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急流中極速地打著旋兒,猶如飄零的落葉,正一點一點地下沉。從生到死,不過隻有數丈的高度,船上的每一個人心裏都非常明白,當整個船體全部沒入水麵之下時,他們之中會有幾人可以生還?這是一個誰也無法預料的答案,或許,天知道!


    紀空手聽著身下傳來的驚呼與呼號,心中似乎已感召到死神的氣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以何種方式離開這個塵世,當這個結果即將揭曉時,他為自己感到悲哀,感到不值。


    “轟……”船身再一次發出巨響,比之先前,顯得更加凶猛,幾乎讓整個船身倒翻過來。


    “鐵索!鐵索攔江!”有人忍不住驚呼起來,似乎發現了前方河麵的一點異樣。


    紀空手凝神看去,隻見一條形如兒臂大小的鐵索橫於江麵,黑夜之中,如不細看,根本感覺不到它的存在。若不是大船撞在鐵索上,又哪來的如此大的震動?


    “天不絕我!”紀空手心中一陣狂喜,再不猶豫,雙腳在桅杆上一點,人在空中橫移數丈,穩穩地站在鐵索之上。


    “快隨我來。”他高呼一聲,船上眾人抬頭一看,發出歡呼,都為這驟現的生機感到驚喜。


    當所有人踏上鐵索時,隻聽一聲怪響,船體終於沒入急流之中,下沉處生出一個偌大的黑洞漩渦,風聲平空而起,聲勢嚇人。


    眾人無不咋舌,都有一種絕處逢生的萬幸之感。


    “誰會想到在這裏用鐵索攔江?難道這真是天意?”紀空手心情平靜下來,頓生疑惑。


    這鐵索長達百丈,懸於兩岸峭壁之間,且不說它的造價不菲,就是這工程也不是人力可以完成,如果說它的用途僅限於交通的話,未免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紀空手的懷疑並非沒有道理,這鐵索從頭到尾,帶著四十度的傾斜,如果站在鐵索上的這些人不是高手,根本就難以立足。


    就在這時,龍賡突然驚叫道:“看,那是什麽?”


    眾人循聲而望,隻見一端懸壁頂上掛出數十串大紅燈籠,組合成一組一組的圖案,竟是“大駕光臨,蓬蓽生輝”八個大字。


    這種場景讓所有人都感到啼笑皆非,因為他們誰也沒有想到自己剛才所經曆的境地竟是“貝者”安排的一個玩笑,那種生死懸於一線的緊張,在這一刹那間變得是如此可笑。


    “這就是‘貝者’一慣的作風。”變萬千沉聲道:“行事出人意表,讓人無法琢磨,它的口號就是讓每一屆賭賽都成為經典,這也是它之所以能夠成功的秘訣。”


    “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紀空手苦笑著搖搖頭道。


    “不過,你不能否認剛才的那一幕會成為你今生難忘的記憶。人世間最刺激的事情莫過於生死,那種命懸一線的危機感最能激發出人求生的激情。”變萬千的臉色一片肅然道。


    紀空手不得不承認變萬千的話有幾分道理,因為剛才的那一刻他幾乎失去了信心,正因為如此,當他逃過此劫時,渾身上下有一種說不出的輕鬆。


    沿著鐵索而上,終於到達了懸壁的頂峰。一個不過十畝大小的平台上,鋪了一層厚厚的紅氈毯,八張桌案一字排開,在桌案之後,是上滿鮮果的宴席,上百盞大紅燈籠高掛半空,亮如白晝,一切顯得富麗堂皇,所用器皿物件十分講究。


    八張桌案分主賓排列,主位之上空空如也,“貝者”的主人似乎還沒有出現,倒是除了陳平與變萬千之外,其他五個貴賓俱已在座。


    前來迎賓的竟是九奴,誰也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大船的,又是何時上了這懸壁頂峰。變萬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詫異之色,剛要說話,卻見已經入席的嘉賓中有人站起身來,拱手招呼道:“變爺,你也來了,早知道今屆賭賽有變爺在,我孫老三又何必來湊這個熱鬧?”


    變萬千認得此人乃塞外駿馬行的老板孫超,據說此人擁有十大馬場,名下駿馬不下十萬。在這亂事之秋,發了一筆橫財,而此刻被“貝者”請來參加賭賽,一點都不讓變萬千感到意外。


    讓變萬千感到意外的是他身邊的一位嘉賓,此人其貌不揚,衣飾樸素,一副猥瑣的樣子,讓人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巨富。但變萬千卻知道,普天之下敢與此人比富的,絕對不會超過三個人,因為他就是當年與呂不韋齊名的“鐵王”鐵不敗。


    能夠成為“鐵王”的人,通常都十分吝嗇,鐵不敗雖不至於如此,卻也從來沒有一擲千金地玩過大手筆。然而,他今天居然敢來參加“貝者”這十年一屆的豪賭,實在讓誰都感到非常意外。


    變萬千的心情不自禁地向下沉了一沉,忖道:“一個從來不賭的人卻賭起錢來,而且出手就是百萬巨金,這會不會太反常了一些?難道說他已有了必勝的把握?若非如此,以鐵不敗的性情,又怎會前來參加賭賽?”


    他覺得今夜的懸壁頂峰實在是有些古怪,但到底古怪在哪裏,又難以說清,隻是順著孫超的話哈哈一笑道:“你孫老三不來,這屆賭賽豈非失色不少?誰都知道,孫老三的賭技雖然一般,可口袋裏的錢兩可著實不少!”


    “變爺說笑了,說到銀兩,我孫老三可不敢班門弄斧,在座的諸位拔根汗毛也會比我的腰粗。不過,能夠參加這十年一屆的盛會,一睹賭壇豪客的尊容,我花上百萬兩黃金絕對值得。”孫超的臉上泛起一層油彩,在燈光之下,閃閃生輝,顯得非常亢奮與激動。對他來說,能夠成為“貝者”舉辦的賭賽所邀請的嘉賓,顯然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情。


    變萬千冷然一笑,沒有說話,在九奴的引領下,來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各位大爺能夠如期而至,成為今屆賭賽的嘉賓,實是我‘貝者’的榮耀。我謹代我家主人向各位表達最誠摯的謝意!”待眾人一一歸座之後,一個與九奴穿著一模一樣的中年漢子來到平台中央,滿臉堆笑,連連作揖道。


    紀空手環顧四周,隻見平台上除了受邀嘉賓以及各自隨從有數十人之外,其他人等隻剩下“貝者”旗下的十八奴,他一心渴望想見到的那位“貝者”的主人,竟然根本不在這懸壁頂峰。


    “這可奇了,以‘貝者’舉辦賭賽的規模,‘貝者’的主人原本不該如此怠慢才對。”紀空手這麽想著。


    那中年漢子團團作揖之後,依然不緊不慢地道:“按理,今天在此恭迎各位的是我家主人,而不是我這樣的奴才。不過事不湊巧,我家主人正好有要事待辦,此時尚在數百裏之外,他老人家吩咐小人,要我盡力以愉賓客,不能缺失半點禮數,最多不過明晨日出時分,我家主人必在這裏與諸位見麵。”


    他的話印證了紀空手的猜測。紀空手微微一笑,卻見身邊不遠處的變萬千臉色霍然一變,冷然道:“對你家主人來說,還有什麽事情比賭賽更重要?”


    “小人也不清楚,在小人看來,實在是沒有什麽事情比賭賽更重要了,但主人既然如此吩咐,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那中年漢子上前一步,顯得謙卑地道。


    “他當然有他的道理。”變萬千冷笑一聲道:“因為賭之一道與武道同理,高手相爭,僅爭一線,爭的就是氣勢!也許他遲遲不來,就是想甫一登場時給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頭都留下先聲奪人的氣勢!”


    眾人一片嘩然,對變萬千的話他們無法不信,如果事實真如變萬千所料,那麽賭賽就失去了公平公正的原則。


    在場中每一個人客人的心中,“貝者”這十年所舉辦的一屆賭賽是一個品牌,它的刺激性、觀賞性與它的公正性一樣,一直是它能成為一個品牌的重要因素。百萬巨金的豪賭,是要在公平公正的原則下進行,才具有堅強的生命力。否則,它就隻是一個鬧劇,一個不能取信於人的荒誕鬧劇。


    那中年漢子卻淡淡地笑了:“變爺對賭道的認識之精深,普天之下,少有人及。不過,變爺這一回確實多疑了,我家主人對賭賽一向看重,簡直視若生命,若非情不得已,是絕對不會怠慢諸位的。”


    變萬千沒有說話,隻是向紀空手瞟了一眼,不知為什麽,他突然覺得“貝者”的主人此次姍姍來遲,也許與紀空手有一定的關聯。


    這隻是他的一種直覺,一種在日前還不能確定的直覺,也許到了明天日出時分,一切就會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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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布的話讓韓信大吃了一驚,因為向匈奴借兵,此舉不啻於引狼入室。匈奴大軍的野蠻與殘暴天下皆聞,其吞並中原的野心人皆盡知,如果英布的話屬實,無異玩火自焚。


    “這……”韓信沉吟而道,似乎正在權衡此舉的利弊。


    英布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射韓信的臉上,意欲看透對方的心思,顯得極是咄咄逼人。


    其時匈奴屯兵塞外,早對中原虎視眈眈,大秦始皇甚為苦惱,征兵百萬,修築長城以拒匈奴軍士的騷擾,可見當時匈奴的氣焰已是十分囂張,而且匈奴鐵騎一向赫赫有名,數十年橫行塞外,所向披靡,戰力之驚人,比之項羽的西楚軍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英布真的能夠借得這二十萬鐵騎,對垓下戰局將有著決定性的作用。


    但韓信卻在猶豫,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他有太多的理由讓自己冷靜地思考,權衡其中的利弊。


    在中土百姓的眼中,匈奴是一個蠻夷民族,它的軍隊曾經給中土百姓帶來了太多的災難。韓信尚在很小的時候,就體會到百姓對匈奴那種刻骨銘心的仇視心理。所以,如果他與匈奴合作,不論最終是否能得天下,他都將成為民族的罪人,為天下百姓所唾棄。


    這是韓信之所以猶豫的一個最大的理由。平心而論,韓信的智慧與遠見並不在他人之下,尤其是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麵前,他不得不為自己將來的聲名多加考慮。


    “如果我換作是侯爺,就絕不會猶豫,因為,這是你我惟一可以奪得天下的機會。”英布看到韓信眼中遊移不定的目光,不由為他打氣道:“我可以為侯爺算算這筆賬,漢軍在垓下的兵馬共有五六十萬之眾,一旦攻破垓下,殲除西楚軍這十萬人馬,所損兵力最少也在十萬到二十萬之間,而此時,侯爺與我的兵力共有四十萬人,加上匈奴二十萬鐵騎,無論在人數上,還是在戰力上,我們都占據了絕對的優勢。既然如此,我們若不動手,更待何時?”


    “幸好你不是我!”韓信似乎拿定了主意,冷然一笑道:“你隻看到了事情的一麵,卻沒有看到更深層次的東西。在我們家鄉有一句老話,叫做‘請神容易送神難’,匈奴鐵騎從苦寒的荒漠之地來到土地肥沃的中原,你想他會輕易地離開嗎?也許我們忙活了一陣,最終隻是為他人作嫁衣。”


    “這不可能!”英布猶豫了一下道:“我與冒頓單於有言在先,他不可能失信於我。當然,他也絕不會毫無好處就答應出兵,我已承諾,一旦事成之後,割燕趙五郡之地作為他出兵的酬勞。”


    “五郡之地,實在不多,比之整個天下,五郡又算得了什麽?”韓信冷冷而道:“但問題在於,匈奴人未必守信,得寸進尺的事例也多得不勝枚舉,如果他們出爾反爾,請問大王將如何應付?”


    英布頓時啞口,他的確沒有考慮匈奴人一旦得勝,會不會撤出中原的問題。在這個關鍵時刻,能夠從冒頓單於手中借得二十萬鐵騎,他認為這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成就,又哪裏去想過更深層次的東西?


    這倒不是英布缺乏見識,生性愚笨,實在是急功近利的思想讓他一時迷了心竅。此時冷靜下來,他覺得韓信的推斷出現的可能性不僅存在,而且很大,的確是值得自己深思的問題。


    “不過,現在說什麽都已經遲了,他們正在趕往垓下的路上,最多不過七日,他們就會出現在垓下附近待命。”英布的眉頭緊皺,憂心忡忡地道。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韓信顯得十分深沉地狠聲道:“其實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有的事情看上去是大禍臨頭,隻要你操縱得當,未必就不能將它轉化成為一件好事。”


    英布被韓信的話嚇得一驚一咋,漸漸地已沒有了自己的主張,目光緊盯在韓信臉上,問道:“依侯爺高見,我們究竟該怎麽做?”


    “一句話,寧可我負天下人,也不能讓天下人負我!”韓信的臉上似乎多出了一股猙獰,在燭光飄搖下顯出幾分鬼魅之氣,令英布冷不丁打了一個寒噤。


    “侯爺的意思是……”


    “隻要我們把握時機,充分利用戰場的縱深,就能夠讓這二十萬匈奴鐵騎為我所用,先行與大漢軍死拚,然後,我們在適時加入戰團,就可一舉坐收漁翁之利!”韓信冷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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