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摸著下巴沉思著,手指碰到了自己的唇角,那塊又紅又腫的地方,吃疼的“呀”一聲,腦中一道靈光閃現,立馬浮現一個她想都不敢想的畫麵。


    自己拒絕他之後,趙墨越想越氣,深夜折回她的簽押房,本想趁著她睡著欺負她的,不料吳枕雲突然坐起了身,一陣拳打腳踢把他給打傷了,然後在趙墨一臉懵怔中又躺下去睡覺。


    第二天她把這事給全忘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再怎麽樣都打不過趙墨的,而且她根本沒有夢行症,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可是……萬一呢?


    萬一她腦中所想的事是真的,那她現在是不是不應該去見趙墨啊?


    吳枕雲看著半掩的趙府東側門,腳下踟躕著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今日門房老伯通傳得格外的慢,能不能進府也不肯出來告訴她一聲,也不知道府裏麵發生了什麽事。


    還是直接衝進去吧,好歹看看趙墨有事沒事,他若是傷得不嚴重,自己好生賠禮道歉就是了,他若真的不幸受了重傷,那她隻能哭天搶地求他原諒了。


    吳枕雲旁的不會,在趙墨麵前哭倒是一絕,能哭成梨花帶雨,海棠掛露,抽抽搭搭,椎心泣血,天崩地裂,觸目驚心,鬼哭狼嚎,閻王重生……


    “趙遇白!趙遇白!你這是怎麽了呀!趙遇白,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出事了我可怎麽辦呀!”


    吳枕雲一路哭著進去的,輕車熟路地繞過薔薇花爬滿的通廊,直奔趙墨的屋子,不顧門房老伯和那些小廝們的阻攔,橫衝直撞地跑進裏間,眼底還抹著淚痕,一見著他坐在書案前捧著書冊,也不管他到底傷在何處,直接往他身上一撲。


    嗯……趙墨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這是吳枕雲撲到趙墨懷裏心裏冒出的第一個想法,由不得她不想。


    淡淡的像是雪鬆卻又不是,也沒有檀香那樣厚重,有薄薄一層蘇合香,是獨屬於他的味道。


    賴在他懷裏好像也不錯。


    這是吳枕雲第二個想法,但她不敢。


    一個溫香軟玉突然撲到自己懷裏,趙墨防不勝防,懷裏突然一暖,熱意瞬間直達心口。


    看她戀戀不舍地坐直起來,趙墨的手臂便虛虛護在她後腰。


    原以為吳枕雲拒絕他之後就不會再來見他的,至少不會這麽快來見他。


    沒想到她不僅來了,還給他送來了這樣一份大禮。


    她衝進來的時候,趙墨就已下定決心不再計較她的不答應,她直接撲上來的時候,趙墨徹底不願再對她有任何一點的責怪。


    “趙遇白,趙遇白,我看看你傷到哪裏了?!嚴重不嚴重啊?”


    吳枕雲吸著紅紅的鼻子,滿臉涕淚地看著他,杏眸裏揣著的擔憂是七分真三分疑,還有一分是假的。


    這就足夠了。


    趙墨從來不是一個貪心的人。


    他低聲問道:“怎麽了?”


    “該我問你怎麽了!”吳枕雲小心翼翼地拿起他的手,拉起他的褲腿,扯下開他的前襟。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要對趙墨行不軌之事——趙墨裏間外那些小廝就是這樣認為的,可他們又見到七郎君臉上浮著深深笑意,心裏就想著許是七郎君自己樂意吧。


    吳枕雲說道:“我聽盛都府的衙差們說你被人打傷了,身負重傷,還流了血。”


    原來她是聽著那些人胡說八道,以訛傳訛,信以為真,所以才跑來看他受沒受傷。


    趙墨這時忽然覺得是自己對不起她了,昨晚那麽貿貿然同她說成親的事,她不答應也是理所應當的,自己沒有責怪她的資格。


    “我沒事。”趙墨放下手中書冊,說話的聲音忍不住放緩,低眼看她,眼眸深處仿佛長長久久在嵌著一個吳枕雲,他輕笑道:“別聽他們瞎傳。”


    “真的沒事嗎?內傷也沒有嗎?”她放心不下,還伸手摸摸他心口,貼近去認真聽心跳。


    “真的沒事。”趙墨低眼看著心口處的小腦袋,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灼灼地盯著她的唇角,不僅沒有消還比昨夜更紅更腫了,心口生出一種莫名的隱秘歡愉,不禁輕笑道:“我看你倒像是有事的樣子。”


    “嘴角嗎?”吳枕雲順著他屈起的腿滑下,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後背靠在他腿側,揉著唇角說道:“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一大早起來就這樣了。”仰起臉看向趙墨,道:“是不是你趁著我睡著把我打傷的?”


    趙墨冤枉得很,低聲道:“我何時對你動過手?我又何時打過你?”


    吳枕雲細想半晌,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他確實從未對自己動過手,更沒有打過自己,最多也就是怒聲嗬斥而已。


    “不是你打傷的,那是怎麽回事?”吳枕雲看向他,認真問道。


    “這是你的嘴角,不是我的,你問我做什麽?”趙墨屈起的腿微微往前,讓她靠得舒服些。


    “可我覺得不是我自己弄的,也不是燙傷,更不是打傷的。”吳枕雲有理有據地分析道:“燙傷會有灼痛,可我沒有,打傷會有一道重一點的打痕,可我沒有。”


    最後她得出結論:“所以我覺得是別人故意磨傷的。”並瞪了一眼麵前這位“別人”。


    “磨……”趙墨往身後的花梨紋紫檀木椅上靠去,抿著唇斟酌著她的用詞,輕輕一哂,點了點頭,道:“是磨。”


    反複碾磨的磨,磨到她嬌聲悶哼著疼,眼角要滲出淚來才肯放過她。


    吳枕雲質問他:“是不是你弄的?”


    剛才還哭哭啼啼地擔心他,現在就開始興師問罪了。


    孩子的脾氣六月的雨。


    “是。”趙墨承認,拇指轉磨著無名指根。


    吳枕雲怒得要起身:“果然是你弄傷的!”


    趙墨伸手把她拉著坐下來,按在自己腿側不讓她亂動——亂動會出事的。


    吳枕雲坐下來後居然好奇地問他:“你是怎麽弄傷的?用手帕磨擦的還是用袖子磨拭的?或者直接用被角?”


    她這是把他的唇當塊破布了?


    趙墨挑眉:“你想知道?”並作勢俯身上去。


    他是真的想的,並沒有佯裝。


    吳枕雲嗔怒著臉一把推開他,道:“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再弄一次我嘴巴就流血了!”


    他笑著說:“我知道分寸的。”


    “你若知道分寸昨夜就不會弄傷我了。”


    吳枕雲別過臉去,不再與他糾纏於這事,而是從袖中掏出一塊包好的方帕來,在他麵前打開。


    第25章 綁你算是歪心思嗎?


    吳枕雲的方帕裏包裹著一枚半舊的沉香色的羅絹荷包,這是她從孫浩的螺鈿盒子裏拿的。


    她將手帕連帶著裏麵的荷包一起遞給趙墨,道:“我很疑惑孫浩為什麽留著這個荷包。”


    趙墨接過,穩穩托著手帕,低頭看了幾眼那荷包。


    從這個荷包的布料與走線來看,用的應當是裁剪衣服的邊角料製成的,翻開荷包內襯還能看到剪裁衣服描樣時留下的黑炭細線,一般人家為了省錢都會用邊角料製荷包或是手帕,不算新奇。


    荷包半舊不新,樣式也很普通,繡的是大紅牡丹,乍一看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比起國子監先生專用的禦賜鬆煙墨,這個裝東西的荷包放在螺鈿盒子裏很不起眼。


    隻是吳枕雲在這個荷包上聞到了蜀水花的氣味,還有血腥味。


    蜀水花花香濃鬱,布料沾染之後久久不散,一湊近就能聞到,血腥味隱在花香之中,藏在大紅牡丹繡樣之後。


    吳枕雲拆開內襯,能看到繡樣背麵洇出來的血跡,再用簪子拆掉一點繡線,介得密密麻麻的繡線之下是一塊深濃的血跡,血跡凝結變幹後將那一小塊的布料弄得又硬又皺。


    趙墨左手拇指習慣性地壓在無名指上摩挲著,看著手上的沉香色荷包,沉思片刻後說道:“你是疑惑孫浩為什麽要留著這麽重要的一件東西在身邊?”


    “案犯作案時浸到血的血衣裏裏外外起碼有兩三件,若想全部燒毀很容易騰起滾滾濃煙惹人注意,所以很多案犯都選擇將血衣掩埋,而這隻是一個小小的荷包,沾了血後完全可以扔到火裏燒掉,根本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孫浩為什麽要留著這個荷包呢?”


    吳枕雲嫌幹坐著受累,下巴抵在趙墨屈起的膝蓋上歇息,滿腹疑惑地說道:“如果說這個荷包對他而言很重要,他必須要留在手裏又怕別人發現,所以才不得不大費周章地用繡線將血跡覆蓋起來,掩藏荷包時又拿國子監先生的鬆煙墨來轉移別人的視線,可他卻從來沒有用水清洗過荷包上的血跡,就任由血跡凝結發幹,你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如果這個荷包不重要,孫浩完全可以在荷包沾血之後燒掉,如果這個荷包對孫浩來說意義重大,荷包沾染血跡之後他應該清洗一遍,再用繡線將殘留的淡淡血跡覆蓋起來,如此血跡便很難散發出血腥味引人注意,荷包上的蜀水花香味也會消散。


    “或許對他來說,重要的不是這個荷包而是荷包上這塊血跡和上麵的蜀水花香。”趙墨說著,看向自己膝蓋上托著的小腦袋,故意使壞輕輕晃了晃膝蓋,嚇得吳枕雲趕緊坐直了。


    吳枕雲沒坐直一會兒,又歪著腦袋靠在他膝上,說道:“你的意思是孫浩是故意留著這塊血跡和花香的?”


    趙墨點頭,將手上的荷包擱到手邊的紫檀木書案上。


    “他為何要留著這些呢?”


    吳枕雲仍舊盤腿坐在茵墊上,後背靠著趙墨的大腿思忖著,不知不覺間,她就悄悄上了手,纖細的柔夷一點一點遊移,最後環抱住趙墨的腿,她口中還一本正經地談著案子,說道:“孫浩留著這些是不是想要以此為要挾,勒索什麽人呢?比如說……凶手?”


    這個荷包如果是凶手的,那自然是一件很重要的物證,孫浩完全可以用這個物證來威脅凶手索要好處。


    “很有可能。”


    趙墨淡淡垂眸,靜靜看著她的小手一點一點鎖困住自己的小腿,並沒有任何反應,任憑她去。


    眼睫的陰影落在眼下,溫柔又繾綣。


    吳枕雲也故作無事發生,一麵環抱著他的小腿一麵說著案子的事,道:“拿問孫浩的事就麻煩你了。”


    杏眸水亮水亮地望向他,含著清淺薄霧。


    “麻煩我?”趙墨的手肘撐在無腳半圈花梨紋紫檀木椅的扶手上,手背支在額角,挑眉問她:“那吳少卿做什麽去?”


    吳枕雲環住他小腿的手愈發收緊了,下巴又抵在他膝蓋上,這次不是為了歇息,是為了以防萬一。


    她說道:“吳少卿得回淳於府一趟。”


    趙墨問她:“回淳於府做什麽?”


    她低下頭來,小聲道:“料理一些私事。”抱住他小腿的手又加重了力道。


    “私事?”趙墨眉頭一蹙,道:“是親事吧?”


    他的小腿被她抱在懷裏,又暖又熱,她身體的柔軟隔著下裳衣料將他喉間撩撥得愈發燥灼,喉結滾了滾,滾出低沉喑啞的嗓音來。


    “…………”吳枕雲但緊緊抱著他的小腿不敢說話,因為確實是親事。


    她在心裏謀算著,隻要抱著趙墨的小腿他就站不起來,他站不起來就沒法對她做什麽,譬如說像昨晚在大理寺門外那樣把她攔腰抱起或是把她壓在竹榻上威脅她之類的事。


    “吳枕雲……”


    歪靠在木椅背上的趙墨突然挺直了腰身,看著像是要站起來了。


    吳枕雲見勢不妙,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身子緊緊貼上去,仰著一張小臉懇求他道:“趙遇白,成親的事你能不能再思慮思慮,或是……容我再思慮思慮?畢竟這是……好大好大的事。”


    大腿……她也真是敢抱,這麽大個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抱他的腿蹲在地上耍賴。


    “吃酒釀糯糕嗎?”趙墨並沒有要起身,隻是從身後的矮桌上拿過一碟冬至應時的糕點,擱到她麵前,道:“還是溫熱的,你要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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