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羚接著道:“每次我爺爺的病發作時,是我最害怕的時候那時,他的神情極為可怕,似乎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每次,都要我用力將他左腕的動脈割斷,才能將可怕的病症止住。”


    南宮或吃驚不小!他驚訝地道:“動脈一割,那……那豈不是危險得很?”


    “這倒沒什麽可擔憂的,因為我爺爺醫術很高明,對於這樣的傷口,他有把握處理得妥妥當當,就怕他年老體弱了,什麽時候發病時突然暈迷,那麽便應是由我來替他處理左腕傷口的,那時,我能行嗎?”


    說到這兒,她那本是一臉燦爛的臉開始有了一種憂鬱之色。


    一種折騰了一位醫術不凡之人數十年的病,該是一種多麽可怕的病!


    阿羚接著道:“不過,我猜爺爺性格古怪,也不僅僅因為這種病,而更重要的是因為他一直在恨著一個人!”


    南宮或瞪大了他的眼睛,但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不用問,阿羚也會接著往下說的。


    果然,阿羚接著道:“但我一直不知道爺爺恨的是誰,我隻是從他平日的習性言行中猜出來他恨一個人,每次我問起此事時,他要麽緘口不語,要麽暴怒不已,後來,我便不再問他了,據我推測,那人應該也是個懂醫之人,而且武功應該極高。”


    南宮或驚道:“莫非,陳老前輩也是武林中人?”


    阿羚道:“不是,我爺爺根本不會武功,要是會武功,那他又何必費那麽大的勁去安插一個野豬吊子?他隻要藏在什麽地方,等野豬來時,遙遙擊出一掌,不就什麽都好辦了嗎?”


    南宮或笑道:“這卻是辦不到的,因為野豬的鼻子很靈,隻要人一挨近,它便會嗅出來。”


    這時,有一隻小羊不知不覺走遠了,阿羚剛要起身去趕,卻被南宮或攔住了他道:“由我來吧,老這麽躺著,怎麽能掙二十文錢。”


    阿羚笑著道:“你能行嗎?”話這麽說,她已把牧羊鞭交給南宮或了。


    沒想到使那麽一隻小羊,竟把南宮或折騰出一身細汗來,他身上到處都繃著綁帶,手腳便有些不靈便,又不想將動作做得過大,怕一不小心迸裂了傷口,那隻小羊在他的牧羊鞭之下,竟莫名其妙地亂竄,最後,他隻好一把將它抱了起來,放回羊群中。


    阿羚見他那手忙腳亂的樣子,不由笑道:“幸好今天是放羊,若是放牛,那你又如何抱得起?”


    南宮或不由也笑了,拭了一把細汗,在土窩窩中坐下。


    阿羚有些發怔地望著羊,忽道:“南宮大哥,我唱著山哥給你聽,好不好?”


    未等南宮或回答,她已亮起了她的歌喉:


    背水妹子動了身,


    走路腳比貓兒輕,


    打起眯眼對郎笑,


    晃來晃去卻郎心。


    背水妹子白皎皎,


    珍珠眼睛龍鳳腰,


    站立好像觀親娘,


    走路好比搖芭芋。


    背水妹子翻山嶺,


    手也擺來腰也搖,


    好比觀音回南海,


    郎哥無錢心裏焦。


    背水妹子歇了腳,


    郎哥上前挨著坐,


    人前有話不好講,


    半真半假喊口渴……


    清清亮亮的歌聲,像一瀑清泉,從高山流瀉,如一道清風,在幽穀飄回,南宮或聽得陶醉了。


    在蘇州,他也聽過不少名伶之歌喉,那時,他還以為挺不錯的,現在,拿她們與阿羚的歌一比,便顯出阿羚的清純婉麗,而不像名伶所唱的那麽濃豔。


    不知不覺中,阿羚已挨著南宮或坐下了,一種極為清純的幽香襲入南宮或的鼻中,南宮或的心不由一顫,想往邊上挪一挪,卻又未動。


    阿羚那雙狐一般的眼睛火辣辣地盯著南宮或,在那裏邊,有一片水汪汪,她的雙頰也有了一種霧一般的紅暈,她道:“南宮大哥,你有沒有你的‘背水妹妹’?”


    南宮或心中“格登”了一下,道:“有……有吧。”


    阿羚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便這種失望一閃即逝,她接著又問道:“她美嗎?”


    “美,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她……很可愛!”


    “有我美嗎?有我可愛嗎?”


    “各有千秋吧,你小小年紀,人小鬼大的,怎麽盡問這些問題?”


    “人小鬼大?我今年已經十七歲了,後山甘灣的柳兒姐十六歲那年便出嫁了,你看我,像個小孩嗎?”


    她似乎有些生氣地站了起來。便那麽迎著陽光,麵對著南宮或而立,她的衣襟後麵很飽滿,身子勻稱豐潤,一陣風吹過,兩絡烏黑的鬢發飄到眉梢,她用右手手指向後一掠,耳根脖頸頓時顯出一種細嫩鮮亮的白色來。


    的確,她已是極為成熟的女人了!


    阿羚把她優美的身軀在南宮或麵前站成一道風景。


    南宮或有些尷尬,他裝作沙子迷了眼般去揉自己的眼睛,借此避過阿羚那雙狐一般的眼睛。


    一隻山羊不知趣地湊到阿羚的腳邊來啃草,被阿羚一腳踢得飛跑而去,“咩咩”直叫。


    南宮或忙道:“呀,日頭都當頭照了,該是吃午飯的時候了,我們將羊趕回去吧?”


    阿羚道:“你趕吧,你不是說要掙二十文錢嗎?”


    南宮或笑了,道:“早知這樣,還不如便在家中陪著陳老前輩,我看這些羊比你爺爺的脾氣還怪。”


    阿羚“撲哧”一聲,笑了,笑得那麽燦爛,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她一把抓過牧羊鞭,道:“算了吧,羊被你趕丟了,掙不到二十文,反而要賠進去三十文錢了。”


    走在羊群以及阿羚的後麵,南宮或道:“陳老前輩該是已經燒好飯菜了吧?”


    “你倒真像個大戶人家的人,自己回去動手吧,他燒的飯,羊都不愛吃。”


    大戶人家?南宮世家不是大戶人家,還有誰是大戶人家?


    回到家中時,遠遠地阿羚便叫了聲:“爺爺!”


    沒有人應。


    圍好羊,阿羚又叫了幾聲,竟還是沒有人答應。


    南宮或與阿羚的神色不由齊齊一變!


    南宮或不由想起阿羚所說的事,會不會是陳老藥的怪病又犯了?


    二人分頭四處尋找,最後還是阿羚找到了陳老藥。


    陳老藥正在花棚之中,安然無恙。


    阿羚懸著的心這才落地,不由嬌聲道:“爺爺,人家喊你,你為什麽不答應?害得我好擔心。”


    陳老藥將她身上的枯草拍去,道:“能大聲應你嗎?這叢牡丹正在吐蕊之時,我一應,便會驚著它,如此一來,它還能有那種婉若仙人的飄然嗎?”


    南宮或很驚訝地看著陳老藥,他的驚訝不單單是因為陳老藥的古怪理論,更因為陳老藥的語言根本不像一個山裏藥人的語言。


    阿羚不尋常的舉止,讓南宮或決定明日便離開此地。


    他要去尋皇甫小雀。


    若是皇甫小雀出了什麽差錯,他爹爹南宮伐一定會為自己無法報恩而懊惱的,皇甫皇救過爹娘之命,而南宮世家連他臨死前的囑托也完不成,無論怎麽說,也是過不去的。


    何況,他與皇甫小雀之間,已埋下了深深的情種。


    一想到皇甫小雀,他又輾轉難眠了。


    皇甫小雀如今在何處?是凶是吉?墨山水將她擄去,動機何在?


    若是墨山水根本未將皇南小雀抓去,而是皇甫小雀已借機從“銅麵人”手中逃脫了,那該多好!


    無論如何,明天一定要離開此地!


    不想倒罷,一想便一發不可收拾,他已恨不得今夜就去找皇南小雀。


    *瀟湘書院*


    南宮或沒想到第二日發生之事,讓他無法脫身了。


    他是被陳老藥的一聲慘叫驚醒的,那時,天還未大亮。


    南宮或一驚,立即翻身而起,他忘了自己身上的劍傷還未痊愈,立即向陳老藥的房子那邊奔去。


    由於真力提得太猛,他失血過多,一時氣血供應不及立即一陣暈眩向他襲來,同時,身上之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


    但他已顧不了太多,立即搶步閃入陳老藥的那間屋子,才知阿羚已先他一步進了陳老藥的房子中。


    陳老藥的衣衫已穿戴停當,也許,他是在穿戴好衣物後,才發出那一聲慘叫的,南宮或與阿羚進來,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他就那麽用力地抓著自己床上的棉被,抓得死死的,他的整個身子往前挺撐,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突然的痛苦。


    阿羚臉色蒼白,顫聲道:“南宮大哥,快幫我製住我爺爺!”


    此時,陳老藥的臉孔已扭曲了,五官也扯離了原位,口鼻的形狀甚至都有了異變,他的額頭上流淌著汗珠,麵部的表皮間淌著油光,他的嘴巴歪扯向一邊!


    “碰”的一聲,陳老藥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床榻上。老式的床榻木質很硬,他的拳頭上立即一片血肉模糊!


    南宮或本來一直猜測這個怪老漢是身懷武功的,現在才相信阿羚的話,他根本不會武功,否則在這樣的痛苦中,若是身懷武功的人,這一拳下去,那床早就塌了。


    隻聽得“嘩啦啦”的一聲響,阿羚已在陳老藥的床頭拉起來好大一根鐵索!


    阿羚將鐵索向南宮或拋將過來,急切地道:“快將我爺爺鎖住!”


    南宮或一愣,立即明白過來,在阿羚的指點下,他在另一個床頭,找到一個鐵環,趕緊將鐵索穿將過去。


    但要將陳老藥按倒,那實在太難了。


    南宮或剛走上去一步,立刻被陳老藥重重地打了一拳,正中他下巴的傷口,他隻覺一陣巨痛,忍不住哼了一聲。


    但他不敢怠慢,撲身而上,將陳老藥壓倒在床上,但陳老藥已狀如瘋狂,拚盡全身之力掙紮翻滾,隻要一有機會,他的手腳立即掙脫南宮或的束縛,亂砸亂打,南宮或的傷口已不知被打中多少下了。


    南宮或好不容易將鐵索套在陳老藥的身上,卻被陳老藥用力一頂,膝蓋狠狠地頂在南宮或的小腹上,南宮或的腰腹之處是傷得最重的,被他這麽一頂,立時巨痛鑽心!


    南宮或一急,立即要出手點了陳老藥的穴道,阿羚卻已大叫一聲:“不能!”


    他隻好用盡全身力氣,將那根鐵索捆在陳老藥身上。


    阿羚眼疾手快,奔至床頭,用力一拉,鐵索立即將陳老藥縛緊,阿羚並未停手,以極嫻熟的手法,將鐵索在陳老藥身上繞走穿梭。


    陳老藥的床極為奇特,隻見阿羚在床頭的牆上抓住一個拉環,用力一拉,“吱吱咯咯”一陣響,陳老藥便已被鐵索捆得嚴嚴實實,而此時的床板已不再平整,而變得凹凸有致,恰好與人體的曲線相吻合!


    南宮或看得目瞪口呆!


    隻見阿羚在她自己的腰上一摸,便已有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在手中!


    她將刀遞給了南宮或,南宮或立即明白過來,她是要自己將陳老藥的左婉動脈割斷!


    盡管南宮或已聽阿羚說過這個奇異的療病手法,但要讓他親自動手,仍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荒唐。


    此時,陳老藥的全身已在痙攣,肢體關節部位突凸瘰療著一團團大大小小的肉瘤,肉瘤在顫動,在起伏,宛如裏麵有什麽東西在翻騰掙紮!同時,他展露在衣衫外的肌膚,也轉變為一種可怖的暗藍色。


    其實,這隻是表麵的情形,如果人具有透視的能力,他將駭然發覺,陳老藥周身分布的各種筋絡,皆已糾結曲卷,而血脈錯岔,逆血回反,心髒也在不停的急驟擴大又收縮,內外的機能大多已紊亂失常了!


    他的咽喉中發出如困獸般的嗚咽低吼聲,身軀拚命地扭動,掙紮著,身子與鐵索之間的磨擦使得他的衣衫已破得不成樣子,肌膚也已皮開肉綻了,血糊一片!


    但他依然奮力挺扯,恍如未覺!


    阿羚大聲地催道:“快!按我說的去做!”


    南宮或仍有一些猶豫。


    陳老藥的聲音越來越淒厲,已如嗥號了,他的七孔之中,已沁現了絲絲血跡。


    阿羚又氣又急,大聲嚷道:“你……你要眼睜睜地看著我爺爺死嗎?”


    這句話,一下子把南宮或驚醒了,他不再猶豫。立即用力地按著陳老藥的左腕,刀刃一閃,立即有血箭噴出!!


    讓南宮或吃驚不小的是陳老藥的血竟呈淡綠之色,而且比常人的血要粘稠得多,灑於床上之後,很快就凝固了。


    南宮或雖然知道阿羚會有方法止住血流,但他仍是忐忑不安,陳老藥手腕上噴灑的血使人觸目驚心。


    此時,他聽到了陳老藥咬牙切齒之聲,似乎要將牙生生咬碎才善罷甘休。


    南宮或一驚,心道:“若是他在這樣的半暈迷狀態中,突然咬下自己的舌頭,那便完了。”


    此時,他的身子壓在陳老藥的身上,而他的膝蓋將陳老藥的手腕死死地頂在床上,他已騰不出手去找東西塞入他的嘴中了。


    阿羚以極快的速度將十幾隻藥葫蘆的藥倒入同一個缽中,然後以溫水衝開,飛速地攪動著,她已忙得滿頭大汗了。


    情急之下,南宮或隻好將自己的手伸入了陳老藥的口中。


    一伸入,他立即感到一陣劇痛從他的手上穿過經脈,傳遍全身。


    陳老藥一口咬住他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南宮或覺得自己的手大概己被陳老藥嚼得一團稀爛了!


    但他沒有將自己的手收回來,使那麽任陳老藥咬著。


    阿羚體中之藥攪著攪著,竟成了糊狀之物,他立即輕聲問道:“南宮大哥,壓得住嗎?”


    南宮或隻能點了點頭因為他已痛得不住地倒吸冷氣了,哪裏說得出話來?


    阿羚見他一點頭,立即俯下身來,將缽中的糊狀之物在陳老藥的手腕傷口上塗!


    這藥果然極為神奇,很快,陳老藥的血不再流了!


    而陳老藥的呻吟聲也漸漸地小了,翻騰地掙紮也不再那麽劇烈了。


    南宮或這才敢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一看,手已被咬得一片血肉模糊。


    阿羚驚叫了一聲:“你的手?”


    南宮或一笑,道:“沒事,傷了皮肉而已,骨頭卻沒有咬斷!”


    陳老藥的翻動變成了蠕動,他的呻吟聲也漸漸地變小了。


    終於,他的喉底“咯”的一聲,同時身子用力一挺,終於癱軟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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