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安不情不願地閉上嘴。


    容祁正準備開口,隻聽裴蘇蘇接下來問:“陽俟的傷勢如何了?”


    他剛欲抬起的腳步頓在原地,到嘴邊的話語咽下。


    “王上放心,陽俟大尊的妖丹已經修複完好,再有幾日就能醒來了。”


    “那便好。”


    餘光注意到容祁臉色有些難看,步仇勾了勾唇,笑得妖嬈,故意沒有提醒裴蘇蘇。


    裴蘇蘇忙著交代正事,與弓玉邊說邊走。


    回到竹屋,隻有他們二人。


    弓玉問:“王上,我們何時啟程返回妖族?”


    他們離開妖族,與魔域對戰已有將近半年的時間,如今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是時候返回王宮了。


    “過幾日,等陽俟蘇醒了便啟程返回。在此之前,我準備在妖族與魔域交界處,布置一個結界,防止魔修闖入。”


    “好。對了王上,您臨走前說,能讓王夫重新恢複修煉,您可是已經知道斷元竹是什麽了?”


    “嗯。”


    “是何物?”


    裴蘇蘇眸光微動,眼睫垂下,淡聲道:“渡劫期修士才有的神元骨。”


    弓玉大驚失色,瞪圓眼睛望著她,嘴唇不由顫抖,“這……這……可我們妖族,統共才兩個渡劫期以上的修士。”


    整個妖族,渡劫期以上的修士,隻有王上和步仇大尊。


    以王上的性格,定然不會讓別人為了她的私事而犧牲,所以,王上是打算用她自己的神元骨,給王夫入藥?


    弓玉艱難地咽了口口水,難以消化這件事。


    他深吸一口氣,暫緩了緩心神,忐忑地問道:“王上,您不會是想,用自己的神元骨,給王夫煉製九轉逆脈丹吧?”


    裴蘇蘇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弓玉立刻急了,激動勸道:“萬萬不可!王上,王夫即便不能修煉,我們妖族也能保他安然無恙,您何必要為了他自毀前程?您如今已經是半步神階的修為,距離神階隻差一個機緣,怎可就這麽放棄成神的機會?”


    怪不得叫斷元竹,原來這根本不是一味藥材,而是意味著斷了修士的神元骨,斷了成神的路。


    “成神……對我而言太過遙遠,”裴蘇蘇微眯起眸子,透過木窗看向遠方,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數萬年來,又有誰真正成功飛升過?”


    或許,成神根本就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


    裴蘇蘇對成神從來都沒有執念,而今奪回伏妖印,心願已了,她也該處理自己的私事了。


    弓玉依舊愁眉緊鎖,舔了舔唇道:“可,若是沒了神元骨,您的修為會跌到程度,誰也不知曉。”


    畢竟以前從未有過相關的事情發生,精怪族對此都沒有任何記載。


    怪不得王上臨走之前會說,等從魔域回來,她或許就不再是妖王了,原來是這個意思。


    “嗯,所以我才會想,在煉製九轉逆脈丹之前,提前在妖族外麵布置下結界陣法。”


    這是她能為妖族做的最後一件大事了。


    “王,您還是再考慮一下吧,”弓玉忽然想到一個理由,忙說了出來,“萬一魔尊帶人來犯呢?您若是實力大跌,到時候妖族可就危險了。”


    裴蘇蘇輕笑著搖了搖頭,“即便不損修為,我也根本不是魔尊的對手。”


    思來想去,還是直接用結界保護整個妖族,來得更為妥當。


    “王,您真的要為了王夫,放棄這麽多嗎?”弓玉依舊覺得難以理解她的想法。


    旁人為了提升修為,莫說是道侶,有的喪心病狂之人連父母骨肉都下得去手。


    可王上偏偏對王夫一往情深,連如此重要的神元骨都肯舍去。


    若是讓外人知道,肯定會覺得她瘋了。


    裴蘇蘇卻忽然提起另一件事,“弓玉,你可知聞人縉當初為何突然入魔?”


    弓玉不解搖頭。


    不是在說神元骨嗎?跟王夫有何關係?


    “當初,我繼承妖王之力後,因為血脈低微陷入險境,聞人縉聽說龍族望天崖上,生長著可以改善血脈的龍骨花,他便將我藏起來,自逆經脈,廢去修為,淪為了魔修。就是為了去望天崖,給我找龍骨花。他能為我付出這麽多,隻是神元骨而已,我有什麽舍不得的?”


    聞人縉為了她舍棄了人人敬仰豔羨的劍仙名號,舍棄了畢生修為,甚至差點賠上一條命。


    與他辛苦修煉才邁入半步神階相比,她的實力更是來得輕易。聞人縉都舍得,她如何舍不得?


    聽完,弓玉失聲怔在原地,神色也不免有幾分動容,過了很久才喃喃道:“竟是這樣。”


    怪不得他們遍尋百年,都沒找到王夫蹤跡,原來他去了龍族望天崖。


    那可是十死無生的險地。


    “如今,容祁斷然是無法再修魔道了,若不讓他重新修煉,凡人的壽命隻有短短百年,我怎能眼睜睜看著他生老病死?我如何忍心?”


    弓玉動了動嘴唇,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竹屋內,一時間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中。


    良久之後,裴蘇蘇眼睫濡濕,緩緩閉上眼,聲音輕得仿佛沒有絲毫分量,卻在弓玉心上重重一敲,“弓玉,這是我欠聞人縉的。”


    弓玉心頭五味雜陳,目光複雜地看了裴蘇蘇一眼。


    她閉著眼睛,可神色中的堅持不難看出來。


    弓玉知道,他即便再勸下去也是沒用的。


    他低下頭,唏噓歎了口氣。


    晚間,裴蘇蘇安排好所有事情,讓人叫來容祁。


    竹屋內昏黃燭火搖曳,裴蘇蘇眸光晦澀,溫聲道:“上次的事,讓你受苦了。”


    容祁連忙道:“我沒覺得苦,況且,本就怪我犯下錯事,受懲罰也是理所應當。”


    他唇線繃直,目光灼灼望著她。


    其實從魔域回來的路上,裴蘇蘇一直在擔心,容祁會因為這件事與自己心生嫌隙。


    見他目光坦蕩,並未藏有半分怨懟,她心下稍鬆。


    “讓我看看你的傷勢可好些了?”


    容祁依言,朝著她的方向走了幾步。


    裴蘇蘇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往他身體裏探入一道靈識。


    容祁低眸看了眼被她觸碰到的地方,喉結緩緩滾動。


    有了裴蘇蘇留下來那些丹藥,容祁的身體恢複得很好,丹田識海都沒受到任何損失。


    隻是……如今他的丹田空空蕩蕩,那個一感受到她的氣息,便會主動迎上來的粉雕玉琢的小人,再也不會出現了。


    心中猛然一刺,湧出酸澀。


    裴蘇蘇呼吸重了幾分,垂下眼,遮住眼中愧疚,“恢複得不錯,待過段時日,你便可以重新恢複修煉了。”


    “姐姐已經找到斷元竹了嗎?是何物?”


    “嗯,已經找到了。”至於斷元竹是什麽,她卻沒有多說。


    “等陽俟蘇醒,你隨我去他那裏一趟。”這件事總要做個了結。


    容祁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兩天後,陽俟終於蘇醒,裴蘇蘇與容祁一道去看望他。


    看到容祁,想起那日自己被他一招擊成重傷,陽俟麵子上多少有點掛不住,臉上臊紅。


    雖說他仍對魔修心存敵意,但既然容祁現在修為被廢,元嬰還被拿來給自己療傷,陽俟也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心思,這件事就算是這麽過去了。


    這幾日裏,裴蘇蘇與步仇等人合力,在妖族與魔域的邊界處,布下了防禦結界和數個陣法陷阱,以防魔修的闖入。


    做完這件事,她將步仇叫到議事廳,弓玉也在一旁。


    步仇不知從哪弄來一把烏木扇,放在身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一身朱紅色衣衫,配上他那副偏陰柔的長相,倒有些雌雄莫辨的美。


    步仇痞笑道:“王,您最近可是在派人尋找冰靈玉?”


    冰靈玉溫度寒涼,還能溫養身體,極為難得。


    雖說時值盛夏,天氣炎熱,但修仙之人不懼寒暑,根本不需要這東西。


    她是為了誰,顯而易見。


    “嗯,確實如此。”


    “冰靈玉這東西,隻有我們碧雲界有,不若等忙完這邊的事情,王上隨我一起回碧雲界?”


    步仇這話說出口,就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根本沒想過裴蘇蘇真的會答應。


    可沒想到,裴蘇蘇竟然沒有一口回絕。


    “到時再說,眼下我有另一件事要跟你說。”


    裴蘇蘇心想,若是她沒了神元骨,修為大跌,說不定還真的需要碧雲界的暖靈泉來療傷,是可以考慮一下步仇的提議。


    話落,她伸手布置下一個隔音結界。


    步仇知道她定然要說大事,合上折扇,神色帶上幾分凝重,“王,您要說什麽?”


    “步仇,你如今已經是渡劫期修為,天下間鮮有敵手,這次回到妖族之後,便由你來繼任妖王之位。”


    步仇呼吸滯住,血紅的瞳仁驟然收縮,死死地盯著裴蘇蘇,試圖在她臉上尋找到開玩笑的痕跡。


    可她神色認真,不似說笑。而且記憶中,她好像也從未說笑過。


    “王,您這話是什麽意思?”步仇眨了眨眼,簡直懷疑自己剛才聽錯了。


    “我受了點傷,實力或許會倒退,妖族事務暫時交由你打理。”


    “您何時受的傷?”步仇下意識緊張地向前半步,不過轉瞬間,他便立刻有了另外一個猜測,“不對,我們在魔域寸步不離,您若是受傷,我和其他人定然會知曉。”


    裴蘇蘇靜靜看著他,眼睫輕顫。


    步仇定定望著她,很快將剩餘的推測說了出來:“是不是容祁?您是不是要為了他做一些危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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