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著灌木叢,向柯斯達靠近,蕭朗不斷動著自己的耳朵想探聽到汽車內的聲響。可是,在狂風暴雨當中,似乎一點異樣的動靜都沒有。


    “車裏會不會有死人啊?”唐鐺鐺怯生生地說。


    “沒死人要我們來幹嗎啊?”蕭朗笑道。


    “那你先進去看。”唐鐺鐺環顧了一下漆黑的四周,立即改變了主意,“不,我要和你一起進去。”


    “能不能進去還不一定呢。”蕭朗走到了側翻著的柯斯達的旁邊,左看右看。


    這輛柯斯達是兩門車,出入口隻有左側的司機門和右側的乘客門。副駕駛的車窗和乘客門因為車輛的右側翻而被壓在車身之下,又因為光線和灌木的遮蓋,看不清那一麵的情況。前擋風玻璃上有噴濺狀的血跡,但也因為光線問題,無法看清車內的情況。


    “有血!”蕭朗從外麵指著擋風玻璃,說,“我說吧,要沒死人,我們來幹嗎?”


    “這句台詞是聶哥的。”唐鐺鐺整理了一下被淋濕的頭發。


    前後窗的玻璃都是完好的,車頂也沒有損傷,看起來,想進入車內,就隻有上到車輛的左側麵去了,從駕駛門進入——如果駕駛門還是好的話。


    柯斯達的車寬達兩米,側翻後想上到車左側麵去,就要攀登兩米的高度。不過這個高度對於蕭朗來說實在是很簡單。他雙手搭住車上沿,輕輕一個燕子翻身就上了車左側,然後伸手去拉唐鐺鐺。唐鐺鐺的小體格,被蕭朗輕輕一拉,就雙腳騰空上來了。


    “你要多吃點,越來越瘦。”蕭朗拍了拍巴掌,說。


    “長那麽多肉幹嗎?”唐鐺鐺蹲在柯斯達的左側車廂鐵皮上,說道。一來這個高度有點高,車子又在搖搖晃晃的,讓唐鐺鐺不敢輕易站立;二來黑洞洞的車窗裏麵,還不知道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呢。


    蕭朗走到車窗旁邊,用手指關節敲了敲車窗,發出砰砰砰的聲音,說:“車窗都是完好無損的,我就說這不可能嘛,弄了半天,這車窗戶是經過鋼化處理的,有錢人的專用座駕吧。”


    “那我們還進嗎?”唐鐺鐺問。


    “進啊,不進怎麽了解案情啊?”蕭朗像是拉開窨井蓋一樣拉開駕駛座門,探頭進去看了看,說,“什麽也看不到,駕駛座沒人,後麵好像也沒人,你先進?”


    唐鐺鐺縮在一旁搖了搖頭。


    “那我下去了?”蕭朗指了指車裏。


    唐鐺鐺又搖了搖頭,說:“你下去,門就自動關上了。”


    “那你撐著門,我先下,你接著下。”蕭朗讓開一邊。唐鐺鐺雙手試了試,門很重,所以向下關閉的力量很大,她顯然撐不住。


    蕭朗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來,抱著我的脖子。”


    兩個人像是老猴子帶小猴子一樣進入了車裏,vr眼鏡的光束瞬間把車內照亮。在vr眼鏡的後麵,唐鐺鐺偷偷眯著眼睛,生怕自己看見可怕的事物。


    可是,車內空無一人。


    “哎呀我去,姥爺還真是不按常理出牌。”蕭朗踩著座椅靠背,弓著腰在車裏走了一圈,說,“還真是沒有死人。”


    “可是,車子怎麽會是無人駕駛?”唐鐺鐺細思極恐。


    “是啊,奇怪。”蕭朗依舊是走來走去。


    柯斯達被壓在下方的右側麵上散落著一些雜物,比如散落的工具箱、紙巾、茶杯、皮包、眼鏡什麽的。蕭朗伸手去拿,沒想到還真的拿起個什麽物件。蕭朗低頭仔細一看,拿在手裏的是一個皮包,皮包裏的證件和鈔票一應俱全,什麽都不缺。


    除了擋風玻璃上少量的噴濺狀血跡以外,其他部位都沒有再看見血跡了。


    一個沒有傷者和屍體的車禍現場,導師們究竟要考我們什麽?蕭朗想。


    唐鐺鐺見車內並沒有什麽恐怖的事物,也平靜了下來。她站在副駕駛靠背的側麵,探頭看懸掛在車頂的一個黑色匣子。


    “黑匣子?”蕭朗被唐鐺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這車上還有黑匣子啊?”


    “什麽黑匣子?飛機的黑匣子才不是黑色的,是橙紅色的!”唐鐺鐺抿嘴笑了笑,說,“這應該是這輛車的行車記錄儀。”


    “記錄儀有什麽用?”蕭朗不以為意,“剛才我們看見了路麵的監控,這車本來就是莫名其妙地轉向翻車的,前麵並沒有什麽遮擋物或者障礙物,也沒有路障。哦,不過如果這個記錄儀是照向車裏的,說不準有什麽線索。”


    “不,鏡頭就是朝向車前麵的。”唐鐺鐺遺憾地搖搖頭,說,“不過我爸說了,現場勘查本來就是要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態度,任何線索都不輕易放手,才能組建出清晰的證據鏈和線索。”


    “好啊,你爸給你開小灶。”蕭朗嬉笑道。


    “說不定有錄音什麽的呢?”唐鐺鐺說完,想去卸下行車記錄儀。


    “我來幫你。”蕭朗正準備伸手去摘記錄儀,突然停了下來。


    “摘啊。”唐鐺鐺盯著記錄儀,對它的安裝方式百思不得其解。


    “噓。”蕭朗神神道道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別想嚇唬我。”唐鐺鐺不屑一顧地說。


    蕭朗站在原地入定了幾秒,猛地趴上柯斯達左側的窗戶,向上方看去。兩束白光透過車玻璃,照向一側的山坡,影影綽綽,看不清什麽。


    “不好!山體滑坡!”蕭朗大聲喊道,“快逃!”


    “這個還沒拿下來。”唐鐺鐺並未發現異常,依舊在想辦法卸下行車記錄儀。


    “來不及了。”蕭朗無奈地衝到唐鐺鐺的身邊,用手中的扳手一把敲碎了行車記錄儀的外殼,伸手把盒子裏的電子組件一把扯了下來。


    “哎,你這樣我還得花工夫恢複。”唐鐺鐺奪過了蕭朗手裏的電子組件,端詳著。


    “再不跑,別人就要花工夫參加我們的追悼會了。”蕭朗邊急切地叫喊著,邊去拉駕駛座的門把手,可是無論怎麽拉扯,駕駛座的大門就是沒能被開啟。


    “不好!兒童鎖在翻車過程中落鎖了。”蕭朗幾步合成一步跨到車廂中部的鋼化玻璃窗處,想一把拉開窗戶。可是,窗戶並沒有被拉開。


    已經急得滿臉通紅的蕭朗,一拳擊打在窗戶鎖的位置,隨著砰的一聲巨響,窗戶鎖炸裂了,碎屑擦著唐鐺鐺的頭發飛了出去。蕭朗見窗鎖已毀,一把拉開了窗戶。


    整個過程中,唐鐺鐺一直蒙在那裏。


    “走了!”蕭朗一把拽過唐鐺鐺,連抱帶托把她塞出了窗外,然後自己雙手一撐也逃出了車外。大雨又重新澆落在他倆的頭上。


    “是不是要保護證據?”唐鐺鐺問道。


    “先保護小命。”蕭朗把唐鐺鐺抱起來扛在了肩膀上。


    此時地麵已經開始劇烈地抖動起來,車旁的山坡上正在往下滾著大小不一的石塊和泥土。僅僅三秒鍾的時間,更巨大的石塊開始從坡頂往下滾落,帶動著周圍的泥土不斷飛濺起來。


    “哦,這就是山體滑坡啊,以前隻在電視上看過。”唐鐺鐺趴在蕭朗的肩頭淡定地說道。


    蕭朗則是踏著車窗跳下車體,踩著低矮的灌木,一路狂奔,轉眼就來到了高速公路旁邊的路肩之下。而也就是半分鍾的時間,滾滾而下的泥土和大石,在蕭朗的背後瘋狂地砸擊著側臥著的柯斯達,玻璃的碎裂聲、鋼鐵被壓變形的聲音不絕於耳。蕭朗和唐鐺鐺翻上隔離樁再回頭探望的時候,早已看不見柯斯達的影子了。


    “太可怕了。”蕭朗放下唐鐺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手腕碰到了vr眼鏡,才想起,這不過是一場測試,所有的聲光動效果,其實都是電腦模擬出來的。


    想到這裏,發現唐鐺鐺正在眼含笑意地望著他,蕭朗尷尬地笑了笑,說:“我知道是假的,不過我這就是認真參加考試的態度。”


    “行車記錄儀電子元件已經損毀,是否存在修複的可能?”兩人的耳機裏突然傳出傅元曼的聲音。


    “哪兒啊?哪兒啊?不是在鐺鐺手上嗎?”蕭朗的眼鏡裏並沒有出現影像,所以他盯著唐鐺鐺手裏的電子元件,說。


    而唐鐺鐺的vr眼鏡裏呈現出了一堆碎片。


    唐鐺鐺快速地轉動著眼球,良久,她說:“可以通過芯片焊接來實現數據重組。不過,要想完全恢複裏麵的數據,我也隻有……六成把握。”


    “我把鐺鐺提供的破解方案送去請教了我們警界最頂尖的電子物證專家,他們對鐺鐺是大為讚賞啊,說鐺鐺發明的這個方法,是全新的方法,可以大大縮短數據被破解、恢複的時間。在專家們看來,用這種方法取得成功是必然的,鐺鐺說的六成把握,實屬謙虛之言了。”站在操控室大屏幕前的傅元曼滿意地看著屏幕裏的唐鐺鐺,說,“唐駿啊,你是培養出了一個極其出眾的女兒啊。”


    “她自己的喜好而已,我可沒想讓她來當警察。”唐駿無奈地聳了聳肩,說,“你的外孫不也是這樣?這一連貫的負重逃脫的數據,還有發現滑坡的敏銳聽覺,怕是部隊裏的戰狼突擊隊員們都望塵莫及吧。”


    “守夜者有希望了?”傅元曼鄭重地盯著唐駿。


    唐駿的眼神黯淡了一些,沒有直麵傅元曼的問題,他朗聲說道:“唐鐺鐺抵達現場第一時間尋找關鍵電子物證,並且在險境中將電子物證帶回。經圖像識別,唐鐺鐺有能力較高概率複原行車記錄儀裏的數據。這些能力特征符合守夜者組織中覓蹤者的能力條件,考核準予通過,授予覓蹤者職位銜。”


    說完,他在檔案袋上啪啪地蓋上了兩個大印,一個寫著“通過”,一個寫著“覓蹤者”。


    “蕭朗在現場及時發現緊急警情,並且在第一時間攜同伴成功逃脫危險,以其敏銳的感官以及警體方麵的特長,結合之前三個月的表現,我們認為他符合守夜者組織中伏擊者的能力條件,考核準予通過,授予伏擊者職位銜。”


    說完,又是啪啪兩聲蓋印的聲音。


    操控室後排的座位上劈裏啪啦地響起了掌聲,原來守夜者組織的導師們都已經到場了。


    蕭朗和唐鐺鐺渾身濕透地走出沙盤,唐駿拿著一塊大毛巾,立即給唐鐺鐺裹了起來。


    “寶寶快回宿舍洗澡,別凍著了。”唐駿關切地說。


    “爸——我不是寶寶了。”唐鐺鐺看了一眼正在憋著笑的蕭朗,不好意思地嗔怪道。


    “我的毛巾呢?”蕭朗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伸手找唐駿要毛巾。


    “你一個大小夥子怕什麽凍?”唐駿沒理蕭朗,轉身離開。


    “喂喂喂,這也太不公平了吧?不僅開小灶,還塞毛巾。”蕭朗嬉笑道,“寶寶也怕冷,寶寶也要毛巾嘛。”


    “你好煩。”被大毛巾包裹著的唐鐺鐺踢了蕭朗一腳。


    “下一組準備。”廣播裏傳來傅元曼的聲音。


    在準備室的其他學員並不知道蕭朗和唐鐺鐺發生了什麽,經過半個小時的等待之後,終於又聽見組長的聲音,不禁都開始騷動了起來。


    4


    “哎喲,車禍啊。”程子墨嚼著口香糖說道。


    “這車禍很蹊蹺啊。”淩漠說,“這條高速路前麵什麽都沒有,為什麽會翻車?”


    “人,本身就是個很神奇的生物。”聶之軒舉起了他的假肢,“現實推理的精髓就是,‘不以己度人,不先入為主’。”


    “聶哥你這是在抗議自己被關了幾天禁閉嗎?”程子墨笑道。


    “沒有,沒有。”聶之軒笑道,“我隻是說,通過車輛的異常情況,並不能直接推理出車內人員的狀況,必須結合現場勘查和屍體檢驗情況綜合判斷。”


    淩漠沒有說話。


    “這樣的撞擊、側翻,如果不是很寸的話,不一定會死人呢。”聶之軒踮起腳尖,試圖從眼前的屏幕裏看見已經衝出了視野的柯斯達麵包車。


    “哈哈,你踮腳有什麽用?”程子墨笑話道,“這是個監控,車子衝出了高速路,就離開了高速視野。估計下一步,是讓我們勘查現場了吧?”


    “有道理,可是連個勘查箱都沒有,怎麽勘查現場啊?”聶之軒看看自己的身邊,還有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看來沙盤係統並沒有準備給他們一套勘查設備。


    “車到山前必有路。”程子墨在出現倒計時的時候這樣說道,但其實她的心裏也在打著鼓。


    很快,眼前的景象進行了切換,並且有傾盆大雨從天而降。


    “不好,大雨會嚴重破壞現場物證。”聶之軒的假肢並不影響他的活動,他三步並成兩步,翻過高速隔離樁,跳到了柯斯達的旁邊。


    “我們好像絲毫沒有辦法。”同是現場勘查員出身的程子墨說,“連一塊雨布都沒有,根本實現不了對現場的保護。”


    淩漠緊跟著聶之軒步入現場,一言不發圍著柯斯達轉了起來。


    “不對啊!車內居然沒人!”這一奇特的發現,讓聶之軒的好奇心立即被激發了起來。他找不到勘查裝備,於是用自己的右手假肢拉開了車門,直接跳進了車內。


    “車胎完好,沒有被破胎的跡象;底盤、懸架一切正常,沒有明顯的車輛故障。那麽,這又是為什麽呢?”淩漠一邊自言自語似的念叨著,一邊爬上了車的左側麵。


    “子墨,你先下去嗎?”淩漠拉開車門指了指車內。


    “嘿,不要用手直接接觸門把手啊。”聶之軒在車內喊著,隨即轉念一想,又說,“唉,不過雨下成這個樣子,也確實沒有保護的意義了。”


    而站在車側的程子墨一直沒有挪動身子,左看右看地不知道在想些什麽。直到淩漠又叫了她一聲,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說:“不,我們不能都進去。還有,我要去這片小樹林裏看看。”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這一輛側翻的柯斯達所吸引,甚至沒有人注意到車側的小山坡上,有一片密集的小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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