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入宮成為先帝的嬪妃以來,我一無恩寵,二無子嗣,如今我年華漸老,新皇帝恩許我前往昭陵恩守皇陵,任我自生自滅,我還有什麽好求的呢。


    那幾人一走,我放下手中的筆,抬手讓弄影也退下了。


    我起身,看著昭陽台庭院外那些正被風吹雨打著的荒草叢,出起了神。


    細細算來,我這一生算得上、卻寥寥無幾的開心時光,竟都是秦落予我的。


    那是長寧十六年暮夏,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聽聞建安王獨孤叡大敗南渝,凱旋而歸,正好秦落那日不用進宮述職,便挽了我前往江花樓,說是要請我去江花樓喝茶。


    江花樓可是建業城出了名的數一數二的茶館,雖是茶館,裏麵的茶酒飯菜卻貴的出奇,並不是一般有錢人能去得起的地方。


    除了茶酒,江花樓最出名的當屬熱情周到的夥計與說書了。


    據說,全建業城最好的說書先生都在江花樓。


    那些世家子弟們最喜歡的,便是來江花樓結交文人墨客與江湖俠義。


    秦落是極愛茶如命的,對入口的茶水又極挑剔,建業城所有的茶樓被她逛了一圈後,估計能入她眼的也隻有江花樓了。


    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辭婉言相拒,隻好隨著去了。


    到了江花樓,秦落熟門熟路的帶著我走進了大堂,期間還有端茶的小廝和灑掃的丫頭向她問好,看起來,平日裏沒少來。


    在大堂迎客的夥計看到秦落,連忙熱情的招待秦落和我上了二樓的雅間,接了秦落給的賞銀,打了千兒便出去了。


    秦落曾與我說,她很向往江湖的恣意風采,如果有機會,她想離開建業城,騎著駱駝去看半個月的大漠風光,喝西域的馬奶酒,好好看看那裏的西域風光,聽說南渝的江水多,秦落說,要是去了南渝,一定要買一葉孤舟,泛舟江上。


    後來入宮為妃,有一年,西域藩國向北秦進貢了秦落所說的馬奶酒,有幸品嚐過一次,確實讓人終生難忘,隻是我無法接受馬奶酒的味道。


    我倚著踏踏米靠在窗邊,看著建業城的世家貴族子弟們鮮衣怒馬,快如閃電般打馬而過。


    沒過多久,我便看到黑羽軍浩浩湯湯而來,大街兩邊站滿了想一睹建安王英姿的百姓。


    我忽然明白秦落為何拉著我來這裏喝茶了,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用胳膊肘推了推坐在我身邊望著外麵出神的秦落。


    秦落回頭看著我,我笑著揶揄道:“原來我是姐姐拉來看建安王殿下的陪襯啊!”


    秦落惱羞成怒,從一旁的小桌上順了塊糕點就往我嘴裏塞,笑罵道:“這麽好吃的棗泥糕都堵不住瑄狐狸你的嘴,淨瞎說!”


    我笑眯眯的拈著秦落塞到我嘴裏的棗泥糕,得意道:“姐姐現在可是有把柄在我手裏了哦。”


    秦落佯怒:“你再說!”


    我嗔道:“哼,明明就是姐姐醉翁之意不在酒,還不準我說。”


    秦落追著我打,氣惱的不行:“你還說!”


    我一邊躲,很是得意的大笑道:“姐姐,你這是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要不得啊,要不得。”


    秦落被我惱得臉都紅到了整個脖子,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喚我的名字:“秦、般、弱!”


    秦落在雅間追著我好一頓嬉笑打鬧,她雖然沒有承認,但我卻自此在心中認定了她對建安王是有些很微妙的情義在的,正是因為這種微妙,讓我對此暗暗留了心。


    我雖是秦家的二小姐,卻不如嫡出的秦晚自小千嬌百寵,更別說像秦落這般自在不受拘束了。


    大夫人李氏雖不待見秦落,可秦落深得父親器重,有時候李氏不得不對秦落有所顧忌。


    而我就不同了。


    我阿娘出身則微,家道中落後,被哥嫂賣到了勾欄之地當渙衣的丫頭,因為有幾分姿色,平日裏沒少被路過後院的紈絝無賴糾纏。


    阿娘心氣高,不願待在那個地方了此殘生,不惜以此得罪了一個一直糾纏她的紈絝,因此被老鴇和幾個壯漢打的半死後當街丟出,後來被我爹在大街上救了回去。


    阿娘曾說我爹是這世上待她最溫柔的人,她之所以這樣說,大概是因為當初別人都對她指指點點時,隻有我爹第一時間上前為她披了一件衣服。


    後來時常想起阿娘的話,我卻覺得阿娘太癡。


    除了終日練琴臨帖,偶爾會被李氏母女派來的人刁難,日子過得倒也還算充實。


    隻是阿娘走後,李氏便將我看得越發嚴了,有時不經意間說錯一句話,輕則奚落幾句,重則一頓毒打。


    因為李氏不喜我,除了我身邊的丫鬟鈴蘭,就連府上其他下人對我也是頤指氣使。


    我爹對我很少過問,對我的遭遇,也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秦落性情向來直率,嫉惡如仇,家中也隻有她敢直麵嗆聲李氏母女,偶爾看到我受到不公允的待遇,便會跟我爹直言幾句。


    隻是我的這種不公允對待好不了幾天,又會是老樣子。


    從小,隻有秦落願意帶著我到處玩,也隻有她會為我和阿娘出頭了。


    乞巧節那天,剛用晚飯,便見秦落早早地便準備出門。


    我央求秦落也帶我一起出去玩,秦落見我可憐巴巴的看著她,便同意了,我欣然前往。


    滿城張燈結彩,一夜魚龍舞,往年很少出來逛燈市的我,一路甚是歡喜。


    紅男綠女,人海如織。


    我一個出神間,與秦落和建安王走散了,心中有些焦急,不知他們發覺我不見了沒有,又不知是誰在我身後不小心推了我一把,我往前一撲,差點就要撞到前麵的人。


    這時,有隻手在人群中拉了我一把,將我拉到了安全之地。


    勉強拉回心神的我正要向那人道謝:“多謝相救之恩。”


    我抬頭一看,竟是個寒門書生,但勝在衣袍洗的還算素淨,人也長得文質彬彬。


    這書生彬彬有禮的朝我作了一個大揖,道:“萍水相逢,姑娘客氣了。”


    隱約間,聽到秦落好像在喊我,我向他行禮告辭,便轉身去找秦落了。


    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到秦落,高興的向她揮手:“姐姐,我在這兒!”


    秦落看到我,先是如釋重負的一笑,快步朝我走來,語氣裏有些嗔怪和自責:“我一個回頭,阿瑄你就不見了,害我好找,幸好阿瑄你平安無事。”


    那一刻,我不知道她是真的關心我,還是在虛情假意,我不敢去確定,隻是鼻端莫名有些酸澀。


    我挽著她的胳膊,向她溫言軟語的撒嬌:“姐姐,我這不是回來了嘛,你就不要再凶我了,我知道姐姐對我最好了。”


    秦落拿我沒辦法,搖頭笑道:“阿瑄,你啊。”


    我的目光在人群中尋了一圈,疑惑問道:“姐姐,建安王殿下呢?”


    秦落道:“建安王殿下在前麵等我們。”


    建安王在一處燈謎鋪子前等我們,秦落走過去,問他討要剛才我不在這裏時,建安王拿的燈謎布條。


    隻見建安王猶豫了會兒,還是將布條給了秦落。


    秦落打開卷著的布條,我站在秦落身邊,看到上麵寫著:“孤鴻語,三生定許,可是梁鴻侶?”


    秦落的神色在燈火闌珊處,看起來有些晦暗不明。


    半晌,秦落抬起頭,微微笑道:“回吧。”


    我拿著秦落買給我的兔子燈,另一手挽著秦落,跟著獨自走在一旁的建安王默默賞燈。


    雖然兩人沒怎麽說話,但眉眼中淡淡的笑意卻是藏不住的。


    我得了秦落的好處,自然是守口如瓶,樂意為他們兩人守護秘密的。


    因為我心知,時機未到,作壁上觀才是上上之策。


    臨別時,秦落與建安王相約幾日後一起去紅葉寺請願。


    過了兩日,我帶著貼身丫鬟鈴蘭去街上買了些胭脂和宣紙,還有一塊上好的硯墨。


    經過琉璃畫坊時,我停下腳步,在外麵往裏望了會兒。


    鈴蘭看出我的心思,便出聲勸道:“姑娘別難過,大夫人隻是見不得姑娘之前成天畫姨娘的小像,便將姑娘的畫都燒了,姑娘若實在喜歡,奴婢陪姑娘進去看會兒?”


    我雖比不得秦晚那般以容貌在建業城那幫世家小姐們中出名,但我也還算的上以才情聞名建業城,琴棋書畫,茶藝女紅,我都勉強算是會些的。


    阿娘剛走那會兒,我便畫了幾副阿娘的小像以表追思,這本無可厚非,但李氏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便將此事偷偷告訴了李氏。


    李氏素來不喜我阿娘,知道此事後,又看到我成天不是寫就是畫的,覺得鬧心,便命人將我屋子裏所有的畫都一把火給燒了。


    回過神,我頷了頷首:“進去吧。”


    我沒想到會在琉璃畫坊遇到那個前幾天在乞巧節燈會上的寒門書生。


    他還是一身素淨白袍,頭戴一頂布帽子,看到我,甚是驚喜的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裏再次遇到姑娘,在下趙衍,字玉郎,敢問姑娘芳名?”


    我朝他微施了一禮,道:“小女子姓秦名瑄,家中排行第二,小字般弱。”


    他抱拳回了我一禮,抬頭看我的那雙眸子異常明亮,隻聽他笑道:“原來是秦二小姐,聞名不如一見,失敬失敬。”


    這位趙公子與我算是相談甚歡,告辭的時候,還說有時間再聚。


    回去的路上,鈴蘭在我身後嘟囔說:“姑娘,奴婢見那趙公子看姑娘的模樣,怕是有些心術不正,姑娘可要當心了。”


    我回道:“我會放在心上的,放心好了。”


    我平常並不會輕易與旁人交心,那個趙公子,還得好好觀察一段時間之後再說。


    去紅葉寺請願那天,秦落將我也一同捎上了,不用待在府裏受那些拘束,我自然很開心。


    坐在馬車上,看漫山楓紅飄落,我心中隻覺無比輕快。


    我跪在蒲團上,拿著手裏的竹筒,閉著眼睛,將竹筒裏的竹簽搖的嘩嘩直響。


    直到聽到竹簽落在地上的聲音,我這才睜開眼睛,伸手去撿。


    我抽到的竹簽叫《董永遇仙》,竹簽上寫了這樣四句七言箴詩,如言是:“冒雨衝風銜泥去,其身好似分飛燕。本是人間富貴花,何苦費功又勞心。”


    看到竹簽下角赫然用朱筆圈出了“下簽”兩字,心中不由一揪,又有些生氣,隻是我沒表現在麵上。


    這首詩的意思難道是說我就像衝風冒雨銜泥築巢的燕子,最後所做的一切都是枉費心機,費力不討好嗎?


    我心道,不過是這些人故弄玄虛罷了,我偏不信,我的命,我自己說了算,難得出來一趟,不必惹得自己心裏不快。


    我將緊緊攥在手中的竹簽攏在袖中,斂了心中思緒,回過了身,笑問秦落抽到的竹簽簽語是什麽。


    秦落卻搖頭笑說,她的簽不知道是好是壞,而建安王聽到秦落的話,回頭看了她一眼。


    至此,我卻看出來了,原來我們三人求的都是前程,而非姻緣。


    我和秦落、還有獨孤叡拿著手中剛才求到的竹簽,各懷心思的等待紅葉寺的最擅解簽解夢的妙慧大師給我們解簽。


    我站在秦落前麵,待前麵那人一走,我便上前,躊躇著將手中的竹簽遞給了解簽的妙慧大師。


    妙慧大師接過我手中的竹簽,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竹簽,摸了摸胡子,哂道:“佛語有雲:‘菩薩畏因,眾生畏果,種其因者,須食其果’,這位施主,老衲有一言相贈。”


    我鄭重回了一禮,道:“大師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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