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草不黃?何日不行?何人不將?經營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獨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曠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棧之車,行彼周道。”


    秦落等人一路走來,聽到最多的,便是這首出自《詩經·小雅》裏的《何草不黃》。


    飽受戰亂之苦的老百姓這是在借歌謠裏的主人翁——“征夫”所看到的、所聽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切,以此來傾訴民生多艱。


    一個多月後,秦落眾人護送叱奴楓的靈柩回到建業城,建業城已然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秦落回過頭,柔聲和叱奴楓的靈柩說:“表哥,我們回建業城了。”


    身後卻無人回應。


    還未進城門,便遠遠地看見城門口派有重兵把守,而且還不是黑羽軍,那些人的甲胄看起來倒像是回鶻的赤羽軍。


    秦落不由在心裏疑惑,不過多月,建業城倒像是換了一番天地。


    有位兄弟上前打探,走在他們前麵的那個人跟他們說:“你們有所不知啊,自從聖人病危以後,那幾位皇子便占了皇城各處,時不時的就打上一場,唉,這城門口的回鶻軍好像是哪個皇子派來的,把城門口守得嚴實,隻能進不能出啊。”


    回鶻的話,那就隻有東亭王了。


    沒想到東亭王動作如此之快,當今皇帝還沒殯天,東亭王便已聯合自己母族把皇城給圍了,可真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隨著他們離城門口越來越近,秦落是等不及他們換防的,如果現在轉身就走,反而會引得他們懷疑。


    秦落硬著頭皮,驅車上前,在心裏默默祈禱,但願不會遇到熟人。


    “站住!”


    為首攔下他們的是東亭王手下的黑羽軍將領,氣勢洶洶的問道:“你們進城幹什麽的?”


    阿七跳下馬車,麵無表情地拿出藏在懷裏的令牌,在那人麵前亮了一亮。


    那人看了阿七亮出的令牌,倒也沒客氣道:“你們不在梁州戍守鳳鳴關,沒有陛下諭旨,擅自回到建業,莫非是想造反不成?”


    阿七見此人油鹽不進,冷冷道:“我乃關內侯世子麾下一品校尉叱奴七,護送世子靈柩回帝都複命,讓開!”


    那人一臉囂張道:“老子不讓又如何?誰知道這棺材裏躺的是不是關內侯世子,萬一你們是私運兵器進城,想真的想造反呢?”說著,便令人上前來挨個查看。


    護靈的諸人紛紛握緊了腰側佩戴的長劍,摒息待發。


    當那人走到靈柩前,抬手想敲棺蓋時,已忍無可忍的秦落從馬車上躍下,利落抬手就是一記掌風,將那人的手給一掌扇開了,冷冷喝道:“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竟敢驚擾世子英魂安息!”


    什麽人,竟也敢觸及叱奴家的一丁半點。


    那人被秦落打疼,倒也沒生氣,抬手就要來揭秦落頭上的胡帽:“喲,我到要看看是個什麽樣的小美人,脾氣這麽大。”


    秦落正要出手,卻被阿七抬手擋住了,阿七一把拽過他的手,氣勢幾近懾人:“別給我欺人太甚!”


    那人正待出口:“老子……”


    拄著拐杖的淮陰王獨孤旭從皇城裏走出來,道了句:“龐副統領好大的官威啊,本王大老遠的就聽到龐副統領在此作福,竟連關內侯府的人,也不放在眼裏了?”


    秦落心道,他怎麽在這裏?可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阿七見到淮陰王,冷哼了一聲,鬆開了那龐副統領的手,抬手朝淮陰王作了一揖,然後有些嫌棄的從懷裏掏出一塊帕子,從容不迫的擦起了手。


    那龐副統領連忙道:“怎麽勞煩淮陰王殿下您親自來了?”


    淮陰王意簡言賅道:“換防。”


    那龐副統領一臉為難,秉著自家主子‘寧可錯殺,也不放過一個’的原則,道:“可是……”


    淮陰王道:“叱奴家的七校尉在這裏,莫非還能作假不成?”有些疑惑的看向秦落,一臉和煦的笑問:“不知這位姑娘因何緣故帶著頭紗?”


    秦落因為胡帽上的紗沿遮住了視線,隻能隱約看到淮陰王獨孤旭正在看著自己。


    秦落感覺到那一股探究的目光,心裏不由道,算了,既來之則安之,既然躲不過,那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了,秦落腦子飛快一轉,特地壓低了聲音,回道:“妾偶感風寒,病容怕汙了殿下玉眼,還請殿下見諒。”


    淮陰王聽出麵前的女子是故意壓低了聲音跟他說話的,心裏起了疑竇,想出言試探一番,麵上仍謙和有禮道:“是本王冒昧了,不知姑娘是關內侯世子何人?芳名何許?”


    阿七正要說話:“……”


    秦落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上前,跟阿七道:“無妨。”然後與淮陰王道:“妾慶氏,小字弱水,普天同慶的慶,弱水三千的弱水,乃是世子未亡人。”


    淮陰王饒有意味道:“可、據本王所知,關內侯世子並未娶親。”


    秦落聞言,滴水不漏的回道:“妾與世子私定終身,還未來得及告知家裏人。”


    淮陰王聞言,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戴著胡帽的秦落,潤物無聲的一笑而過:“既是叱奴家的人,那便放他們過去吧,畢竟是世子靈柩回京這種大事。”


    那龐副統領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抱拳道:“屬下遵旨。”若不是自家殿下與淮陰王如今還有盟約在身,自己又不得不敬淮陰王三分,不然他才懶得讓這瘸腿的,他一分都不想讓。


    待他們一走,淮陰王轉身便吩咐其侍從:“去叱奴府打聽可有這位慶姑娘,看看叱奴府的人怎麽說?”


    “唯。”


    城中因為戒嚴,到處都是風聲鶴唳,街上的行人更是少的可憐。


    秦落等人有驚無險的進了建業城,分道揚鑣時,秦落囑咐阿七眾人,淮陰王已經對她的身份起疑,隻需隱晦與舅父提及一下,她已回建業城的事,但不要提及太多。


    畢竟,她是已“死”之人。


    阿七他們連忙應好,阿七躊躇一會,問秦落:“落姑娘在哪裏藏身,我們之後該去哪裏找姑娘?”


    秦落婉轉一笑,她倒是想到個絕佳的藏身之處。


    ☆、暗度陳倉(二)


    又是幾日之後,叱奴楓的後事已安置妥當。


    阿七他們帶上幹糧,悄悄摸到了那座以鬧鬼聞名的府邸——前朝大都督上官府。


    這兒平時壓根沒人敢來,的確不失為一個極好的藏身之處。


    秦落一見到阿七,問:“我要的東西都拿到了嗎?”


    阿七將係在身上的包袱解下來,放在秦落麵前,說:“拿到了,姑娘要的行頭,硯墨,狼毫筆,書香坊最好的杏花烙箋紙,羊皮圖紙,量尺,刀劍鋪的匕首和破雪劍,全都在這裏了。”說著,指了指麵前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道:“姑娘要的人/皮麵具,屬下貼了自己的老本,死乞白賴求人特地做的,事成之後,姑娘總得意思意思。”


    秦落抬手接過阿七遞給她的那把劍,抽出劍鞘一看,笑讚道:“這把破雪劍不錯,阿七,你眼光很好。”抬手,拍了拍阿七的肩膀,道:“放心,事成之後,我一個子都不會少你的。”


    阿七微微揚唇一笑:“姑娘滿意就好。”


    秦落想起什麽,眸子一亮,連忙道:“阿七,我讓你偷偷去秦府找的東西,可找到了?”


    阿七早知秦落會問及此,從懷中勾出那塊係在玉佩上的繩子,不多時,那塊雙螭紋的白玉已經穩穩被阿七握在手中。


    隻聽阿七說:“姑娘別的記不住,藏寶貝倒是記得清楚。”


    秦落笑說:“寶貝我從不亂放。”


    阿七還是有些疑惑的道:“找是找到了,不過姑娘要這玉佩作什麽用?”


    上次分別時,秦落特地畫了一張秦府的格局分布圖,叮囑阿七暗中去一趟秦府,在采薇院的屋內,她以前住的那張榻旁有一個暗格,她就把以前撿到的那塊大靖鐵浮屠令牌和趙慧妃送的那個信物放裏麵了,秦落得靠此物,讓淮陰王不久後幫她一個忙。


    秦落拿過玉佩,笑說:“過兩天決定去找淮陰王殿下幫我一個小忙。”


    阿七心知,他家姑娘的那個忙,代價肯定不小。


    眾人打開一包一品居的香酥雞,還有一大包各式各樣的糕點,放在秦落麵前,紛紛催促秦落多吃點,你一言我一語:“軍師這幾天一定餓壞了,多吃點這個紅泥糕和香酥雞,味道可好了。”


    秦落一時盛情難卻。


    阿七坐在秦落身邊,一邊盯著秦落吃東西,言語之中帶著些試探意味,小心翼翼的道:“姑娘,侯爺知道你回來了,讓你回府一趟。”


    “咳咳咳……”秦落聞言,被口中的糕點噎到,連忙比了個要喝水的動作。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水囊遞給秦落,並安慰她慢點吃。


    秦落囫圇喝了大半袋水才緩過來,問道:“想必是淮陰王派人去府上打聽過我的來曆了吧?”


    阿七說:“嗯,侯爺已叮囑過府裏的人了,淮陰王著人來問,被管家搪塞過去了,姑娘現在暫時是安全的。”


    秦落心知,淮陰王何等聰慧,怎會是這麽容易被搪塞過去的,漫不經心地問道:“舅舅當時說這句話時,麵色如何?”


    阿七一本正經的道:“不佳。”


    秦落回過神,很不客氣的賞了阿七兩個字:“不去!”舅舅正時喪子之痛,她回去一趟本是人之常情,可舅舅此時一定正在氣頭之上,她如今又有要事在身,還是等她閑暇之時再去找舅舅的氣受吧。


    眾人道:“軍師可是要帶著我們幹大事的,才不去招老爺子不快。”


    吃飽喝足,秦落站起來,拍了拍身後的灰塵,道:“走,我們幹大事去!”


    阿七不解:“姑娘,你說的大事是?”


    秦落也不再和他們賣關子了,跟他們道:“找密道!”


    阿七更加疑惑:“密道?”


    秦落點頭,一點也沒客氣的吩咐他們:“在這裏到處找找。”


    阿七跟著秦落在一處廊坊前的浮雕前停下了腳步,問道:“姑娘好端端的找密道幹什麽?”


    廊坊外有一座水榭,時隔多年,已然荒廢了。


    秦落說:“另辟蹊徑。”


    鍾國公和柏賢妃在臨終前都告訴了她一個秘密,鍾國公說建業城外,大靖皇陵有一座刻有“皇甫氏之墓”的衣冠塚,下麵連著一個密道,作為以後可立身保命之地,而柏賢妃隻說了上官府三個字,便沒了氣息。


    秦落摸著下巴,想:這兩個地方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她又想,上輩子七王之亂時,其他六個皇子將建業城各處幾乎圍的水泄不通,建安王獨孤叡在他這些兄弟們中想要奪嫡,根本了無勝算。


    她的那幅皇城軍機圖根本隻是大概畫了其餘幾王在何處布兵之虛實,可偏偏卻是獨孤叡最後奪得了皇位,她當時並沒有心思去想這些,如今仔細想來,不禁有點匪夷所思,還有點細思極恐。


    這一世的獨孤叡對這兩個秘密通道是知情的嗎?


    這浮雕上的文字太過繁複,她根本看不懂,想必是沒什麽可用的線索。


    正準備轉身就走,不知道是誰觸碰到了他們旁邊那個房間裏的機關,這道浮雕門竟然慢慢打開了。


    眾人聽到動靜,紛紛來到廊坊,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秦落詢問剛從屋裏走出來的阿一:“你在屋內可是碰到什麽了?”


    這位仁兄一臉懵的摸了摸腦袋,說:“我看像是間書房,就進去了,裏麵好多書,不過都是灰塵,正在屋內轉的眼花繚亂,不小心撞到了桌案,然後就……”阿一指著牆上的浮雕門,說:“這樣了。”


    秦落說:“一部分人留在這裏,其餘人跟我一起進密道,看看裏麵到底有什麽玄機。”


    “是,軍師。”


    秦落和阿七帶著眾人拿著火折子,慢慢摸索著走進了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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