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早已不知不覺在他心底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連根拔起,傷筋動骨,痛不欲生。


    葉風默默地跟著傅之曜,見他麵色淒惶而茫然,心裏百般不是滋味,頂著降罪的風險,開口道:“皇上,娘娘……”


    傅之曜渾身一顫,反手就是一劍:“閉嘴!朕不想聽!”


    也許內心深處想知道沈琉璃的近況,知道她是否真的跟了蕭景尚,但那被他剁成肉醬的骨血,以及那些字字挖心刺骨之言,讓他沒有卑微到毫無尊傲的地步。


    她不是喜歡蕭景尚嗎?


    等他攻下上京,他會當著她的麵,將蕭景尚剁碎了喂給她,祝他們永不分離。


    傅之曜雙目赤紅,一劍劍地砍向葉風,毫無章法,也不知是將他當成了沈琉璃還是蕭景尚。


    葉風:“……”


    葉風步步後退。


    他隻是想說沈琉璃好像回上京呆了一段時日,便去了明城,到現在一直都在明城。


    其間,會不會有所隱情?


    當然,沒有主子的吩咐,身為屬下心有疑惑卻也不會擅作主張。


    這是老閣主定下的規矩。


    一切皆聽命行事,不問對錯,不問緣由,主子是錯也是對,絕不可幹涉主子的意誌和想法。


    葉風見傅之曜如此痛苦,甘願違背規矩勸誡一二,哪知道傅之曜自己全然聽不進去。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


    一道嬰孩的啼哭劃破黎明的天際.


    “生了,生了,是個大胖小子。”


    整整一天一夜,雖然過程緩慢而艱辛,但總算平安生產。沈琉璃虛弱至極,剛聽到孩子呱呱墜地的哭聲,還沒聽到穩婆後半句孩子是男是女,便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生孩子太累,太痛,對體力的消耗不亞於當初心疾發作的痛苦。


    不同的是,這種分娩之痛是甜蜜的負擔,無論如何,甘之如飴。


    柳氏一見她昏了,雙腿頓時發軟,也顧不得看上一眼繈褓中的小外孫,趕忙顫聲喚大夫,等大夫仔細檢查過後,確認大人無事,方才喚人將喜訊告知於老侯爺和沈安。


    一眼就看見杵在外麵的陳冰河,衣服上凝了一層棲霜,也不知等了多久,本該是傅之曜守著沈琉璃生產,結果倒教陳冰河這個外人做了。


    柳氏皺了皺眉,難得露了個笑臉:“母子平安!


    陳冰河搓搓手,說:“我去看看大侄子。”


    柳氏臉上的笑容一僵:“看什麽看,你幫我跑個腿兒,給老侯爺和沈安說一聲。”


    陳冰河:“……你不剛派了下人?”


    “你腿腳快!”柳氏哼了哼,隨即又說,“到時你同他們一起看看孩子。”


    又不是孩子的親爹,這麽殷勤,也不怕傳出什麽不好的嫌話。


    陳冰河愣了愣,旋即明了似的摸摸後腦勺,眨眼就跑得沒影了。


    沒一會兒,老侯爺和沈安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


    柳氏怕吵到沈琉璃,便將孩子抱到外間,幾人圍著繈褓中的嬰兒小聲議論開了。


    老侯爺捋了捋花白的胡須,笑得合不攏嘴:“好小子,跟你娘小時候一模一樣。”


    沈安點頭,深表讚同:“眉眼和鼻子跟大妹妹甚像,尤其是眼睛又大又黑。”


    當年沈琉璃出生時,沈安已經記事,偷偷跑去瞧過她,小小的,軟軟的,竟還對他笑了一下,哪怕長大後的沈琉璃性子越來越不討喜,他始終記得她初到人世時,對他滿懷善意的純稚微笑。


    其實,小時候的沈琉璃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奶聲奶氣地追著他喊哥哥,是何時變得不可愛呢,大概從認識蕭景尚開始吧。知道蕭國這位尊貴的四皇子比他高貴,比他好看,比他溫和,她的眼中便再也看不見他這個哥哥,也不再追著他玩,而是追在蕭景尚屁/股後麵打轉,可人家連個笑臉都吝嗇給她。


    蕭景尚自小便有君子風範,待人進退有度,不會輕易厭惡誰,可他眼裏的嫌惡卻全給了沈琉璃,偏那傻丫頭怎麽都看不明白。


    當她不再追逐蕭景尚時,身邊又有了傅之曜。


    這人的性格與蕭景尚實屬兩端,他從未覺得他們會修成正果。他不喜蕭景尚,可更不看好傅之曜。


    如今陳國的鐵騎正踐踏著蕭國的每一寸山河,以沈家的立場,必會同傅之曜對立。兩人之間似乎又頗有誤會,什麽樣的誤會能讓沈琉璃在兩國交戰之際大著肚子返回蕭國?還有城西宅子裏住的那個女人,模樣竟同沈琉璃一樣,柳氏隻說她們是被逼離開陳國,其餘的便不肯再多透露一句。


    處處皆透著古怪。


    還有這個叫陳冰河的男人,在東陵曾救過他一命,他銘感五內,可他若沒記錯的話,陳冰河與傅之曜本是一夥,卻在明城呆了大半年,時刻在沈琉璃身邊打轉。


    柳氏端詳了片刻,笑著道:“這嘴巴也挺像。”


    老侯爺摸了摸小娃娃的頭發,又道:“頭發又黑又密,記得阿璃出生時,也這般軟滑濃稠。”


    不過,沈琉璃出生時可是白白嫩嫩的,跟塊嫩豆腐似的,比這臭小子白多了。


    沈安想著心事,老侯爺和柳氏則開心地找著奶娃娃同沈琉璃的相像之處,你一言我一語,好不樂乎,說到最後小娃娃哪哪兒都跟沈琉璃一樣,卻無一處跟傅之曜相似。


    陳冰河一會兒看看奶娃娃,一會兒看看老侯爺和柳氏,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眼花了。


    這個皺巴巴的奶娃娃哪裏是個大胖小子,哪裏又跟沈琉璃長得像了?


    一個個莫不是睜眼說瞎話。


    除了皮膚有些黑有些皺,這小模樣分明更像傅之曜。


    他指著奶娃娃,發出靈魂般的拷問:“沈琉璃小時候真長這樣?”


    “當然!”三人異口同聲道。


    就連小奶娃也應景地小嘴一扁,哇哇大哭了起來,也不知是在抗議陳冰河,還是離開一小會想娘親了。


    陳冰河:“……”


    老侯爺卻樂了:“嘿,嗓門挺大,都不帶喘氣。”


    柳氏瞪了一眼陳冰河,又看了一眼笑嗬嗬的老侯爺,哄著小娃娃說:“小寶貝,別哭了,我們去找娘親。”


    等到柳氏將小娃娃放在沈琉璃臂彎,好家夥,立馬不哭了。


    第106章 ……


    沈琉璃剛睡醒就看見身旁窩著小小的一團, 小家夥看起來好小的一隻,估計她兩根手指頭便能將他拎起來,她的眼不帶眨地盯著這個與自己骨血相連的小生命, 心軟得一塌糊塗。


    小家夥睡得正香。


    越看越覺得哪哪兒都好看, 她不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臉蛋, 雖然皮膚看著不怎麽白嫩,但觸感好軟好嫩, 比剝了殼的嫩雞蛋還要嫩, 可愛的臉蛋上立時留下了一點紅。


    心裏有了小小的負疚感, 不敢再碰小小的人兒, 唯恐哪裏碰壞了。


    好神奇!這竟然是她生的,十月懷胎所生。


    小家夥的模樣, 漸漸與傅之曜重合在一起。


    沈琉璃不滿地蹙了蹙眉頭,小聲嘀咕:“怎麽不像我?”


    下一刻,好似想起了什麽,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繈褓,又伸手解開小娃娃的繈衣, 許是手腳太過笨拙, 不想將熟睡的奶娃娃驚醒了。


    大眼對小眼。


    小家夥看著她, 哇哇的哭了起來。


    沈琉璃懵怔了一瞬, 手忙腳亂地想要將其抱起來, 可小胳膊小腿兒的, 小身子又軟得不可思議, 她完全不知該如何下手。產後身子虛乏,就這麽一會子的功夫,便急得直冒虛汗。


    柳氏聽到動靜, 趕忙帶著乳母婆子進來,看見手足無措的沈琉璃,頓時失笑道:“可算有人治你了。”


    又瞧見小家夥的繈衣散開,柳氏一邊整理小孩的衣裳,一邊皺眉道:“你怎麽把他衣服解了,不怕孩子受涼?”


    沈琉璃靠在軟枕上,眯著眼睛看柳氏忙活,有氣無力地說道:“我想看看是男孩,還是女孩?”


    柳氏哭笑不得:“男孩。”


    “難怪不像我。”沈琉璃揉了揉鼻子,咕噥道。


    柳氏手腳麻利,照顧剛出生的奶娃娃很有一套,準備的乳母婆子竟一時插不上手,隻能在屋內幹站著,柳氏便讓婆子們去準備大人的吃食,將小孩交給乳母準備喂奶。


    哪知小孩到了乳母手上,仍舊哭個不停,哭的比方才更大聲了。乳母喂奶,他也不肯吃,連碰都不碰一下。


    “小家夥,一點兒都不省心。”柳氏皺著眉頭又將孩子抱了回來,轉頭瞥了一眼發怔的沈琉璃,將孩子放在她胸前,“孩子出生第一口吃得是你的奶,估計隻認你,你試著喂喂。”


    沈琉璃看看柳氏,又看看胸口吧唧嘴的小奶娃,一時沒反應過來。


    小家夥尋著奶味,一拱一拱地往裏拱,卻怎麽也找不到,急得哇哇大哭,哭得滿臉青紫。


    沈琉璃不敢再所有遲疑,當即摒棄了內心的不自在和尷尬,解開衣襟,任由小家夥饜足。


    看著他使勁兒吃奶的模樣,心裏湧起一股奇異的幸福感。


    柳氏見小家夥吃得正香,會心一笑:“小孩乳名還沒取,你若是實在想不出來,老爺子巴不得自個兒攬過去。”


    沈琉璃懷孕期間,糾結來糾結去,愣是沒將孩子的乳名想好,柳氏見她愣神,遂又說道:“月子裏少費這些神,就讓老爺子費心取一個。”


    “不要!”


    說好了乳名她取,大名傅之曜取。


    腦海裏不禁浮現出最初想的那個名字,沈琉璃略微一想,說道:“招寶。”將日月昭昭的昭,改成了招。


    好俗!


    柳氏麵上的笑容一僵:“你喜歡就好。”


    小家夥的名字就此定了下來,老侯爺聽過之後,搖頭歎氣,隻說以後一定要讓招寶多讀書習字,要不然跟他娘一樣,日後給孩子取個名字都難登大雅之堂。沈安倒覺得沒什麽,小名而已。


    柳氏雖覺得小外孫的乳名有點招財寶的意思,但轉念一想,俗名好養活,也就釋懷了。


    招寶的洗三禮和滿月宴隻是在家裏熱鬧了一下,並未大肆操辦,何況情況也不允許。


    家裏每個人都用心給招寶準備了禮物,滿月的招寶長開了,皮膚也白嫩了不少,與傅之曜越來越像,但老侯爺和柳氏兩翁媳卻固執地認為招寶與沈琉璃長得最像,沈琉璃每每都哭笑不得。


    隻要眼不瞎,誰都能看出招寶像誰。


    這自欺欺人,也太明顯了。


    而在沈琉璃坐月子期間,陳軍勢如破敵,成功占據關中五州,離上京僅隔著一座曦城,待到攻占曦城,便可直接陳兵上京城。


    蕭國大片國土淪喪,百姓深陷水火,曾經的鐵律文令皆形同於廢紙,陳軍鐵騎、悍匪、各路揭竿而起的起義軍或藩王分割統治著各地州郡,曾經繁榮昌盛的蕭國在短短大半年變得千瘡百孔,山河破碎,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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