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頷首,靜待秦瑄的下文。


    秦瑄不緊不慢的道:“我泱泱大國,不過一小小柔然,有何可懼?汝陽王殿下囤兵北境,蓄勢待發,若柔然一旦有異動,便讓汝陽王殿下發兵柔然,尚可。”


    這時,有一老大臣義憤填膺的出聲質問道:“秦二小姐何以在此大放厥詞?若是那狼子野心的南渝與東梁同氣連枝,選擇在北境兵空時對我北秦邊境的山海關發難,這要置我北秦為何境地?老臣昔日與文宗皇帝到處征戰打天下時,秦二小姐你還不知在何處呢?”


    然後那大臣搖頭歎道:“女子終究是女子,小家子氣,終究是上不得台麵的。”


    秦瑄被那老臣懟的麵紅耳赤,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眾人用一種看好戲的目光看向秦瑄,這就是強出頭的後果,看她如何收場。


    那一刻,秦瑄好像聽到那些所謂的世家夫人小姐們都在下麵竊竊私語的嘲笑她:“沒有點真才實學,還敢上前賣弄,活該!”


    她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不讓它們掉下來,她看著那些人嘲笑她的神情,還有目光,倏地捏緊了藏在袖子裏麵的拳頭……


    秦落思極於此,不由心道:皇帝此次在明愨太後的千秋宴上提及此事,恐怕不是臨時起意,莫不是……


    這時,秦落起身,看向那大臣,畢恭畢敬地作了一揖,喚道:“樸世伯。”然後正色道:“樸大人莫不是忘了,此時建安王殿下正在南境戍守白虎關?


    我妹妹阿瑄她年紀還小,又養在閨中,哪裏又真正了解這些,不過是想為陛下排憂解難,在書上略看了些皮毛而已,並沒有樸世伯思慮周全,哪裏又及得上樸世伯世代將門,用兵之道出神入化?是我們倆姐妹言行欠妥,還請樸世伯不要見怪。”


    這位義憤填膺的老大臣聞言,見秦落給足了他麵子,沒有說他有倚老賣老之嫌,沒再說什麽,隻好坐下了。


    秦瑄抓著秦落的衣角,很小聲的喚道:“姐姐。”


    秦落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沒事,有我在。”


    皇帝頷了頷首,看向在場眾人,笑著尋問道:“也不知諸卿家的哪位女兒願意此次柔然之行?”


    ☆、姐妹兩心


    皇帝目光所過之處,眾世家小姐紛紛低下了頭,生怕會點到自己,大殿之內再次陷入了沉靜之中。


    就在這時,從殿外傳來一個聲音:“陛下,我願和親柔然!”


    聞言,眾人一齊姍姍來遲的錦河郡主。


    錦河郡主甚是坦然地向朝皇帝行了一禮:“不好意思,起的有些晚了,錦河給陛下、皇後娘娘請安。”


    然後雙手負背,神采飛揚的朝大殿之上走去:“陛下,您就同意讓我和親柔然唄,這樣世家的那些小姐們就不用左右為難啦!沒了我這個害群之馬,以後你們可不用再擔心受怕了,多好。”


    皇帝頷首道:“錦河,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爹娘肯定要斥你胡鬧。”


    錦河郡主腦袋一歪,俏皮一笑:“皇伯伯,我很認真的,我也沒有胡鬧,這是國事,也是家事,能夠和親柔然,父王和母妃一定會以我為傲的!”


    秦落悠悠地回頭看向她那對姨父姨母——濮陽王夫婦麵如豬肝色一樣的臉,就知道錦河回去肯定會討一頓打,連濮陽王府的屋頂都掀了的那種。


    皇帝聞言,竟然沒有再異議,當即便表了率:“既如此,錦河,朕封你為公主,和親柔然。”


    錦河郡主笑道:“謝陛下。”


    站在大殿之上的秦落突然揚聲提議道:“陛下,臣女秦落鬥膽毛遂自薦,願護錦河公主和親柔然!”


    秦落目光堅定,神情肅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在說出這句話時,秦落已在心裏做好了一個打算。


    哪怕前麵是萬劫不複的深淵,她也決不後悔,她的人生,她要自己爭取!


    話音初落,大殿之中靜了一下,皆以震驚的神色看向了秦落。


    皇帝笑道:“秦少傅,你秦家的女兒果然是好樣的,一個大智若愚,才華橫溢,一個膽識過人,有勇有謀,若她們身為男兒,朕當許以高官厚祿!秦瑄有獻策之功,厚賞!”


    秦無厭嚇得唇都在發顫,聞言,連忙起身,跪下,又是驚又是喜的拿著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臣慚愧。”


    秦落聞言,心中明白皇帝是同意她跟隨錦河前往柔然了,然後與秦瑄一起跪下謝恩:“皇恩浩蕩。”


    秦落直起身子,看著皇帝,道:“陛下,臣女有一不合理的請求,不知陛下給不給臣女厚著臉皮、冒死一說的機會?”


    皇帝心情看起來很好:“不管你說什麽,朕恕你無罪。”


    秦落又向皇帝叩了一首後,才說:“不管臣女將來的請求是什麽,還請陛下不要為難我叔父和秦家闔族。”


    皇帝有些疑惑:“就這些?”


    秦落道:“是。”


    皇帝大笑著說:“準了。”


    秦落朝皇帝又叩了一首:“陛下聖明。”


    坐在席上的秦晚不自覺的抓緊了自家母親的衣袖,心裏嫉妒的不行。


    李氏以示安撫的拍了拍秦晚的手,麵上如沐春風般的笑著恭迎眾人投來的豔羨和驚歎的目光,笑眯眯的眸子裏卻閃過一片狠戾。


    這個秦落是萬萬留不得了!


    有她秦落在一天,她的晚兒就永無出頭之日。


    結束了這一場提心吊膽的宮宴,回府的馬車上。


    秦晚道:“母親,您聽到秦瑄那個小蹄子在大殿之上當著陛下說的那些話了嗎?女兒從前倒沒看出來,她卻是個狼子野心的,竟然在大殿之上當著大家的麵,公然效仿秦落之前的言行,看她給得意的。”


    李氏眯了眯一雙促狹細長的狐狸眸子,笑說:“晚兒言之有理,為娘倒也是沒看出來,這竟是個深藏不露的,不過眼下,秦落才是大患,有秦落那個坑貨在一天,她便是我們母女心裏的一根刺,不拔了她,就從未有過片刻舒心,秦落此女、留著後患無窮,再留不得!”


    秦晚問道:“母親的意思是?”


    李氏唇角噙了絲冷笑,皮笑肉不笑的說:“她不是要去和親麽?此次和親柔然的路上不管守得再如何固若金湯,但總有見縫插針的時候。”壓低聲音在秦晚耳邊說:“把你表哥的眼線安插到和親的護衛軍裏,隻要略施小計,便讓她有去無回。”


    秦晚聞言,秀眉一挑,輕聲笑說:“母親英明。”


    一回到秦府,秦瑄便被秦無厭喊去祠堂罰跪,說是要動家法。


    秦落得知後,連忙趕去了祠堂。


    還沒進門,就聽到李氏在嘲諷秦瑄,秦落索性靠在門邊,聽他們在說什麽。


    隻聽李氏對跪在地上的秦瑄道:“沒有秦落那個命,卻有著攀龍附鳳的心,東施效顰,你倒是學的有模有樣啊?秦落那個嘴,能言善辯,死的都能說成活的,你、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還敢在禦前賣弄,也不怕丟那個醜!”


    秦無厭握著手中的竹鞭,在秦瑄伸著的手背上抽了好幾下,一臉怒其不爭、哀其不幸的模樣道:“你母親說的一點都沒錯,若沒有一點真本事,何必上趕著去賣弄?還不是虧得你落兒姐姐幫你圓場,又幸虧陛下沒有追究你妄議朝政之錯,要是你一句話沒說好,帶給我們家的,是滅頂之災啊!


    你又知不知道,就因為你那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我們秦家又得罪了多少人?為父十幾年的心血,就差點被你毀之一旦,付諸東流啊!”


    秦瑄極力忍著自己的情緒和手上的疼痛,哽咽著聲音道:“我從未想到過父親您竟然這麽偏心,就隻因我是庶女,如果是秦晚,您哪裏還舍得責備她,怕是要歡喜到天上去吧?哪怕她得罪了天下人,想必父親您也甘之如飴的吧?父親您永遠都是這樣,隻能想到眼前的不好,卻不能想到日後的騰達。”


    秦瑄扭過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側的李氏,道:“我既敢說出口,就不怕跟你撕破臉皮,我娘早就已經死了,你又算是我哪個疙瘩裏冒出來的母親!”回過頭,閉上眼睛,道:“要殺要打,悉聽父親尊便。”


    李氏上前,一把奪過秦無厭手裏的竹鞭,猝不及防便往秦瑄身上打了幾鞭子,恨聲道:“我為嫡,你為庶,不知尊卑的東西!我豈是你能隨意詬誶的!當初若不是你爹心存仁慈,把你娘那個禍害從那勾欄之地給撿回來,如今又怎會有你這個不敬親父、不尊嫡母的狗雜碎!你也不看看是誰養了你,養了你個小白眼狼!”


    說著,心裏忒不解氣,還要抬手再打。


    秦落進門,上前一把拽過李氏手裏的竹鞭,道:“嬸母這招殺雞儆猴甚是高明,隻是殺雞焉用牛刀,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鬆開握住竹鞭的手,對秦無厭作了一揖,道:“叔父,是我沒有給瑄妹做好表率,是我這個當姐姐的不是,還請叔父寬宏大量,不要再責罰阿瑄了。”


    在秦無厭的子侄中,秦落從小就比自己的幾個子女要爭氣的多,也很讓他省心,秦落為人向來公道,行事又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自是個不會厚此薄彼的,但秦落卻有個致命的缺點,容易意氣用事。


    所以,秦落不論是言行還是處事,就連意氣用事這點,與他那兩位故去的兄長並無二致,至少秦落如今說的話,能在秦無厭心中占很大的分量,秦無厭也願意尊重秦落的意願。


    秦落冷冷道:“嬸母,我有些事,想與叔父單獨談談,還請回吧。”


    李氏見秦無厭示意她回去,縱然心中再有不甘,也還是轉身離開了祠堂。


    待李氏走後,秦落將秦瑄從地上扶起來,寬慰道:“阿瑄,你先回去上些藥,吃些東西,我晚些時候就去看你。”


    秦瑄點了點頭,出去的時候,也不忘將祠堂的門給關上。


    秦無厭痛心疾首的歎了口氣,忍不住對秦落道:“落兒啊,這些年,多少雙眼睛盯著你,你這次千不該萬不該出這頭,你知不知道你此次在大殿之上的言行一個不當,得罪多少人呐?那會萬劫不複的……


    此行凶險非常,不知含有多少人的別有用心,萬一你出了什麽事,我如何對得起你那九泉之下的爹娘,你忍心看叔父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秦落側過身,對秦無厭道:“叔父,有一句話,秦瑄說的沒錯,您隻想到了眼前和即將接踵而來的千難萬險和刀光劍影,卻看不見後麵的前程似錦和無限榮耀。


    若我完全不顧念您和秦府全族人的性命,我大可以拋開一切,放開了手肆無忌憚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可以顧您,卻可以不顧那對母女和秦府全族,他們是死是活又與我何幹!


    可叔父、您卻不能,如若如此,他們會如何看你?是忘恩負義?還是貪慕虛榮?世人會如何想你?是道貌岸然?還是沽名釣譽?叔父,我寧願做惡人與墜入萬劫不複的是我,我也定會護您當這濁世中的清流,流芳千古。”


    秦無厭被秦落這一番理論噎的是啞口無言:“你……唉!”千萬無語,所有的擔心,最後出口的,不過一聲沉沉的歎息。


    良久,秦落才道:“叔父,我意已決。”


    芳蘭院。


    秦落握著秦瑄潔白如玉的手腕,將調好的藥膏輕輕塗在手背的鞭痕上,道:“會有些疼,忍著點兒。”


    秦瑄忍著疼痛,淚眼婆娑的道:“姐姐,對不起,是我給你惹麻煩了。”


    秦落塗完藥,抬手揩了她臉上的淚,道:“自家姐妹,說什麽對不起,阿瑄,女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我不日就要前往柔然,你自己在這個家裏,若遇到那對母女為難,忍為上策,如今受些苦楚沒什麽,日後才好一筆一筆的還回去,隻是現在還沒到動手的好時機。”


    秦瑄道:“姐姐,我懂的,你放心吧,隻是姐姐此去定要萬加小心。”


    秦落頷首:“我會的,你早些休息,我走了。”


    秦瑄點了點頭。


    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外麵徹底沒了動靜,站在秦瑄身邊的鈴蘭這才道:“姑娘,想來是奴婢之前眼拙,看走了眼,憑心來說,落姑娘待姑娘還是不錯的。”


    秦瑄抬手抹了臉上的淚,一改先前的柔弱之態,拿起放在一旁小案上的剪刀,剪起了麵前燭台上的燭芯,眼神裏帶了股陰狠,歎道:“可惜、對我再好又有什麽用,終究不是親生姊妹,哪怕是親生的,隻要麵對阻擋自己利益與前程的絆腳石,關鍵時刻,都能往死裏下狠手,所謂姊妹情深,隻要在利益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秦瑄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信手剪起了一朵從燭火中剛炸出來的小燭花,卻看得一旁的鈴蘭一陣心驚膽跳。


    隻聽秦瑄喃喃道:“從今以後,我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姐姐呀,但願、你不會擋我的路,不到關鍵時刻,我是絕對不會動你的,不然、休怪我不願姊妹之情!將你除之後快……”


    ☆、絕地逢生


    錦河公主獨孤妍身穿赤鑾玄鳥婚服、頭戴花樹流雲冠,手持羽扇向皇帝皇後以及濮陽王夫婦告別後,便踏上了前往柔然和親的馬車。


    待馬車一出建業城,獨孤妍便原形畢露,抬手,一把撩開麵前擋住視線的珠簾,丟了遮麵的羽扇,雙腿一伸,毯子上一趟,一臉享受人生的模樣,歎道:“真舒服!”


    一身黑衣裝束的秦落手握長劍環在胸前,一臉疑慮的看著獨孤妍,挑了挑眉,問道:“你現在該告訴我,這麽樂意上趕著去柔然和親,是不是在搞什麽鬼?”


    獨孤妍笑側頭看了看秦落,道:“阿凰,你可別說,這身衣服穿在你身上還挺像那麽一回事兒,確實頗有執劍走天涯的俠女風範!”


    秦落的神情有些無奈道:“你不要轉移話題。”


    獨孤妍自知秦落不是那麽好糊弄過去的,但又怕隔牆有耳,故意笑嘻嘻的道:“因為我突然覺得去柔然也挺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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