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秋心悔恨不已,當初自己怎麽就豬油蒙了心,沒經住那秦二小姐給的錢財誘惑,一時腦熱就應承了?


    段秋心連忙換了一副模樣:“秦大小姐!”


    秦落挑眉:“你喊誰?”


    段秋心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叫錯了人,秦大小姐不是那位廣陵王妃的專稱嘛,怪不得這位姑奶奶反應這麽大,連忙改嘴:“秦女公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我這一回,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秦落移開腳,目送段秋心帶著她的跟班們,落荒而逃。


    ☆、亂世浮萍(上)


    長寧十九年冬,柏姬病重,戍守南境的建安王獨孤叡奉旨秘密回了建業城,看望重病的柏姬。


    夜深,未央殿內隻有幾顆被遮住了光華的夜明珠在帷幔帳子外隱隱生輝。


    皇帝在榻上翻來覆去,了無睡意,於是幹脆坐起身,握拳咳了兩聲,示意守在門外的小內侍道:“掌燈。”


    小內侍聽到皇帝的聲音,一個激靈,瞬間醒了瞌睡,連忙推門進去,將雙手攏在袖中,低著腦袋走到帷幔帳子前,小心翼翼的詢問聖意:“大家,點幾顆夜明珠?”


    皇帝微一思慮後,道:“兩顆就好,不要太亮,也不要太暗。”


    小內侍道:“唯。”說著,抬手掀開帷幔帳子,走到內殿安放夜明珠的架子前,掀了兩層蓋著夜明珠的特製布料,問道:“大家,這亮意可行?”


    皇帝披衣,頷首道:“尚可,退下吧。”說著,拿起放在小案上的一卷竹簡看了起來。


    小內侍恭恭敬敬地打了個千兒“唯。”退到門口,將門微微掩著,皇帝要是還有事,他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然後推門進去。


    因為年紀大了、夜裏眠淺,習慣起夜的中官令來到未央殿門口,詢問在未央殿當值的小內侍:“大家可是又起夜了?”


    本來正在打哈欠的小內侍見到中官令,連忙將打了一半的哈欠給硬生生的憋了回去,不好意思的笑道:“師傅來了,大家正在看書呢。”


    中官令點了點頭,抬手,輕輕推門,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走到帷幔前,喚了聲:“大家。”


    皇帝聽到中官令的聲音,頷首道:“你來了,進來吧。”


    中官令抬手掀開帷幔帳子,雙手攏在袖中,低頭走到內殿中,抬手,朝皇帝作了個千兒,然後才問道:“大家在因何而不能眠?”


    皇帝抬手指了指中官令,似笑非笑的道:“老狐狸,你猜猜。”


    中官令道:“老奴鬥膽直言,大家是因為柏姬娘娘的病來的突然,而夙夜難眠,再則是因為建安王殿下回了建業,勢必還會因為阿凰姑娘的事兒來向大家求情。”


    皇帝頷首,沒承認、也沒否認,歎道:“這對母子不僅性子一樣軸,似乎都有拂亂人心卻不自知的能力,子叡這孩子今年……十八、也快十九了吧,常年守在邊境,妾侍都沒有一個。”


    中官令心領神會:“大家是有意想為建安王殿下……聘親了?”


    皇帝頷首,道:“朕正有此意,你也來為朕想想,哪位世家女兒可堪當此重任?”


    中官令略思索起來:“世家……”


    皇帝突然道:“朕記得,秦少傅家好像還有一位叫秦……”


    中官令提醒道:“大家說的可是秦少傅家的二小姐秦瑄?就是在明愨太後千秋宴上說出和親之策的那位。”


    皇帝想起來了,甚為讚許的指了指中官令:“就是她!”


    中官令問皇帝:“大家為何會選秦少傅家的女兒為建安王殿下的王妃?”


    皇帝卻道:“既能在千秋宴上說出和親之策,定必有其過人之處,秦少傅家的大女兒不是嫁給了子昀為妻?二女兒嫁子叡,有何不可?一來,宮中已許久沒有盛事,又逢柏姬病重,子叡娶親,正好為柏姬衝衝喜,二來,朕就是想要斷了他對秦落的妄念,等娶了新婦,就會收收心也說不定。”


    中官令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此時正在掖庭孤苦無依的秦落,心有觸動,朝皇帝鄭重作了個揖,有意提醒皇帝,道:“大家,秦少傅家的二姑娘秦瑄,其母出身則微,此女乃是庶出,品行如何,尚且不知,建安王殿下出身皇族貴胄,品格貴重,何以庶女配之?不如許個庶妃的位份,大家以為如何?”


    皇帝略一抬眸,語氣波瀾不驚,一時聽不出是喜是怒:“老狐狸,你倒是做起朕的主來了。”


    中官令連忙跪在地上,磕了頭,誠惶誠恐的道:“老奴妄議,罪該萬死。”


    皇帝眉一蹙,頷首道:“起來吧,你在朕身邊多年,看人想必是極準的,老狐狸,就依你所言,不過,秦無厭乃朝中重臣,朕需要仰仗他的地方還有不少,秦瑄的位份得抬一抬,就勉為其難的給個建安王側妃的位份吧。”


    中官令如釋重負的道:“謝大家不怪罪之恩。”說完,這才不緊不慢地從地上爬起來。


    見皇帝一瞬間雙眉緊鎖,中官令連忙問道:“大家在為何事苦惱?可是看竹簡看累了?”


    賜婚的思緒一起,皇帝不由有些擔憂和煩躁,抬手捏了捏眉頭,歎道:“內閣那幾個代掌製誥的,擬個旨意,送到朕跟前,常常沒幾個旨意是朕滿意的,事到如今,倒是想起秦落有這麽個好本事,也不知朕當初留她一命,是福是禍。”


    中官令立馬心領神會:“老奴過兩日就奉旨去掖庭將阿凰姑娘請來宣室殿,代寫天子製誥。”


    皇帝略一思索,道:“要悄悄地去,不可驚動他人。”


    中官令將手攏在袖中,行了個千,道:“唯。”


    這日傍晚。


    中官令帶秦落從永巷後平日沒什麽人經過的小路繞了一圈,然後來到了宣室殿的偏殿。


    秦落一進偏殿,便看到案上已經鋪陳的筆紙硯墨,抬手拉下黑色披風上的風帽,徑直走過去坐下,問中官令:“中官令大人,陛下想讓我如何代寫這份聖旨?”


    中官令直言不諱的道:“想必阿凰姑娘也知道了,這幾日宮中都在傳,建安王殿下即將奉娶秦二小姐為建安王側妃的事,陛下是想讓阿凰姑娘代寫一份賜婚的旨意。”


    曆朝曆代,娶妻納妾製非常森嚴,正妻是需要三書六聘的,所以稱之為聘娶或者迎娶,側妃雖然勉強稱之為平妻,但平妻這一稱呼這隻於商賈之家而言。


    皇族和世家大族是不允許“平妻”亂了禮法常綱的,所以側妃還是妾,遠不如正妻來的高貴,所以稱之為“納”,但這裏是因為皇帝下旨賜婚,奉旨納側妃,為了名頭好聽點,所以稱之為“奉娶”。


    秦落一怔,麵色如常的道:“並未。”


    中官令笑道:“這並不打緊,阿凰姑娘如今知道了就好。”


    秦落淡淡道:“確實不打緊,請陛下放心,我會仔細斟酌旨意上的字詞用句。”


    中官令將雙手攏在袖中,朝秦落行了一禮,道:“那就有勞阿凰姑娘了。”


    秦落頷首,表示受了這一禮,然後提筆沾墨,略經思索了一會,開始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中官令見此,會心一笑,抬步離開了。


    翌日,秦落依舊被中官令請到了宣室殿偏殿。


    中官令對秦落道:“阿凰姑娘,欽天監和禮部算好了良辰吉日,阿凰姑娘隻需把吉日一同寫到聖旨上,便可。”


    秦落道:“中官令,可否給我一本來年的皇曆?”


    中官令依言,拿來一本皇曆遞到秦落麵前。


    秦落拿過皇曆,翻了兩頁。


    中官令見狀,提醒道:“明年二月十七日。”


    秦落比著二月十七那頁,看了看那日的宜忌,又翻了兩頁,自己也心算了一番,頷首道:“明年確實隻有二月適宜婚嫁。”


    中官令好奇的問:“阿凰姑娘,可有什麽講究?”


    秦落說:“明年是庚子太歲年。”


    因為秦落想起了那則“女主秦氏”的預言,“鳳凰將飛”,很好理解,說的便是身負鳳凰之命的她。


    預言裏提起的“日食”已經出現過,是在她重生的長寧十四年。


    如果“星悖”指的是北鬥七星,那對應的就隻有長寧二十年的七子之爭,如果指的不是北鬥七星,可能指的是“殺破狼”的格局。


    七殺為賊,主大亂天下。


    破軍為將,主縱橫天下。


    貪狼為士,主謀取天下。


    如果她的命格對應的是七殺,那麽命主太白的獨孤叡對應的是破軍,貪狼則是……


    若非要在其餘六位皇子中找出一個最善於謀劃又讓人不得不對他有所忌憚的人,秦落隻能想到一個人——那就是淮陰王獨孤旭。


    古往今來,庚子年,逢太歲,天下必亂。


    又是兩日後,宣旨的中官帶著聖旨和大禮來到了秦府。


    “奉天子諭:今聞吏部尚書兼太子少傅秦無厭次女秦般弱,待恭持甚久效於閨中,恭謹端慎,克嫻於禮,莊淑有節,安正垂儀,朕躬聞甚悅,皇十一子獨孤叡已近弱冠,人品貴重,徽質毓德,茲、賜婚於爾為建安王側妃,一切禮儀,谘禮部擇良辰,於明年二月十七日完婚。布告天下,鹹使聞之,欽哉。”


    跪在地上的秦瑄抬起頭,與一旁的秦無厭相視了一眼,然後伸出雙手,接過聖旨:“臣女秦瑄接旨,在此遙叩聖恩。”


    “在此恭賀秦少傅與秦二小姐了。”


    “多謝中官大人。”


    自從秦晚出嫁、李氏一走,秦府的掌事大權便旁落在了秦瑄手中,當今皇帝賜婚,旁人另眼相看,阿諛巴結,秦瑄一時春風得意。


    送走那宣旨的中官,秦瑄展開手中那份賜婚的聖旨,略略掃了幾眼,便認出了這是秦落的字跡。


    秦瑄邊走,揚唇一笑,與一旁的秦無厭道:“父親,您絕對想不到,這份賜婚的聖旨,竟然出自落姐姐之手呢。”


    在這建業城中,世家大族的小姐們自小練的隻有兩種,一種是簪花小楷,簪花小楷行的是娟秀端莊,另一種則是瘦金體,瘦金體行的是落落大方,但瘦金體比較難以練寫,一般隻行簪花小楷。


    但秦落與其他世家小姐們不同,她自小練的是行楷,行楷工筆講究的是飄灑自如,既要有行書的飄逸,又得有楷書的端正,若沒有長年累月的基礎,一般難以模仿其字跡,能寫出介於兩者之間的行楷,除了秦落,建業城中怕是也找不出幾個人來。


    不過,她更好奇的是,秦落當時是用什麽樣的心情來寫這道旨意的。


    ☆、亂世浮萍(下)


    時隔許久,秦無厭乍聽到秦落的名字,不免有些驚愕:“什麽?”抬手,接過秦瑄遞過來的聖旨,展開,仔細觀摩下來,確實是秦落的字跡。


    秦無厭不由有些惆悵和無奈道:“不知這一年,落兒在掖庭過得好不好?”


    秦瑄看著麵前的秦無厭,忽然覺得自家父親可真是虛偽,當初最先放棄秦落的是他,如今對遠在掖庭受苦的秦落假意噓寒問暖的也是他。


    嗬,真是可笑。


    秦瑄斂回思緒,一臉從容的跟秦無厭笑著道:“前段時間,我去掖庭看過姐姐,姐姐在掖庭過得還不錯,父親若是放心不下,我再去掖庭,代父親看看姐姐,父親覺得如何?”


    秦無厭歎道:“也罷。”似有些憂慮的看著秦瑄,他好像對麵前這個女兒並不那麽了解,就算了解,也隻留在表麵。


    最終,秦無厭還是囁嚅著說出了口:“瑄兒,你以後嫁到建安王府,多多照拂你晚姐姐,你晚姐姐雖然是廣陵王妃,但終究還是小孩子脾性,日後要是有什麽對不住你的地方,還望瑄兒你得饒人處且饒人。”


    秦瑄笑了笑,道:“都是自家姐妹,父親說的這是哪裏話,我和晚姐姐相互扶持還來不及呢。”


    秦無厭連連道:“那就好,那就好。”


    回芳蘭院的路上,秦瑄握著那份聖旨,咬牙切齒、皮笑肉不笑的道:“我這位好姐姐才是真正的假癡不癲,跟我玩心眼,還不是被我弄到掖庭裏了!”


    一回到芳蘭院,進了屋,秦瑄就恨恨將那份聖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她終於不用像在外麵一樣顧忌任何人,撕下了臉上那張偽善的麵具。


    秦瑄怒不可遏的指著那份砸在地上的聖旨,笑道:“秦落,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諷刺於我!你不過是掖庭渙衣舂米的賤婢,我乃建安王內定側妃。秦晚,你算個什麽東西,竟也敢諷刺於我!什麽相互扶持,小家子脾氣,她憑什麽讓我多有照拂?她是誰!我是誰!父親,你承認吧,你就是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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