楓葉店一到秋天,總是可以吸引到不少人氣,因為,秋天到了,楓葉自然也就紅了。


    楓葉店以楓葉為名,顧名思議,這個地方的紅楓實是太多了,是以才會以楓葉為名。


    楓葉店的紅楓多是多,但究竟有多少,卻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數目,不過,到過楓葉店的人都明白,那裏的紅楓多如海,放眼望去,方圓百裏全是赤紅。


    所以楓葉店的人喜歡紅,不僅愛穿紅衣紅裙,就連門麵樓壁都刷上了厚厚一層紅漆,鎮上最大的酒樓——五湖居裏賣的酒,取個名兒也叫“胭脂紅”!


    “胭脂紅”是五湖居獨門秘方釀製的,入口清醇,酒味悠長,算得上是酒中極品,是以賣價不菲。據說一壺“胭脂紅”的價錢,不比整治一桌上好的菜肴便宜,因此,能夠光顧五湖居的客人,非富即貴,走卒小販之輩隻能望門興歎了。


    不過,凡事沒有絕對,對五湖居老板王二麻子來說,至少今天是一個例外。


    今天是五月二十八,曆書上雲:諸事不宜!


    所以王二麻子一大早起來,就召齊自己店中的大廚夥計,千叮嚀、萬囑咐,其實歸總起來就是一句話:忍氣避禍!


    這是每一個開鋪做生意的人都信奉的一句名言,換一種說法,就叫和氣生財,王二麻子給店取名為“五湖居”,而他臉上的招牌就是笑,有人開玩笑說:“你就是當著王二麻子的麵罵娘,他也絕不會說個不好!”


    這話雖然有些誇張,但卻說明王二麻子的脾氣的確是好。不過,此時此刻,他看著樓上的幾個客人,心裏卻一點也順暢不起來。


    這幾個客人並不是一路的,前前後後共有三批人。第一批隻是一個人,穿著講究,氣派非常,二十來歲年紀,長相算是在男人中拔尖的,他一落坐,就將腰間的長劍擱在桌上,顯得異常醒目。王二麻子以為這是一個大主顧,誰曾想他隻叫了一盤“相思豆”,喝著免費的清茶,從午前一直坐到現在,幾個時辰都未挪動位置。


    “相思豆”的名兒好聽,其實就是炒黃豆與炒碗豆拚成一盤,總共隻值一個大錢,這也難怪王二麻子看不順眼。


    第二批人則是一對中年夫婦,點了幾個“五湖居”特有的招牌菜,又要了一壺上好的“胭脂紅”,看來是一對舍得花錢的主兒,可是王二麻子還是瞧著覺得別扭。


    這倒不是王二麻子的眼光太挑剔了,實在是這一對夫婦搭配得太不般配了。女的穿著妖嬈,模樣俊俏,兩條細細的柳葉眉微張,眉梢淡垂,顧盼間自有一股風流韻態,就連王二麻子這樣五六十的老漢,見了這風騷勁兒,也忍不住胡思亂想一番,可見這半老徐娘端的算得上是漂亮,再看這男的,個子矮瘦,五官像是挪了位似的,與“勻稱”二字毫不沾邊,一條不深長的刀疤自臉上橫斜而過,更顯得猙獰可怕,不敢恭維。兩人站在一起,正應了一句老話——“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第三批共有五人,有老有少,有俊有醜,一來就叫了一桌子好菜,有山珍海味,有奇禽猛獸,讓廚子忙活了好一陣子,可是王二麻子偏偏高興不起來,這隻因為這些人身上都帶著兵器,橫眉怒眼的,還不知給不給錢呢。


    想到這裏,王二麻子就站在櫃台裏麵唉聲歎氣,恰在這時,門口傳來夥計的招呼聲:“有客來了,樓上請!”


    這一撥人隻有三位,其中一位正是本鎮首富範鋒,範鋒此人年不過四旬,原先不過是小商販出身,後來闖蕩江湖,一去十年,回到楓葉店就成了大戶人家。誰也不知道他這十年究竟做了些什麽勾當,也沒有人知道他的發跡史,更沒有人知道他家裏的金銀多如山,雖說如此,卻沒有黑道上的朋友打他的主意。


    王二麻子萬沒想到,以範鋒的權勢地位,竟然會對同行的兩個客人點頭哈腰,低聲下氣。但看同行的這兩位,一個矮胖,一個矮瘦,臉上似有幾分浮腫,穿著舉止也顯得一般,除了眼神裏偶爾閃出一道精光、顯出幾分幹練之外,其它的地方並無特別之處。


    在王二麻子熱情招待之下,三人選了靠窗的桌前坐下,點好酒菜之後,那矮胖老者壓低聲音道:“範兄,看來楓葉店並不像你所說的那麽平靜啊!”


    範鋒一怔,正要抬頭觀望四周,卻聽那矮胖老者道:“別東張西望,以免打草驚蛇!”


    範鋒吃了一驚道:“海老,莫非你認得樓上的這些人?”


    矮胖老者冷然道:“老夫知道這三夥人中至少有兩夥人是混黑道的,雖然老夫不認得他們,但從相貌兵器上推斷,應該不會有錯!”


    那矮瘦老者淡淡而道:“看來飛雲寨和黑白府乃是有備而來,安了心想趟趟這渾水!”


    範鋒倒吸了口冷氣道:“江老的意思是說那一對夫妻竟是黑白府的雙無常,而那五個人是飛雲寨的連環五子?”


    “不錯!”那矮瘦老者點了點頭道。


    範鋒渾身一震,心中暗道:“怪不得這兩個老家這麽著急趕來楓葉店,敢情這裏有大事即將發生!”


    江湖上傳言,能夠勞動雙無常或是連環五子親自出馬的,都是價值萬金的大買賣,如今正值亂世,像這樣的大買賣已經少之又少,這就難怪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爭這票買賣了。


    範鋒的眼神似是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那位正在嚼相思豆的年輕人,心裏一動道:“此人又是誰呢?假若他也想趟這趟渾水,今天就有熱鬧好瞧了!”


    就在這時,隻聽一個聲音道:“肥肉就要出鍋了,饞得大夥都伸長了脖子,就等著吃上一口,可是肉隻有一塊,總不能讓大夥兒都搶著吃吧!”


    說話的人,正是黑白府的雙無常,這是一對夫婦,男的使銀鉤,女的使木鉤,仗著一套變幻莫測,威力奇大的鉤法,在江湖上大有名氣,因這二人下手狠辣,殺人無數,是以人稱“雙無常”。


    “江湖上傳言,黑白府的雙無常一向蠻不講理,今日一見,才知傳言終究是傳言,絕不可靠。你剛才所說的話就很有道理,深得我心,可是我又在想,肥肉既然隻有一塊,大夥兒又不能搶著吃,那麽給誰吃才是最合適的呢?”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連環五子的那一桌傳來,說話的正是連環五子的老大金一。


    雌無常媚眼一拋,略帶磁性的嗓音頓時送入每一個人的耳中:“所謂盜亦有道,人在江湖,凡事都要講個規矩,金老大也不是才出道的雛兒,不會不曉得這個道理吧?”


    “那就要看是什麽規矩了?”金一“嘿嘿”一笑,似乎抱定了後發製人的宗旨,想看看雙無常打的是什麽主意。


    “當然是先來後到!”雌無常笑道:“這票買賣我們已經跟了四、五天,行程數百裏,當然不想有人橫插一杠子!”


    “你若這麽說,我就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金一淡淡而道:“既講規矩,你就不該忘記還有‘見者有份’四個字了!”


    雌無常笑了,笑得很甜:“我記得以前也有同道和我們夫婦說過這四個字,你知道他們最終的結局嗎?”


    金一悠然而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隻知道,一個胃口好的人,通常都會被噎死!”


    “啪……”他的話音還未落下,雄無常已拍案而起:“金老大,你別以為你們人多,老子就怕了你們,既然你想在我們夫妻嘴裏搶食吃,就先問問我手中的銀鉤答不答應!”


    除了金一外,連環五子同時站起,紛紛亮出兵刃,怒目橫對,大戰仿佛一觸即發。


    “不可輕舉妄動!”


    金一揮手示意自己人坐下,微笑而道:“我們都是為了求財而來,不是為了跑來免費殺人的,黑白府、雙無常,這名頭在江湖上也叫了十幾年了,鉤法精湛,殺人無數,要殺我們連環五子還不是小菜一碟,不過,就算你們殺得了我們,你們想過沒有,這票買賣你們就一定吃得住嗎?”


    他這最後一句話正好說到了雙無常的心坎上去了,這幾日來他們夫婦二人得到消息,一路跟蹤下來,之所以遲遲沒有下手的原因,就在於對方人手實在太強,他們根本沒有必勝的把握。


    雌無常是何等聰明人,金一這番話一出口,她已隱約猜出了對方的意圖,與雄無常對視一眼,這才試探著問道:“若是我們雙無常都吃不住的買賣,隻怕連環五子也未必吃得住吧?金老大,你說我說得對嗎?”


    “不錯!”金一點頭道:“這話一點不錯,與其你我都吃不著,何不聯手起來,一人一半!”


    雌無常盯了金一一眼,淡淡而道:“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一人一半,總比什麽都得不到要強,可是你們連環五子在江湖上的信譽實在太差,很難讓我們夫婦相信你們的誠意。”


    金一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對方近乎嘲諷的措辭,緩緩而道:“信不信由你,可時間不等人,如果我估計不差,再過一個時辰,那筆買賣就要從這樓下經過,到時你再決定,隻怕就遲了!”


    雌無常咬了咬牙道:“好!我答應你,若是你們事後反悔,可別怪我們雙鉤無情!”


    金一笑了起來道:“雙無常既然如此爽快,我們連環五子也不是做作之人,你盡管放心,你我既然聯手,看來這塊肥肉是吃定了!”


    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無不大笑起來,臉上甚是得意,仿佛一切已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一般。


    “隻怕未必!”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角落傳來,眾人一驚之下,循聲望去,卻見那位嚼著相思豆的年輕劍客已站了起來。


    此人年紀雖然不大,但氣度雍容,自有一股威嚴的氣質。當他站起來的時候,雌無常的眼睛陡然一亮,似乎這才發現對方竟是如此的瀟灑,舉止間透出一種風流倜儻的魅力。


    “閣下高姓大名?”她雖是半老徐娘,但聲音依然不失嗲勁,不失風騷,聽得雄無常眉頭一緊,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在下不過是一個浪跡江湖的浪子,四海飄泊,居無定所,是以從不以姓名示人。諸位若嫌稱呼上有所不便,就叫我‘無名’吧!”麵對雙無常與連環五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年輕人似乎渾然不覺,淡淡而道。


    “敢問一句,無名兄弟孤身一人到此,莫非也是看上了這票買賣?”雌無常上前一步,媚眼亂拋,身如楊柳扭動著,透出萬種風情,但她的手卻一點點地伸向腰間的木鉤……


    “這票買賣價值數十萬,的確是一樁惹人眼紅的買賣。”無名笑了笑,卻搖了搖頭道:“但我卻不是為此而來,我千裏迢迢趕到這楓葉店,幹的是殺人的買賣!”


    “你是一個殺手?”雌無常麵對對方如此冷靜的應對,心頭一跳,問道。


    “不錯!”無名冷漠地道:“我從不免費殺人,一條人命在我的手裏,可值十萬!”


    他顯得十分孤傲,說話間透著一股極度的自信,不知為什麽,任何話到了他的嘴裏,都讓人覺得毫不誇張。


    “你莫非看中了我們中間的某一個人?”雌無常的手已握住了木鉤,冷冷地道。


    “黑白府雙無常與飛雲寨的連環五子,的確是黑道上頂尖的人物,天下間想要你們的腦袋的人,縱然沒有一千,亦有八百,不過,我看各位的腦袋距離十萬之數,似乎都還差點!”無名此話一出,眾人雖然聽得並不入耳,但每一個人,都舒緩了一口氣,懸著心頓時放了下來。


    剛才還是一觸即發的緊張態勢頃刻間化為無形,樓上的氣氛隨之輕鬆了不少。


    “這麽說來,你殺你的人,我們做我們的買賣,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金一微笑著站起來道。


    無名卻坐了下來,搖了搖頭道:“金老大如果是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你們可知道,這票買賣的正主兒是誰嗎?”


    他這一問正好問到了雙無常與連環五子的心坎上,無論是雙無常,還是連環五子,都是在短時間內得到消息,隨即趕來,誰也不清楚對方是誰,有什麽來頭,隻知道對方此行車中所載的貨價值不菲,幹下這一票,足可以逍遙一世。


    是以,眾人的目光全都盯在無名的身上,都想通過無名的嘴來解開自己心中的懸疑。


    無名的眼芒緩緩從樓上眾人的臉上劃過,就連範鋒三人也不遺漏,然後才一字一句地道:“他就是當今西楚重臣範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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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張良,還是陳平,在他們的記憶中,紀空手總是那麽悠然恬靜,從容不迫,始終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鎮定,可在這一刻,他們眼中的紀空手竟然是一臉莫名的恐懼。


    這種恐懼來自於聯想,來自於歇斯底裏的內心,發自於肺腑,讓每一個人都深深地感染上這種情緒,以致於誰都沒有回過神來,頭腦在刹那間竟呈空白。


    紀空手心裏雖然驚懼,卻十分清楚,知道此時時間可貴,再有一絲的猶豫,隻怕自己的衛隊就會全軍覆沒。


    “呀……”他別無選擇,隻有在刹那間將全身勁力提聚於掌心,雙掌互動間,一股螺旋氣勁卷向站在身外數步之外的張良與陳平。


    他出手之快,根本不容張、陳二人有任何的反應,兩人感到自己的身體被一股無形卻又有質的大手托起懸空,飄然落向石梯兩邊的峭壁之上。


    張良人一落地,驚魂未定間,一眼看到了驚人的一幕,這才陡然明白了紀空手何以驚悸的根源。


    但見那石梯之上,滾動著成百上千的圓石與滾木,一個緊追一個,連綿不絕,每一個圓石和滾木都重逾千鈞,借著山勢飛速而下,仿佛那流瀉的飛瀑,根本不是人力可以阻擋得了的。


    而紀空手與他的衛隊此時正置身於一段兩邊都是峭壁的石梯之上,無論是進是退,都難逃一死,倘若求生,就隻有從峭壁而逃,若非紀空手已有警覺,隻怕誰也難以逃過此劫。


    “轟隆隆……”說時遲,那時快,一瞬之間,圓石滾木已如奔馬俯衝而下,眼見就要撞上紀空手時,紀空手暴喝一聲,整個人竟直直升空丈餘,雙腳正點在轉動不已的滾石之上。


    他此時勁透雙腿,如風車般向前直蹬,頻率之快,竟然超過了滾石之勢,他更像一個高明的雜耍大師一般,顯得冷靜而鎮定,洞察著周圍的異樣動靜。


    如此之多的圓石滾木從山頂滾下,絕非平白無固,而是人為所致,而且要想在短時間內備好成百上千的巨石樹木,顯然不行,可見對方是有備而來。


    “敵人是誰?”紀空手心中突生一大懸疑。


    便在這時,“嗤……”地一聲弦響,隱沒在山搖地動般的響聲之中。


    一片密林處驟起狂風,風過處,草葉為之中分,一道快逾流星的寒芒破空而出。


    暗箭!出奇不意的暗箭!


    此箭一出,勢如風雷,虛空中暴閃出無數股急轉不停的氣旋!


    這更是一支奪命的箭,它以無比精準的準頭及變幻莫測的行進路線,直罩向紀空手的麵門!


    此時的紀空手,處在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暗箭固然淩厲,這圓石滾木固然霸烈無比,但對紀空手來說,還不算是最致命的。真正致命的東西來自於他自己,來自於體內的心脈之傷。


    呂雉曾言:“心脈之傷並非是不治頑症,隻要調理得當,你修半年一載,未嚐不可全愈,但在這段時間內,切不可妄動真氣,否則,就有危及生命之虞!”


    呂雉身為聽香榭的閥主,其藥石手段已是世間少有,是以,她所下的結論,絕對正確無誤,可是,在這緊要關頭,若是紀空手不動真氣,豈非死路一條?


    認識紀空手的人,都說他生性隨和,性情恬淡,可以隨遇而安;但了解紀空手的人卻知道,這隻是紀空手外表的一麵,其實在他的骨子裏,在他的內心深處,永遠湧動著一種叫做“傲骨”的東西。


    紀空手堅信,人可以沒有錢,卻不能沒有傲骨,活著就要像雪蓮一般,綻放在冰天雪地之中。


    所以,他沒有絲毫的猶豫,補天石異力在瞬息之間提聚,奔湧在自己脆弱的經脈之中。


    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他選擇了一個輝煌的人生結局。


    “轟……”強勢的勁力順腿而出,撞向飛奔而來的一塊巨石,碎石橫飛,煙塵彌漫間,紀空手借著反彈之力,整個人向上翻出一道精確的弧度,堪堪躲過暗箭的偷襲。


    與此同時,他的人已落在峭壁之上,回頭看時,隻見自己的貼身衛隊已傷亡大半,石梯之上,到處是一堆一堆幾成肉醬的屍體,烏紅的鮮血化成小緩,染紅了這一級級的青石梯。


    麵對這種慘狀,紀空手的心裏充滿著極度的悲憤,同時也激發起他胸中的熊熊戰意,無論對手是誰,無論對手有多麽強大,他都將與之一戰!


    他的眼芒緩緩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戰士的臉龐,也從張良與陳平的臉上緩緩劃過,這些都是他的朋友與戰士,他沒有理由不為他們而戰。


    “公子,你的傷……”陳平看到了紀空手眉間透發而出的那道殺氣,心頭一驚,低聲勸道。


    “公子,今日的局勢不利於我等,不如先退一步,他日再卷土重來也不遲!”張良也勸道。


    紀空手淡淡而道:“我這一生中,一向以智計勝人,從不逞匹夫之勇,你們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他憑空問起這麽一句話來,讓張、陳二人都為之一愕。


    紀空手頓了一頓,自問自答道:“這隻因為我始終覺得,人之所以能夠淩駕於萬獸之上,主宰天地萬物,就在於人有頭腦,可以思想,若是鬥勇鬥力,人是根本無法與猛虎蛟龍相比的。可是此時此刻,我突然覺得,人若是太會思想了,難免就會瞻前顧後,那樣活著未嚐不是一種累,所以今日在這千步梯上,我絕不會再退縮!”


    紀空手的話既已至此,張良與陳平隻有默不出聲,不過,他們已經拿定主意,就算犧牲自己,也要保全紀空手的生命。


    他不再理會張良他們,也不再為自己死去的戰士感到悲痛,他要拋去七情六欲,進入到“守心如一”的境界中去。


    要做到真正的“心中無刀”,單是棄刀還不成,棄刀隻是一種形式,要練成真正的“心中無刀”,即使有刀在手,它也隻不過是一種殺人之器,而刀不在手,它的鋒芒卻能無處不在,往往殺人於無形。


    這種境界說起來容易,要真正做到卻又是何等艱難,古往今來,普天之下,真正可以做到“守心如一”的人又有幾個呢?


    紀空手也無法做到,“守心如一”的境界對他來說,隻是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


    但他可以靜心,以一種沉穩的姿態麵對強敵。


    細雨依舊,仿佛給這個天地罩上了一層淡淡的輕紗,使得眼前的景物都變得朦朦朧朧,如詩如畫。


    清風依舊,卷送著泥土的清新氣息,卷送著一絲淡淡的血腥,卻給這天地平添了一份肅殺。


    淡若雲煙的殺氣,如雨如霧,彌漫在這片山石草木之間,一切顯得是那麽靜寂,仿佛剛才所發生的隻是一種幻象,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嗷……”紀空手突然仰首長嘯,如一頭出沒在荒原的孤狼,對著落日的餘暉狂嘯一般,其聲直穿雲霄,可以裂石穿金,久久回蕩在山穀之中,自有一股不可抑製的豪氣。


    他隨手拾起了把戰士所遺棄的鋼刀,吹去刀上沾染的一點血珠,然後沿著滾木圓石留下的道道殘痕,踏級而上。


    千級石梯上的殺意越來越濃,人聲俱靜,鳥獸無鳴,惟有紀空手踏在石梯上的“咚咚……”腳步聲好似擂響的戰鼓,讓人感到陣陣殺氣。


    風寒,雨寒,刀意更寒,紀空手緊握的鋼刀上,竟然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珠,那晶瑩剔透的冰珠裏,滲出一種血紅,與鋼刀的冷硬構成一種驚心莫名的邪異。


    他傲然而行的身影一步步登高遠去,每一個目送他的人,心中都想到了四字:勇者無懼!


    當他踏過最後一級台階之時,眼前是一片殘垣斷牆,讓他驀生心寒之感。


    剛才還是越來越濃的殺意,竟然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殺意隻存在於千石梯上,這種詭異的現象並沒有讓紀空手感到吃驚,反倒在他的意料之中。


    紀空手並不知道對方到底是什麽來頭,也不知道對方有多麽強大,他們很神秘。但不管怎樣,紀空手卻看出對方絕對不是一般的高手,他之所以直進不退,其實並非想逞一時之勇,而是他不想失勢,在這樣的高手麵前失去氣勢,就等同於自殺。


    然而不退反進,並不意味著生機的出現,至少迄今為止,紀空手的內心如弦緊繃,一點也感覺不到輕鬆,倒是他手中的鋼刀乍現出一匝流彩,給隱現烏芒的刀身鍍上了一層流動的殺氣。


    他再踏前五步,鋼刀自後向前繞弧,換了一個角度,斜出,就在每一個人都認為他會停步不前時,紀空手動了!


    他動了,並非用刀,而是用拳!


    虛空之中頓時亂成一團,氣流狂湧,亂石激飛,本是下墜的雨絲被打亂了程序一般四濺飛竄,朦朧之間,天地仿佛變得模糊起來。


    虛空亂了,但拳風不亂,鐵拳疾行空中,瞄準的是一段長約五丈的殘壁。


    他莫非瘋了?這隻是一段用青石築成的牆壁,他何以要將它轟倒呢?


    “轟……”強勁的拳風轟擊在石壁之上,竟然擊穿了一個尺長的大洞,牆體震晃之下,轟然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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