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沉吟了會兒,說:“我不知道,我從未見過明懿皇後,我自小就在宮中長大,和那些宮人們一樣,都很懼怕先帝,自從明懿皇後走後,無人再敢提起有關明懿皇後的一切,先帝常年冷著眉眼,不苟言笑,又很嚴厲,對身邊犯了錯的宮人會毫不留情的下令處罰。”


    想起小時有次,他餓的睡不著,便從未央殿的偏殿出去找吃的,路過正殿時,看到先帝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坐在禦桌前,還在秉燭批寫奏折。


    頓了頓,他又道:“與其說怕,不如說,我對先帝的敬大於畏罷,他是一個好皇帝。”


    阿其朵不知道舅舅對明懿皇後摒棄愛情以外的其他情感,她好奇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子,能讓光宗皇帝甘願為她虛設六宮二十載,以及舅舅提及起她時,讓她無法看透的神情,可是她卻很羨慕明懿皇後。


    阿其朵問他:“陛下是怎麽找到我的?”


    他微微一笑:“無意發現的。”


    這裏曾是先帝最喜歡來的地方,先帝素來不喜別人平時踏足此地,他平時一般不太敢在這裏停留太久,有次卻看到有人在上麵放風箏,還笑的那般開心,要是被先帝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頓責罰。


    開心這東西,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過了。


    他抱著好奇又忐忑的心態,上去看看是誰竟然這般膽大包天,想著可能是第一次入宮又不識路的哪家大臣家的姑娘,一時興起覺得好玩便上了城樓,本還想著出言勸勸這姑娘別在上麵玩。


    沒想到,卻看到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阿其朵拿著一隻畫的五彩斑斕的紙鳶在城樓上跑來跑去,而先帝卻負手站在那裏,絲毫沒有責罰阿其朵的意思。


    他一時留了心,這姑娘便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這可愁煞了他。


    可心下又實在好奇,到底是誰家姑娘膽子這樣大,便派人去打聽,卻沒成想這姑娘是從蚩丹來北秦和親的公主——他未來的太子妃。


    阿其朵看到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用胳膊肘推了推他,欣喜喚道:“陛下……”


    他揶揄道:“你之前不是喜歡喊我阿聘的嗎?怎麽改稱呼了?”


    隨即,阿其朵有些委屈巴巴的說:“可是宮中教導禮儀的尚儀姑姑說,後妃直喚陛下名諱,不合禮法。”


    他第一次笑的那般肆意和輕快:“咱不管她,阿其朵喜歡怎麽喚,就怎麽喚。”


    阿其朵笑的恣意,這一聲喚的甚是清脆:“阿聘!”


    這一句清脆脆的阿聘,硬是生生的喚到了他的心坎裏,比吃了蜜還甜。


    她的一隻胳膊從他臂彎穿過另一臂彎,放在他腿上垂著,她說:“阿聘,你笑起來可真好看,眼睛裏就像盛滿了天上的萬裏星河,要是我們可以去大漠看星星就好了,大漠的星星又亮又多呢,不過,這裏的星星也很好看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握拳,咳了一聲:“咳。”


    “嗯?”阿其朵反應過來,問道:“阿聘,你怎麽了?”


    他笑說:“你這麽誇我,我覺得我也該誇誇你,這樣才公允。”


    阿其朵笑問:“你怎麽誇我?”隨即,又噘著嘴,嘟囔道:“阿聘,你不會像舅舅那樣說我除了笨、還是個成天就知道闖禍的小麻煩精吧?”


    他微微笑道:“怎會?阿其朵可是我的小太陽花兒呢。”


    ☆、番外3 虞美人


    幾顆黯淡星子零星地點綴在灰藍的長空之上,破曉在天與地相銜處,劃開了一道口子。


    “篤——篤——”忽聽得一陣接著一陣馬蹄聲疾疾踏過,騰起漫天沙塵。


    兩人、兩馬,在漠南與南渝邊境停了下來。


    勾離看著前方那個被拖的頎長的身影,好像望著遠處在想著什麽,自從在北秦的大朝會上遇到秦家的那位姑娘,自家少主便變得這般奇怪了。


    離開建業城後,他們在琅琊山甩開了跟著他們出使北秦的使臣,星夜兼程的趕到了漠南邊境。


    在勾離的記憶裏,少主鮮少這般沉默寡言過,也許是少主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在西域邊境遇到的那個名喚林簌的南朝少女,複沒有上前去勸。


    記得很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將要破曉的秋晨。


    出使柔然回來,途徑西域邊境的耶律驍和勾離眾人又在大漠裏休整了一晚後,收拾好自己的行囊,牽著駱駝準備啟程。


    密布在深藍天幕上的星子慢慢隱去了自己的光蘊,沙地上已經燃盡的篝火堆裏飄著幾縷青煙。


    延綿到大漠盡頭、嗚嗚叫喚了一夜的狼也終於有了要消停的跡象,一行十幾個身著胡服、神態各異的蚩丹人或站或坐在駱駝旁邊的沙地上,大快朵頤的咬著手裏的食物。


    聽到不遠處的沙丘後傳來馬鳴聲,眾人警覺的抓過隨身的武器,飛快地站了起來。


    耶律驍抬手,製止他們想要上前一探究竟,意簡言賅的說了句:“無妨。”然後回過身,看著沙丘的方向,意味深長的笑了笑,道:“閣下已經跟了我們半個月,還要跟到幾時?現身吧,躲著多沒意思。”


    話音剛落。


    未久,便見一個身著西域衣裙的中原少女牽著一匹通體雪白、鬃毛淺青的獅子驄,從沙丘後走出來,迎麵朝他們款款而來。


    隻見這少女裏著一件幽藍的散花裙,外著一件暗藍的鏤花背心,頭戴一條與額上的琉璃珠子串成的發箍連在一起的發巾。


    西域女子在外是需要以麵紗覆麵的,而發巾也恰好可以當麵紗用,不用覆麵時,發巾垂在腦後,倒也是個別無二致的發飾。


    這中原少女不過十六七的模樣,以紗覆麵,發箍上的琉璃穗子垂在她額前,襯的她高潔秀麗的額頭愈加地小巧動人,一對芊眉似蹙非蹙,一雙俏皮而又有些憂傷的眸子在欲說還休。


    她的出現,在這個除了黃沙還是黃沙的荒涼之地,像極了一朵徐徐綻放的遺世幽蘭。


    藍衣少女牽著那匹獅子驄走到他們麵前,朝他們作了個南朝的禮,然後抬手摘下別在耳後的麵紗,朝耶律驍盈盈一笑:“那日在西域鬧市,有幸見過公子一麵的,無意聽間到公子是昊京人,小女子是去昊京尋親的,這才鬥膽跟了公子半月有餘。”


    耶律驍驀然想起,途徑西域的墨脫時,正巧趕上墨脫的女兒節。


    一行人在驛館安置妥當後,他便帶著勾離和其他兩個隨從一起去鬧市上看熱鬧。


    他喜熱鬧,可除了自小跟在身邊的勾離,他卻仍覺得孑然一身,因為害怕失去,所以不敢貿然靠近。


    大概是因為他從小不得自己父親喜歡的緣故吧,除了二哥,其他兄弟都不喜歡他。


    他的母親還沒嫁給他父親之前,乃是玉羊王部的小公主。


    他父親的第一任大閼氏病逝後,在不惑之年立了他的母親為第二任大閼氏,也就是中原人所說的繼後。


    他前頭不僅有一位前任大閼氏所生的太子耶律吉,還有很多小閼氏為他父親所生的兒子,這些小閼氏出身蚩丹各部族,身世顯赫非常。


    隨著他的母族玉羊王一族慢慢中落,他的父親也許是覺得玉羊王部沒什麽利用價值了,對母親愈發冷落,又也許是因為他的母親於他父親而言,隻是個用來穩固他大汗之位的工具罷了。


    在他寡淡的印象中,他的父親每次來看他和母親還有妹妹時,態度冷淡,也同母親說不上兩句話,父親一走,母親幾乎都是在以淚洗麵中度過下半夜的。


    他隻記得母親是在妹妹阿瑟珠三歲那年,香消玉損的。


    可憐他的母親走的那年,是個非常寒冷的冬天。


    他星夜趕到父親狩獵的圍場,跪在父親的王帳外,哀求父親去見母親最後一麵。


    而他的父親正沉浸那些小閼氏們的溫柔鄉裏,對於他的請求,無動於衷。


    耶律驍回過神時,他正站在人群後,望著木台上玩雜耍的胡女出神,準確的來說,是望著胡女腳下那些胡凳出神。


    待他回過神,那個胡女腳下的凳子堆的越發高了,台上的漢子拿起一個凳子,揚手朝胡女丟去,那一丟,丟的很是輕巧,卻讓台下圍觀的人為他們捏了幾把冷汗。


    那胡女手中握著一根竹竿,飛身一旋,一個倒掛金鉤,倒掛在那些堆得有些搖搖欲墜的凳子上,隨手一撈,接過那個拋來的凳子,隨意往上一拋,那胡女翻身一躍,穩穩的站在了那堆凳子上,然後舉起手中的竹竿。


    台下掌聲雷動。


    耶律驍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母親,隻是眼前越熱鬧,心裏就莫名寂寥的難受。


    也許是他想的太過入神,以至於被一個小叫花子撞了一下肩膀,而那個小叫花子還順手摸走了他的錢袋子,他也沒回過神來。


    那個小叫花子不小心撞到他後,低著腦袋向他道歉:“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這不是沒看到麽,實在是不好意思。”


    跟在身後的隨從沒好氣的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下次給老子注意點!”


    那小叫花子暗暗吐了吐舌頭,貓著腰,正準備轉身混入人群中跑路。


    耶律驍意識過來,飛快上前,抬手,一把握住了那小叫花子有些清瘦的肩頭,冷冷地道:“在下聽姑娘像是南朝口音,此身外之物,實在不足掛齒,但偷人東西卻是不對的,不如將所偷錢物歸還,在下既往不咎,如何?”


    因為來西域的北秦人和南渝人都喜歡自詡為中原人,而蚩丹和西域各國為了方便區分,習慣稱呼北秦為北國,稱呼南渝為南朝。


    那小叫花子聞言,身子一僵。


    因為對方一直背對著耶律驍站著,腦袋上又戴了一頂破舊的氈帽,實在是無從知曉對方的容貌,但聽聲音,確實是個妙齡少女無疑。


    那少女慢慢吞吞,好半晌,才回過身,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低著腦袋,囁嚅著道:“你捏疼我了。”


    耶律驍見狀,收回了手。


    站在身後的勾離以為她又要耍什麽鬼心眼,將手中的佩刀從刀鞘中格出半寸,警告她道:“最好別耍什麽花樣!”


    那少女低著腦袋,不情不願地將錢袋雙手奉上。


    耶律驍伸手接過錢袋,輕輕笑了一笑,道:“走吧。”


    勾離有些無奈的搖搖頭,歎道:“小小年紀,盡做些偷雞摸狗之事。”


    耶律驍掂了掂錢袋子,倒是輕了一半,不以為意的一笑,將錢袋丟進了袖袋裏。


    那少女走了幾步,無意間聽到那人的隨從恭敬問道:“少主打算多久回昊京?二皇子那邊已經差人著信來問了。”


    耶律驍失笑,抬步,邊走邊道:“二哥平時是個慢性子,這次不知是什麽事,竟也讓他急了。”


    那少女抬起頭,那雙妍麗俏皮的眸子躍然於眼前。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頗有深意的看了他們離開的身影一眼……


    少女待那幾人一走,拿著自己順手牽羊來的錢財,去買了一身衣服,將自己好好捯飭了一番。


    然後在小食鋪買了一袋饢饢和一些點心,拿了兩個饢饢放在自己隨身的布袋裏,握著手中的布袋往城外走去。


    不管在什麽地方,人分貴賤,三六九等,那些在西域各國逃難來的窮難之人,是不能進城的,就算有幸進了城,沒被打死,也會被趕出來。


    錢財就是萬能之物,無所不能,貴人散財,富人賺財,而窮人能夠吃飽穿暖,他們就很滿足了。


    她一走出城門,便有小孩子跑過來抱著她,她笑著摸了摸他們的腦袋,抱著最小的那個孩子,提著布袋走到那些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們身邊。


    她將饢饢分給了那些靠著城牆或站或蹲或躺著的老幼婦孺,有些老人因為餓的實在太久,沒有力氣站起來,她便走過去,親自將食物遞到那些老人手中。


    他們沒有爭搶,她放一塊食物,他們就接著,然後平靜的吃著。


    對於他們而言,能活一天是一天,這便是最大的奢望了。


    天上的星子漸漸地隱去,晨曦乍現,從雲層中破曉而出,秋初的晨風還有些微涼,直至陽光明媚,將地上的黃沙照地金燦燦的。


    藍衣少女抬手,將耳畔的碎發勾在了耳後,笑的嫣然:“小女林簌,南渝金陵人氏,不知公子可否行個方便,帶小女我前往昊京城呢?”


    “在下耶律驍。”耶律驍頷首,笑問林簌:“不知姑娘是去昊京尋什麽人的?”


    名喚林簌的藍衣少女抬手摸了摸一旁那匹獅子驄的腦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朝他俏皮的眨了眨眼睛,說:“愚兄乃是在昊京城中做玉石生意的南朝商人,說來慚愧,初來西域,便遇人不淑,被人騙走了身上的錢財,在西域初遇公子時,才出此下策,實在是過意不去,還望公子不計前嫌,捎小女子一段路。”


    敢情是小騙子遇到了大騙子。


    耶律驍心中了然,見麵前這小女子笑的一派落落大方且狡黠,一時讓他覺不出錯處,這是他第一次這麽輕易地對一個人生出惻隱之心,這女子在西域時順手偷走了他的財物,想來是買了身上這身行頭。


    思及至此,耶律驍不由啞然失笑,看向林簌身旁的那匹獅子驄,意味深長道:“這馬倒是個有靈性的,不知叫什麽名字?”


    獅子驄這種萬裏挑一的名馬,一生隻忠於一個主人,並不輸給他們西域的汗血寶馬與北秦的蒼山雲墨,野性難訓,馬如其名,生性極為好鬥,且性情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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