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件事由吳枕雲去做再合適不過的了。


    刑部隻需要牢牢控製著孫浩以及孫浩所知的一切,就能在最後關頭坐收漁翁之利,而吳枕雲隻拿到物證卻不知這些物證指向的何人,她就永遠找不到事情的真相。


    吳枕雲可以選擇撂手不幹,放棄此案,但刑部料定她不會放棄,因為秋竹君是她的恩師。


    刑部的料定很準確。


    是日,風和日麗。


    張複遇害時所在的那個浴室的一磚一瓦一梁一柱被運送到了盛都城南郊外,每一塊磚瓦梁柱上都標記了原本的位置,用泥瓦匠的話說就是:“每一粒灰塵都原封不動待在原本的位置。”


    吳枕雲到城南郊外時,泥瓦匠和土木工人正在一圈矮牆之內搭建浴室,其方位朝向和安州巒縣時一樣。


    她還沒走近那一圈矮牆內,就遠遠聽得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道:“吳少卿,浴室還沒搭建好,你還是別進來了,小心被泥瓦磚塊砸到!!”


    “吳少卿若被砸了,我們可擔待不起啊!”


    “吳少卿,你且等浴室搭建好了再來也不遲。”


    見吳少卿執意要進來,一泥瓦匠趕緊上前來給她領路,穿過雜亂卻有序的木石磚瓦堆,撈起粗布長葛衫的寬袖,說道:“吳少卿,你慢這些,小心腳下榫卯尖物。”


    吳枕雲微微躬身,道:“本官知道了,多謝提醒。”


    那泥瓦匠指了指還在搭建中的浴室,道:“吳少卿,這浴室還有兩日就建好了,你看看,裏邊的東西都擺好了,最後再搭個梁蓋個瓦就成。”


    吳枕雲看向那還沒建成的浴室,道:“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可以。”那泥瓦匠點頭。


    吳枕雲道:“那你們暫時歇息吧,本官進去細看看。”


    在場的泥瓦匠和土木工停下手中的事,走到不遠處的亭子裏休息,整個矮牆之內,就隻剩下吳枕雲一人和這些沾滿灰塵又破舊不堪的磚瓦梁柱。


    吳枕雲抬頭望向天際,日光很好,再看向還沒封頂蓋瓦的浴室,浴室裏的光線極好,所有的陳設都擺在了原來的位置,包括浴桶和出水竹管。


    日光之下,這些東西上麵蒙的灰塵靜悄悄揚起,在光圈裏來回旋轉。


    吳枕雲走到浴桶和出水竹管旁邊,借著明亮亮的日光再仔仔細細查看一遍這抬不起的出水竹管。


    出水竹管上纏著的麻繩本就破敗,經舟車勞頓之後更是斷的斷,爛的爛,不碰還好,一碰就嘩啦啦掉落一堆長短不一的麻繩,隻有結繩的地方還算紮實。


    吳枕雲輕輕一拂,麻繩掉落,露出出水竹管原本的樣子來。


    常年纏著麻繩的出水竹管有些發白發黃,一道道麻繩的印子在日光下格外的清楚明晰。


    她俯下身來盯住那一道道黃白的印子看,印子和麻繩一樣一圈一圈地纏著出水竹管,真實地記載著常年的累積。


    麻繩一圈圈纏著整整齊齊,印子應當一樣整齊,但吳枕雲卻在一圈圈整齊的印子裏發現三道模糊雜亂的印子。


    與其說是印子不如說是痕跡。


    這三道痕跡就像是這些印子裏的叛徒,在昏暗中混入其中,在日光下突兀顯眼。


    吳枕雲用手摸了摸這三道聚集在出水竹管上端的痕跡,表麵粗糙且顏色更淺,比那些印子更淺,呈現出出水竹管內裏極淺的竹木的顏色,上麵還有十分細碎的麻繩屑。


    是麻繩來回摩擦形成的痕跡。


    麻繩來回用力摩擦,將出水竹管表麵光滑的表皮摩擦掉,露出內裏的顏色,留下這三道粗糙的痕跡。


    “抬?”吳枕雲暗暗自嘲一般輕笑了一聲,自己竟陷入了一個字的誤區之中,“抬高的是出水竹管的角度而不是出水竹管本身,所以出水竹管不一定得用手抬。”


    可活動的麻繩攀到橫梁上,一拉一扯就能將出水竹管的上端懸吊起來抬高整個竹管的角度且無需多少力氣。


    隻是……要想將出水竹管吊高,竹管就該是可活動的。


    吳枕雲半蹲下來,拿過那些繩結看了一眼,這些繩結都綁在承托出水竹管的三足木架上,都是紮紮實實的死結,即使當時有解開過的痕跡,現在也無法看出來了。


    她隻能先去尋找出水竹管上方的橫梁,看看橫梁上是不是也有麻繩摩擦過的痕跡,若有,那她腦中的假設和判斷就多了一個實證。


    吳枕雲請來幾個土木工,將出水竹管上方的橫梁找出來擺在她麵前。


    橫梁上果然是有麻繩摩擦過的痕跡,用濕手帕一擦就清清楚楚地顯現出來。


    那麽問題就出在那些繩結上。


    吳枕雲蹲在出水竹管旁邊盯著那些死結看,越看越不對勁,總覺得哪裏不對可就是想不起來。


    對了!


    吳枕雲突然想起來這個繩結好像和孫德正浴室裏的繩結不一樣,和趙墨府裏浴室內的那個繩結也不一樣。


    孫德正浴室裏的繩結雖也是死結但卻是連鎖套環的死結,每一個繩結之間都相互拉扯連接著,趙墨府裏浴室內的那個繩結更加複雜,除了連鎖套環外還架了繩橋,竹管更加堅定穩固。


    而這個隻有一個個單獨的死結,相互分離並無連接。


    日頭漸漸移至當空,天氣燥熱起來,光線刺眼得很。


    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見吳少卿遲遲沒從矮牆裏出來,生怕她出事,三三兩兩走進矮牆內一探究竟,發現吳少卿正托著腮蹲在出水竹管旁出神發呆。


    他們正要上前去問問吳少卿,不遠處就突然走來一個人。


    臨近初夏的日光明晃晃的鋪灑下來,萬物都在晴朗之下,唯獨那人依舊冷冷清清,卻比耀眼的日光更加不容忽視。


    是盛都知府趙墨。


    隻見他走至吳少卿身邊,半蹲下來與吳少卿低聲耳語幾句,冷峻的臉上眉目格外溫柔。


    吳少卿偏過臉看向趙知府,皺起眉頭小聲抱怨著什麽。


    再然後,趙知府就將吳少卿攔腰抱了起來,大步走出矮牆之內,隨後兩人上了馬車。


    那些泥瓦匠和土木工遠遠看著,紛紛感歎道:“真是一對恩愛璧人。”


    恩愛?不一定。


    徐行的馬車內。


    吳枕雲努力抻了抻僵麻的雙腿,怒斥趙墨道:“你身上的傷才剛剛好,抱我做什麽?還在那麽多人麵前抱我,若你愈合的傷口裂開了,還不是得我照顧你,你以為你是個好伺候的啊?!”


    這話說得趙墨冤枉,他身為夫君還能眼睜睜看著手腳蹲得僵麻的娘子待在毒日頭底下幹幹曬著嗎?


    吳枕雲現在哪裏是在怨這個,她是在生氣昨晚趙墨晚歸,晚歸就晚歸,吳枕雲還從他身上聞到了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身為一個娘子,聞到晚歸的夫君身上有脂粉香味,理應是要生一場氣的。


    合情合理。


    趙墨挪到吳枕雲身後,從後攬過她腰身,卻被吳枕雲用手肘撞開了。


    “熱。”吳枕雲冷著臉道。


    吳枕雲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趙墨身上有脂粉香便有吧,他好歹同她解釋解釋,可趙墨居然一句話都不和她解釋,也沒打算讓她知道他為何晚歸。


    趙墨眼眸暗了暗,看著吳枕雲被日光曬得發紅的臉,抬起手輕輕撫了撫,溫聲道:“還順利嗎?”


    問的是案子的事。


    “嗯。”吳枕雲點點頭。


    在手腳僵麻掉之前,吳枕雲想過那些繩結的事。


    出水竹管本身有一定的坡度,有水流過時會因受力而輕輕晃動,坡度和日複一日的輕微晃動會使得竹管慢慢往下滑,所以一般的出水竹管用連鎖套環的繩結為的是牢牢穩固住出水時的竹管,防止下滑,而單個的死結沒辦法做到這一點。


    連鎖套環複雜難結,張複案裏那些單個的死結應該是有人匆匆綁的。


    這些證據已足夠證明張複浴室裏有另一個人存在了。


    趙墨道:“這就好。”


    吳枕雲不理會他,挪到離他最遠的角落裏坐著,滿臉都是不高興。


    趙墨也沒上前去哄,隻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偏過臉,淡淡垂眸。


    馬車內隻剩下吳枕雲氣鼓鼓地一呼一吸的聲音,還有車軲轆碾過暮春野草時悶悶地響聲。


    次日,亥時初刻,盛都府衙,知府的簽押房內。


    有人走進簽押房內,躬身作揖,問:“趙知府,有何吩咐?”


    趙知府的側臉明暗交錯,拇指指腹重重轉磨著無名指上那枚羊脂玉約指,眉間斂起,道:“可以動手了。”


    “是。”


    那人退下,連帶著夜裏的黑一起退下。


    夜幕裏的月皎皎清亮,趙知府深邃的眼眸卻依舊幽暗。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某種不可言明的理由,剩下的兩章明天一起更完(明天要更五章,壓力好大)至於為什麽不可言明,本作者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本作者沒有被綁架!沒有!(眨眼)


    吳枕雲:作者你好慢啊!本官多努力,你學點本官好不好?


    趙墨:有些事慢慢來不一定是壞事。


    吳枕雲:現在你知道慢慢來了?成親的時候你怎麽不知道慢慢來?


    趙墨:此一時彼一時,不可混作一談,且成親這事我等了你五年,已經夠慢了。


    吳枕雲:……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


    趙墨:乖。


    吳枕雲:我才不要乖!我超凶的!


    趙墨:凶就凶,夫君寵著就是了。


    吳枕雲:誰要你寵我,要你怕我!


    趙墨:好,夫君怕你,很怕……


    吳枕雲:怕我什麽?


    趙墨:怕你離開。


    第53章 我隻能看見我自己


    吳枕雲不是沒有懷疑過的。


    趙墨晚歸那晚身上的脂粉味從何而來?趙墨的身手這麽好,為什麽會被僅八十步遠的一石弓的弓箭手正麵射傷?劃傷他的重刀為什麽可以離他這麽近?趙墨起初將孫浩安排在國子監寮舍暫住當真隻是為了春闈會試的公平公正嗎?


    最後吳枕雲選擇了相信。


    懷疑假設論證推翻再懷疑再假設再論證……這些用過無數次的查案手段,她不想也不願用在趙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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