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心中一驚,連忙跪下磕了個頭,道:“中官不可幹政,是奴才不該揣測聖意,罪該萬死。”


    大家回過身,淡淡道:“阿聰這孩子心性堅韌複雜,陰狠弑殺,那日在禦花園你也親眼所見,朕攔下他射殺那隻大雁時,他的眼神裏盡是不甘和憤怨,按照他這個性子,日後承繼大統,若將來有人罪不至死,怕是不肯輕易放過他人,當大將軍足矣,卻不是為君的好材料,他日若能放下心中怨念,亦會知朕心之所想,朕不想他走了他父親的老路,起來吧。”


    他趕忙謝恩:“謝大家不怪之恩。”然後站起來,道:“大家用心良苦,長陵王殿下會明白的。”


    升平十年,傳來遠在廣陵郡的中山王的消息,說是中山王病的厲害。


    過了段時間傳來消息說是無恙了。


    升平十一年,聽說中山王在街上被惡犬所驚,嚇得的心疾又加重了。


    大家派了宮中的太醫前往廣陵郡。


    升平十二年開春,被囚禁在淮陰王府十年之久的老五淮陰王得以釋放,大家特命淮陰王帶上世子進宮謝恩。


    淮陰王世子獨孤聘不過垂髫之年,長得白嫩伶俐,一看便知,確實不負當年建業第一美男的風姿,假以時日長成,怕是要禍害不少女子。


    大家見了淮陰王世子後,便擬旨封其為慶春君。


    淮陰王帶慶春君前往老太妃們居住的長信宮,去給趙太妃請安。


    他將淮陰王去了長信宮之事稟告給了大家,大家並沒有說什麽,隻讓他好好送淮陰王父子出宮。


    淮陰王出宮時已是傍晚時分,他不遠不近的跟在這對父子身後不緩不急地走。


    慶春君年紀雖小,卻也老成,絲毫不敢在他父親麵前蹦蹦跳跳的。


    淮陰王拄著拐棍,牽著自家兒子的手,從容不迫地走在日近黃昏的甬道上,隻聽得拐棍“篤篤——”清脆落在甬道上、以及細碎的腳步聲在回曠。


    隻聽慶春君奶聲奶氣的好奇問自家父親:“阿爹,我們為什麽要來這個地方啊?”


    淮陰王輕輕一笑,道:“來向陛下請安。”


    慶春王歪著腦袋,咬著指甲,疑惑道:“剛才那個坐在高高椅子上的不是十一叔嗎?為什麽阿爹要叫他陛下?還給十一叔下跪?”


    淮陰王看了慶春君一眼,笑的溫文爾雅:“陛下就是陛下。”


    慶春君被自家父親看了一眼,連忙放下了手,不敢再咬,又問:“阿爹,我們為什麽要進宮向陛下和祖母請安啊?”


    淮陰王停下腳步,摸了摸慶春君的小腦袋,道:“因為阿爹要帶你熟悉皇宮裏的每個角落,以後,這裏便是聘兒的家了,陛下才是聘兒真正的父親。”


    父子倆繼續走,隻聽慶春君道:“也會是阿爹的家嗎?”


    淮陰王明顯頓了一頓,語氣溫和道:“當然。”


    升平十四年,慶春君被接入宮中撫養,受封慶春郡王。


    升平十五年,體弱多病的中山王、薨。


    大家以親王之禮將中山王厚葬在其父廣陵王的端陵園寢。


    諡曰:榮。


    升平十六年中秋,淮陰王入宮,隨大家在湖畔的廊橋上敘話。


    隻聽大家問淮陰王:“三哥在燕州過得還好嗎?可還在成日服食五石散度日?”


    淮陰王回道:“回陛下,聽說三哥在燕州的王府裏訓養了不少野性難訓的狼狗,每天都活的戰戰兢兢,經常從噩夢中驚醒,生怕有人會加害於他。


    陛下上次降三珠東亭君的旨意送達燕州時,三哥嚇得胡言亂語,說隻要陛下留著他的命,將他貶為庶人都可以,隻求陛下不要殺他。”


    聽到淮陰王提起狼狗,大家的聲音驟然冷了一個度:“五哥跟三哥倒是聯係的頻繁,朕不知道的,五哥竟連三哥說了什麽都知道。”


    淮陰王聞言,看了眼大家的背影,連忙俯身,放下拐棍,跪在地上,道:“陛下,臣錯了,三哥也真的知錯了。”


    他何不知淮陰王故意向大家提起狼狗,就是想說中山王突然薨逝,並不是個意外。


    大家背對著淮陰王,看著波瀾不驚的湖麵,淡淡的說:“朕無意責難於你,到頭來還落得個刻薄寡恩的名聲。”


    隻聽大家話鋒一轉:“隻是五哥,做錯了什麽,就總得付出點什麽,這便是生在皇家的代價,三哥是被自己的心魔逼瘋的,既然已經瘋了,就不該存了害人的心思,五哥是聰明人,福氣還在後頭,總不至於走了三哥的老路。”


    淮陰王目的已經達到,又得了大家的申飭,不敢不遵從聖意,麵上心平氣和的朝大家叩了個頭,才道:“臣不敢,陛下所賜,皆是天恩。”


    升平十七年,惶惶不可終日了半輩子的老三東亭王憂懼而亡。


    消息從燕州六百裏加急送進宮裏時,大家在宣室殿坐了一整天,什麽話都沒說。


    升平十八年,大家的形相愈發清臒,隻是久病纏身的淮陰王在這一年也走了。


    升平十九年,大家的身體已經每況愈下,一年中有小半年的時間都陷入了昏睡中。


    半昏半睡了小半年之後,大家的身體慢慢地倒是有了些好轉,眸子也略有了些神采,隻是頭發白了大半。


    這一年,大家虛歲不過三十又九。


    大家依舊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政務中度過,有時也會抽出時間檢查慶春王的功課。


    到了這年冬天,大家的身體再次每況愈下,這次就連太醫都說大家怕是熬不過明年初夏了。


    他心中感傷,倒是大家卻勸起了他這是早晚的事,看開便好。


    這些年,他看著大家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大家而去,怕是大家心中更加難過的吧。


    他不由問道:“大家還在等嗎?”


    大家沒有絲毫猶豫的道:“大不了尾生抱柱,至死方休。”頓了一頓,忽然反問他:“若是朕百年之後,你在宮中如何自處?”


    他道:“若是大家走了,奴才亦不會再留宮中。”


    大家聞言,隻頷了頷首。


    升平二十年開春,大家的身體已經日甚一日,許是回光返照,趁著自己精神尚好,每日仍會花大半天時間傳召內閣六部及其他朝中重臣,囑咐自己走後的一切事宜。


    “朕走後,國殤之事一切從簡,與明懿皇後合葬昭陵,爾等需盡心輔佐慶春王獨孤聘,待慶春王親政,便放心將這北秦的天下交給他罷。”


    幾日之後,慶春王獨孤聘便被封為了太子,入主東宮。


    大家悄悄地走在了一個下過杏花春雨後的靜謐深夜。


    他睡眠淺,夜裏習慣性的起身去看大家是否還在因為憂忡國事而徹夜難眠。


    他走到龍榻旁,卻發現大家睡得比平時沉些,唇角帶著對來生期許的淺淺笑意,手中握著那支梅花簪子。


    他喚了一聲:“大家……”


    大家卻沒有應他。


    他跪在地上,帶了哭腔,大聲唱道:“大家升遐了!”


    他知道,他不該悲傷,他該為大家高興的。


    大家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可以放下擔子與明懿皇後團聚了。


    可眼淚卻止不住的流,心裏止不住的難過。


    “咚——咚——”


    天未亮,喪龍鍾已在宮中悠悠響起……


    國殤之後,便是他離開宮中前往昭陵的日子。


    幼時連年災荒,家中兄妹眾多,他的父母迫於生計,便將他托人送給了宮中一個宦官老鄉帶入宮中撫養。


    當年承蒙明敬太後多有照拂,讓他在重華宮中跟在那時還是建安王的大家身邊,這一跟,便四十餘載過眼雲煙。


    於他而言,他的主子隻是建安王。


    他心中唯一的大家,隻有那個葬在昭陵的光宗神宣皇帝罷了。


    馬車離開了建業城,顛顛簸簸的前往昭陵的方向。


    他怡然自得的掀開簾子,忽然看到一株開在陡坡之上的紅梅樹,如今雖已是二月,卻還春寒料峭。


    看到那樹梅花,他心中很是欣喜,連忙讓駕車的小廝停了馬車。


    小廝看到他興高采烈的采了一枝梅花回來,有些好奇的問道:“大人也喜歡梅花?”


    他笑說:“是一個故人喜歡,她若是看到,肯定會很開心的吧。”


    馬車軲轆緩緩動了起來,繼續前往昭陵的方向……


    ☆、番外2 菩薩蠻


    升平十九年暮春,快值初夏,草長鶯飛,正是青梅長得最好的時節。


    再次來到建業城,他坐在馬車上,掀開簾子,看著江花樓的牌匾出神。


    這裏繁華依舊,隻是故人已經不在了。


    耶律驍不由有些興致闌珊,放下了竹簾,頷首看著跪在腳邊跪了半刻時辰的隨從勾離,問道:“你說阿其朵那丫頭在這裏頭?”


    喝茶?


    耶律驍不由覺得好笑,這小丫頭可沒這麽好的閑情逸致。


    隨從勾離額上的汗珠直掉,卻不敢抬手去擦,再次重複了一遍不久之前說過的話:“稟可汗,屬下親眼看到少主走進去的。”


    不得不說,這丫頭還真會挑地方。


    耶律驍無奈道:“罷了,我親自去把這丫頭逮出來,一天到晚都在外麵惹是生非,逮到那丫頭非打斷她的腿不可。”說著,越過隨從,俯身掀開簾子走出了車廂。


    勾離跟在耶律驍身後跳下了馬車,抬著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在心裏默默祈禱自家少主自求多福。


    蚩丹人的五官棱角分明,相比來說比北秦人偏硬朗些,走在大街上很是引人注目。


    路人看著他們的方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道:


    “你們聽說了嗎?”


    “聽說蚩丹使團昨天到了建業,要來我們北秦和親了!”


    “哦,是嗎?”


    “那到時可有的熱鬧看了。”


    “……”


    耶律驍不可置否的從他們身旁經過,剛跨進江花樓的門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人群中那個趴在桌上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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