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傅之曜給李幺娘做了碗蓮子桂圓粥,端過來放下後,便去教寨中的悍匪習字去了。


    而沈琉璃在清泉寨的活動不受限製,但為了避免與李奎獨處,隻要李幺娘無事,她多數時間都會來找她。


    李幺娘用勺子攪著碗裏的粥,卻心神不寧地看向寨子外麵,粥都快攪涼了,也不見她吃一口。


    沈琉璃支著下巴,眯了眯眼睛,打趣道:“未來嫂嫂,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我哥哥剛出門,這就思念上了?”


    “誰是你嫂嫂?”李幺娘回神,紅著臉呸了她一口。


    沈琉璃莞爾一笑,眉眼彎彎:“你吃了我哥哥的粥,自然就是我的嫂嫂啊。”


    頓了頓,視線落在粥碗裏,撅了撅嘴,忍不住冒酸道:“哥哥對你可真是好,我長這麽大,都沒吃過他親手做的粥呢。”


    李幺娘抬眸:“是嗎?”


    “嫂嫂不是明知故問嗎?”沈琉璃似笑非笑道,“哥哥可是專門為了嫂嫂學習做粥,可不是為我這個妹妹。”


    李幺娘這個女悍匪從不知臉紅為何物,可自從遇上傅之曜後,尤其是近來,這臉越發愛紅了,就是沈琉璃隨便逗她兩句,也會臉紅害羞。


    “你哥哥……他以前在家裏是怎樣的?”李幺娘忽然想知道阿曜以前的生活。


    沈琉璃信口拈來:“以前家裏條件不錯,凡事都有仆人親力親為,事事不需要我哥哥親自動手,而且家中長輩憐惜哥哥體弱多病,過的日子同嬌小姐無異,十指不沾洋蔥水。”許是同傅之曜呆久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見長。


    看著李幺娘怔惺忪的表情,沈琉璃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長睫輕垂,掩住了眸眼裏的幽光。


    一碗粥罷了,竟會讓李幺娘這種強悍狠辣的女悍匪為傅之曜那個雜碎牽腸掛肚?


    為李幺娘做飯一事是沈琉璃所提,不過看著傅之曜每日絞盡腦汁變著花樣熬粥,她的心裏堵著口氣,總覺得不甚痛快。


    她揉了揉心口,也不再說話。


    呆了一會兒,便去寨子裏溜達起來,來到傅之曜教悍匪們認字的地方,那是一處由木板簡單搭建起來的棚子,臨時當做清泉寨的學堂,裏麵三三兩兩坐了些人,卻不多。


    但這卻不影響傅之曜好為人師,並展露出自己純良無害的模樣,以及融入清泉寨同悍匪們打成一片的決心。


    傅之曜在木板上用黑炭寫了幾個字,手拿一根破樹枝,指著上麵的字,教的認真,不厭其煩,頗有幾分師者清風。


    他抬頭,便看見了不遠處的沈琉璃,目光一頓,對她微微頷首,旋即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繼續教這些悍匪學生習字。


    這廝慣會裝,沈琉璃隻覺瞧著沒意思,轉身離開,背後卻陡然響起了一道陰惻惻的聲音,陰冷如毒蛇繞頸。


    “你們真是兄妹?”


    沈琉璃回頭,淡聲道:“我和哥哥長得一樣好看,不是兄妹是什麽。”


    趙清和背著手,冷冷地盯著她:“看著不像。”


    “哦?哪裏不像了?”沈琉璃挑眉問道。


    要真要趙清和說出哪裏有古怪,他又找不出證據,隻是直覺感覺兩人不像兄妹,可又不像是情人關係,兩人看彼此的眼神全然沒有情意綿綿。


    可要說他們不像兄妹,但阿曜對這個妹妹相當看重,平時關心慰問,可他又能轉手將自家妹子送給李奎,若自己有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妹妹,怎麽都不可能將她送給李奎這種視女人如無物的人。


    李奎對女人向來不在意,可偏偏對這個叫做阿璃的女人真動了幾分心思,這就很不尋常。


    單就這,便說明這兩兄妹不簡單。


    趙清和冷道:“哪裏都不像。”


    “二當家是跟我一個小女子打啞謎嗎?”沈琉璃眉眼淡了下來,“你覺得我們不像兄妹,你倒是說啊,具體哪裏不像了,正好找大當家的和幺娘來辨辨唄。”


    “哼,牙尖嘴利,我遲早抓到你們兩兄妹的把柄,你給我等著。”趙清和甩下一句狠話,陰著臉就走了。


    沈琉璃勾了勾唇,繼續在寨子裏溜達起來,別看她是閑逛,實則是在仔細觀察寨子的地形以及守衛情況,免得逃跑時不辨方向,而出錯。


    寨子裏的悍匪對她時不時投來打量的眼神,無它,除了她長得好看以外,更重要的是這女人竟得了大當家的另眼相看,極有可能成為他們未來的山寨夫人,可不同於那些搶來單純睡覺的女人。


    沈琉璃一路如入無人之境,發現寨子裏的任何地方都能去,隻是不能出寨門,看來寨子外的地形情況隻能靠傅之曜了,李幺娘過兩天會帶上他去後山狩獵,可她總擔心這家夥,會不會找到機會單獨溜了。


    不知不覺轉到了清泉寨最西邊一排排木屋旁,聽得一些女子哭泣哀叫的聲音,沈琉璃擰了擰眉,當即便看見幾名悍匪一臉淫笑地從屋子裏走了出來。


    那幾人也看見了她,色咪咪地想朝她這邊來,卻被其中一位瘦高個子的男人勸阻了。


    “幹什麽!這位可是大當家的女人,不要命了。”


    幾人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走了。


    沈琉璃眸色微冷,走近木屋,聞到一陣陣難聞作嘔的氣味,她強忍著往裏瞧了一眼。


    大概知道裏麵是個什麽情況,但看清過後,仍是讓她氣憤不已,身子直顫。


    屋裏關押了數十名女子,年輕的,中年的皆有,可她們全都兩眼呆滯,目露驚恐,縮在一起抱團取暖。


    有些尚有衣服蔽體,有些連蔽體的衣服都無,就那麽赤條條地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還有四名不著寸縷的女子躺在地上抽/搐不已,顯然是被剛才那幾名男人給淩/辱過。


    那些有衣服蔽體的女人是懷有身孕的大肚婆,對於肚子裏的孩子,她們沒有半點喜悅,眼睛無神,空洞的緊,可能她們也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罷。


    清泉寨裏有兩類孩子,一種是悍匪的親生孩子,一種便是這種父不詳的孩子,這種父不詳的孩子在匪寨裏隻能被那些悍匪親生的孩子打罵、欺辱,若僥幸活著長大,也不過是泯滅人性,成為下一名無惡不作的悍匪罷了。


    同樣的,匪寨裏也有兩種女人,一種是識時務的女人,自被擄劫上山便認清了處境攀附上一個悍匪,隻被一個人睡,與之結合生兒育女。一種便是不識時務的女人,哭啼反抗,最後就是木屋裏這些女人的下場,隻單純淪為悍匪們共同的玩物。


    明知道過得毫無尊嚴,豬狗不如,可卻沒有死的勇氣。


    沈琉璃想到夢境中被傅之曜折辱的日子,暗無天日,毫無生念,每天無數次想尋死,可她不能啊。


    祖父是為了救她而死,他讓她好好活下去。


    還有娘生死未卜,她想找到她,她每一天都痛苦地煎熬著,苦苦熬著,準備熬到傅之曜報完仇厭棄她的時候,可後麵隻等來了一場大火。


    沈琉璃站在木窗邊,用力地握緊拳頭,身軀隱隱發抖,咬緊壓關盡量平複著狂躁憤恨的情緒,她閉了閉眼,深呼吸,吸氣,再深呼吸,再吸氣,幾次重複過後,總算平靜了下來。


    “你是誰?救救我們,求求你……”


    木屋裏的女人發現窗戶外的沈琉璃,像是溺水的人見到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不管她是否能救她們出苦海,都想拚命一試,可見求生欲有多強烈。


    哪怕被折磨得體無完膚,身墜汙泥,可總是想活著啊。


    “求你,救救我們,你穿的這樣體麵,一定能救我們,對不對?”


    “求求你!”


    “我……”看著這些灰敗呆滯的麵孔,本該是花朵般的年紀卻被糟踐至此,沈琉璃動了動唇,忽的一頓,眉眼霎時冷了下來,“我與你們自是不同,我會是這座寨子的女主人,你們怕是昏了頭,求錯了人?”


    她話音剛落,一隻大手直接越過她肩頭伸了過來,雖然沈琉璃很想將那隻手擰斷,然而她最終隻是裝作像是沒發現那隻手一般,清眸冷淡地看著木屋裏因驚懼而滿屋子逃竄的女人。


    那隻手拽住一個女人的頭發,用力一扯,頓時將女人的頭發連同頭皮一塊拉扯了下來。


    鮮血淋漓,甚是恐怖。


    女人們縮在角落裏,身子抖如篩糠,極致的恐懼讓女人們的麵孔看起來除了灰敗,還有一些猙獰,害怕到極限的猙獰。


    沈琉璃驚呼了一聲,猛地回頭,見來人是李奎,眸底的驚嚇轉瞬即逝,拍了拍胸口,像是明顯鬆了口氣道:“原來是你啊,嚇死我了。”


    “阿璃,你不覺得她們可憐嗎?”李奎扔了手上的頭發,伸手就要往沈琉璃肩上摸去。


    沈琉璃躲了一下,不悅地撇了撇嘴:“有血,會弄髒衣服的。”


    李奎看著滿手的血,頓時將手縮了回來,那張黑臉順勢堆起了喇叭花似的笑容:“好,我不弄髒阿璃的衣服,阿璃穿的這一身,真好看,跟小仙女似的。”


    下一刻,李奎瞬間變了臉色,一臉凶神惡煞地衝著木屋裏的女人怒吼:“還敢向本大爺的阿璃求救,信不信大爺將你們的腿打斷!”


    說完,又笑著問沈琉璃:“阿璃,你覺得她們可憐嗎?值得同情嗎?如果你真覺得她們可憐的話,隻要阿璃開口,大爺一定會放了她們!”


    此話一出,女人們恐懼的眼神又燃起了一絲希冀,小心翼翼地看向沈琉璃,希望她能救她們,似乎隻要她願意,她們就能脫離清泉寨這個魔窟,逃離這些畜生。


    但麵對可怕的李奎,誰也不敢出聲求救。


    這些女人看著沈琉璃,李奎也看著她,仿佛這些女人們的命運交到了她的手上。


    沈琉璃對自己的臉可以盲目自信,自信可以迷惑李奎,但她不相信一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壞人會突發善心?


    指尖輕動,她輕笑了一聲:“這些女人你想放便放,想留就留,問我做什麽,清泉寨做主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才是整座寨子的王,她們都是你的戰利品,生死去留皆由你說了算。”


    這話一出口,沈琉璃明顯感到一些女人目露憤怒,盯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憤恨。


    真是奇怪!


    她們對於罪魁禍首李奎隻有深入骨髓的恐懼,對她這個什麽都沒做的人卻生了怨恨,又不是她害的她們。


    李奎激動地搓了搓手,興奮道:“阿璃,你真這樣想的?”


    沈琉璃翻了個白眼:“你以為呢?”


    “嘿嘿,我以為阿璃會為她們求情,可我的阿璃與她們是不一樣的,不一樣的,大爺我撿到了寶,撿到了寶。”


    李奎說的語無倫次,沈琉璃卻暗自慶幸,自己沒傻到為那些女人求情的話。


    他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分明就是,隻要她求情,就與那些女人一般無二了。


    李奎見她沒有替這些女人求情,也沒有替她們說話,頓時對沈琉璃愈發滿意,這就是他要找的女人,能認可他所做所為的女人。


    沈琉璃看了一眼絕望無助的女人們,抬腿往前走:“作為我們寨子裏的俘虜,她們每日就隻是呆在木屋裏,無事可做嗎?”


    “她們要陪手下兄弟們……睡覺,有時也會把她們放出去,幫大夥兒漿洗縫補。當然,如果剛上山時,有被寨裏的兄弟看對眼的,會一開始討來做婆娘,被選剩的就輪著來唄。”


    沈琉璃手指微微縮了縮,輕描淡寫地哦了聲,什麽都沒再說,繼續往前走。


    李奎隻覺得沈琉璃的性子真對他的胃口,沒有同情心泛濫,沒有替這些女人求情說好話,越發認定這就是他要找的匪婆子。


    一個能認可他所作所為的女人。


    寶啊,真是撿到了寶。


    他跟上去,與沈琉璃並排而走:“阿璃,你剛說自己是清泉寨的女主人,是不是對我……”


    “不然呢。”沈琉璃瞥了李奎一眼,立時撒開腳丫子,似害羞狀地跑遠了。


    李奎愣在原地好一會兒,又忍不住搓搓手,總算是反應過來是好事將近的意思。


    ……


    傅之曜隨手摘了一束小紅花,照例認不出叫啥名的野花,準備送給李幺娘。當然,他今日故意繞了一大圈,繞到了悍匪練武的地方,傅之曜心情甚是愉悅,嘴裏不停地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依舊是他自編自導的。


    什麽幺娘坐在鏡前梳妝,我把花兒采,送給幺娘喲……


    聲音之響亮,穿透整個練武場。


    趙清和站在擂台上麵,氣得臉部肌肉直抖,尤其是看到弟兄們異樣的目光,更是讓他氣到幾欲爆炸,血液直衝腦門。


    一下子躥到傅之曜跟前,揪住他的衣襟,陰狠道:“混蛋,你以為幺娘真心喜歡你?她不過是暫時被你所惑,我遲早都會讓她認清你的真麵目,到時便是你的死期!”


    傅之曜笑,笑得有些欠扁:“二當家,恐怕要先讓你失望了,幺娘就是喜歡我,喜歡我送的花,喜歡吃我做的粥,我有什麽辦法呢,誰叫父母給的臉好啊,你再看看你這張臉,跟個癩蛤蟆似的,幺娘怎麽可能喜歡你,怕是隻覺得惡心。”


    “可惡,老子今天就毀了你這張臉,看你以後拿什麽迷惑幺娘,欺騙幺娘?”


    說罷,趙清和一拳狠狠地砸向傅之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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