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聞言,從榻榻米上起了身,準備離開。


    柏姬卻在獨孤叡快要轉身時,一把拽住他的衣擺,怎麽也不肯鬆手,她急道:“趁著這女人在這裏,獨孤叡,我要跟你說一件重要的事!”


    獨孤叡想扳開她的手,卻發現自己母親異常的固執,有些無可奈何道:“我送秦落到門口,母親可以等我回來再說。”


    柏姬幾近偏執的道:“其實,叡兒,你並不是當今皇帝獨孤俶的兒子,你的親生父親乃是大靖鐵浮屠指揮使中郎將上官羲!你這多年認賊作父的好父皇,其實是你的殺父仇人!”


    ☆、梅破知春(下)


    獨孤叡聞言,神色不由一變,一時有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突然厲聲道:“不可能!”


    秦落聽後,震驚不已。


    柏姬看到獨孤叡的反應,很是滿意的大笑了起來,笑的淚流不止:“這麽多年,你那些兄弟,明裏暗裏的罵你小雜種,就連前朝後宮,都對你的身世從來是非議不斷,口誅筆伐,沒錯,你就是個小雜種!


    獨孤俶狼子野心,滅我大靖!若不是他強取豪奪,我又怎會落得如今這個境地!當時我還懷著你啊,你能想象……他都對我做了什麽嗎?我的好叡兒,你早就應該想到了,不是嗎?”


    獨孤叡踉蹌一步,不敢置信的搖頭道:“不是這樣的,你一定在騙我,母親你一定在騙我……”


    柏姬悲愴笑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會相信,叡兒啊,這是我一生難以啟齒的痛,你母親我堂堂大靖出雲郡主,有必要拿我的清白……來騙你嗎?”


    獨孤叡用力甩開了自家母親的桎梏,轉身就走,他想去質問那個高高在上的所謂帝王,那些所謂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可每走一步,卻是那麽舉步維艱。


    那一刻,秦落不知出於什麽心態,待她反應過來,她已鬼使神差地朝那少年郎急喝道:“阿叡,你站住!”


    獨孤叡腳步一頓,卻並沒有回過身。


    身後的柏姬半趴在榻上,緊緊抓著榻沿,聲淚俱下的道:“叡兒,明知此去,必死無疑,你、還要去嗎?”


    獨孤叡回過身,他已慢慢平複下來,他抿著唇,緊繃著臉,許久,才道:“母親,我不信。”


    “你……”柏姬氣極,一時語凝,怒極反笑道:“罷了,罷了。”話鋒一轉,柏姬眼神淩厲的盯著獨孤叡,一副極其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道:“獨孤叡,你發誓,我讓你發誓!”


    獨孤叡神色複雜,好像在內心掙紮著什麽,這邊,柏姬在催促他發毒誓,終於,他放棄了掙紮,舉著食指和中指,問道:“母親想讓我發什麽誓?”


    柏姬瞪著秦落,道:“我獨孤叡今日起誓,一生以複辟大靖為己任,不會為了眼前這個女人,拘泥於情愛,若違此誓,情深不壽,子息無存!”


    獨孤叡頓了頓,避重就輕道:“我獨孤叡今日起誓,一生以複辟大靖為己任,若違此誓,情深不壽,子息無存。”然後反問道:“母親可滿意了?”


    柏姬被氣到了極點,卻大笑道:“好,很好,獨孤叡,你很出息!哈哈哈……”


    此時此刻,秦落就像一個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一切的旁觀者,她終於明白柏太妃所說的那句為他人做嫁衣是什麽意思了。


    在這世間,有一種奇毒,名曰:“權欲。”


    中此毒者,需斷情絕愛。


    反之,則必被此毒所反噬。


    這對母子就這樣僵持了很久,這場僵持最後還是以柏姬怒火攻心差點暈過去、獨孤叡心軟而告終。


    不知過了多久,柏姬的意識越來越模糊,深知自己大限將至,躺在榻上,話已快說不出,抬手,指了指秦落,好像有什麽話想跟秦落說。


    秦落走過去,俯身,問她:“柏姬娘娘想說什麽?”


    柏姬示意她在靠近一些,秦落見此,知道她已是彌留之際,於是俯身靠近,聽到她氣若遊絲的說:“我知道是誰讓你來的,你幫我轉告他,我這一輩子……對他隻有恨,沒有愛,從來都沒有……”


    彌留之際,她好像看到了她的少年郎,騎著白馬,來到了他們第一次相見的地方,他朝她伸出了手,喚她:“湜兒。”


    她笑著朝他伸出了手,喚他:“羲郎。”


    “母親……”


    秦落來到宣室殿,抬手,朝皇帝作了一揖,說道:“陛下,柏姬娘娘,薨了。”


    皇帝猶如遭受晴天霹靂:“什麽?”眼前一黑,差點暈了過去。


    中官令驚道:“大家!”連忙上前,扶住差點從龍椅上摔下來的皇帝。


    皇帝勉強坐穩,撐著額頭,語氣還算平靜的問秦落:“她去的安穩嗎?可有留下什麽話?”


    千言萬語,直到這一刻,都變成了言不由衷,秦落說:“柏姬娘娘走的很安穩,並沒有留下什麽話,終究不過是擔心建安王殿下罷了。”


    緩緩,皇帝有些無力地說:“朕知道了。”


    柏姬走的第三日,秦落再次來到重華殿。


    縞素環繞的重華殿此時正沉浸在一片不絕於耳的哭聲中,秦落來到正殿,此時,獨孤叡屏退了左右,正挺直地跪在柏姬的金槨前。


    秦落在獨孤叡身後的蒲團上跪了下來,磕了個頭,才緩緩道:“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柏姬娘娘也不例外。”


    獨孤叡回頭,看著她。


    秦落說:“那天,柏姬娘娘不顧殿下在場,執意告訴我,關於殿下的身世,其實,是想以此來試探我是否會幫殿下奪嫡的決心。”


    獨孤叡沉默良久,有些哽咽的道:“我……竟完全不知母親的苦心。”


    秦落寬慰他道:“這也不能怪殿下。”隻怪,天意如此。


    柏姬娘娘,我知道您一心想複辟大靖,這是人之常情,但我不知您是否故意誤導阿叡,並潛移默化的影響著阿叡,讓他認為自己不是孤獨氏血脈,而使他踏上奪嫡之路?我不知道,因為這一切隻是我的猜想罷了。


    每次皇城中一旦有風吹草動,就必定認為是大靖遺孤在從中作梗,每次一切都指向您時,卻總有新的證據指向別處,有時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但不得不承認,您、確實藏得很深。


    獨孤叡道:“秦落,對不起,那天的事,我代我母親跟你說聲對不起,在我的印象裏,我母親從未像那天,如此……失態過,但是,秦落,我想知道,為什麽母親選擇幫我匡扶大靖的的人,會是你?”


    秦落道:“我想殿下應該聽過那則‘女主秦氏’的預言。”


    獨孤叡道:“母親她……”


    秦落頷首道:“已經無所謂了。”


    秦落本已不想與獨孤叡再多作糾纏,但為今之計,也許是可以利用他離開建業的絕好時機。


    是的,利用。


    隻要可以離開這裏,哪怕獨孤叡以後恨她,她也不在乎了。


    當一個人可以為自己所用時,隻要加以善用,就可以置之死地而後生,避免重蹈上輩子的覆轍。


    因為秦落發現,不管重生多少回,有些事情的本質,是無法因為時間而改變的。


    就像她死在升平元年,卻重生在了長寧十四年,阿爹的死並沒有因為她的重生,而有任何的改變。


    就像原本該在長寧十七年向皇帝退親、而惹怒了皇帝,進了掖庭,因為重生在了長寧十四年後,變成了廣陵王向自己退親,轉而在這一世的長寧十七年,因為李氏之死,而進了掖庭。


    變得隻是事件的本身,而不是時間的本質,也許是因為事件的誘因變了。


    長寧二十年,柏姬之死、未央之變、七子奪嫡……


    季孫之憂,不可期也。


    這一切都沒變,變的隻是契機罷了。


    計上心頭,秦落拉回思緒,話鋒一轉,俯身,靠在獨孤叡耳邊,道:“殿下,我想知道你的決心,所以,我問你,你想、成為皇嗎?那麽,我告訴你,我想。”


    “……”獨孤叡盯著秦落的眸子看了半晌,他發現自己怎麽也看不透秦落。


    半個月後,柏姬被追封為恪湣柏賢妃,三月後隨葬安陵。


    隨著這位曾經風華絕代的建業第一美人一走,皇帝重病一場。


    隻是這一病,一直延續到了長寧二十年的深秋,七子奪嫡已在這場明爭暗鬥之中,慢慢地拉開了序幕。


    柏賢妃的國殤小期一過,建安王獨孤叡便請旨出征南渝,皇帝應允。


    身穿甲胄的獨孤叡站在出了建業城十裏之外的涼亭裏,望著建業城的方向出神,黑羽軍在涼亭下浩浩湯湯的經過,就像一條蜿蜒到了天邊的黑龍。


    秦落,奉娶秦瑄,非我所願。


    如今,山河破碎,所以,我走了。


    待我凱旋,我一定會向父皇請旨退婚,然後告訴你,你想要的那個答案。


    ☆、山河破碎(一)


    長寧二十年暮春,南渝暫且敗退,建安王獨孤叡凱旋而歸,七子奪嫡一觸即發。


    轉眼到了仲夏,不過兩月,北秦的宿敵南渝誓有卷土重來之勢,與西涼還有西北的蚩丹結盟,一路勢如破竹,意圖攻破風沙關與白虎關,北秦邊境狼煙四起,內憂外患,局勢逐漸走向撲朔迷離。


    原本應該在二月十七完婚的秦瑄,因為獨孤叡出征南渝而往後延遲了婚期。


    這邊,獨孤叡請求皇帝退婚,皇帝一直不予理會。


    那邊,秦瑄覺得此事隻能早不能晚,所以一直讓秦無厭在向皇帝催促婚期,皇帝聯合禮部和秦家商議後,將婚期定在了六月初九。


    眾人皆不解,建安王身後一無強大的外戚勢力所傍身,二不被皇帝所器重,為何秦家的二小姐還上趕著想成為建安王側妃?


    前夕,獨孤叡悄身來到掖庭,與秦落站在渙衣的小溪邊,問秦落:“秦落,你想離開建業城嗎?”


    這一切的事態都是由她而起,不管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都是她親手將他推向奪嫡之爭,有些事情已成定局,她無力改變,想袖手旁觀,卻又無可避免的卷入了這場漩渦的中心。


    秦落看著獨孤叡,握著手裏的護膝,道:“想,做夢都想離開這裏。”其實這對護膝她早就做好,如果不是因為現在有求於他,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把這對護膝拿出來,躊躇半晌,秦落還是將護膝遞給了他。


    獨孤叡目露欣喜,接過秦落手裏的護膝,道:“這是送給我的?”


    秦落頷首:“嗯。”


    獨孤叡拉過秦落的手,對她道:“阿凰,我已暗中派人備好馬匹,明日諸事繁多,我傍晚才可脫身,你帶上你想帶的,到時我們趕在宮門落鎖前衝出去,我們離開建業去鄴城,我的兵都在鄴城,到時我們就有了與建業分庭抗禮的實力。”


    秦落頷首:“好。”


    自北秦開朝以來,曆代皇帝為防止外戚和皇子之間勢力過大,以此威脅皇權,諸皇子一律不受封地,以此相互製衡。


    獨孤叡看著秦落沒什麽情緒的眸子,道:“秦落,此一去,意味著謀反,可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秦落淡淡笑了笑:“我不怕。”


    秦落剛回屋不久,蓼蘭便回來了,秦落看到蓼蘭回來,對她道:“蓼蘭,你早些收拾東西,明日,我帶你離開建業城。”


    翌日。


    秦瑄一大早便被丫鬟嬤嬤們簇擁著梳洗打扮起來,穿上赤色鎏金雀鳥袍,頭戴花樹流雲冠,端坐在妝台前,捏著眉黛,對著銅鏡為自己細細描眉。


    丫鬟和嬤嬤們熱熱鬧鬧的說著:“瑄姑娘今日可真是漂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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