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姚薇薇借著阮玉事件輿論的東風辦起來的,楊鳳茹順勢號召女子像阮玉一般勇敢走出家門實現自我價值,《婦女刊物》的撰筆人有不少都是上海灘有名頭家族中受過西式教育的太太小姐。


    那晟維女子學校更是不拘年齡限製,不拘身份背景,隻要通過劃了等級的入學考核就能去上課。包含了從小學到中學的各種課程不說,若是畢業後能考上女子大學的,還可申請入學補貼,隻需在女子大學畢業後以工資還清補貼即可。


    晟維女子學校裏麵的教師有自願過去免費教學的,也有姚薇薇自己掏腰包花錢雇的。


    在姚薇薇和楊鳳茹的鼓勵和操作下,如今在上海灘的太太小姐心中,每周買本《婦女刊物》,周末去晟維女子學校當個教師講課,或當個學生上課,已經變成了一股風尚。


    對於那些貧窮人家來說更是不得了,以往普通人家都是隻能供得起兒子讀書,女兒基本都被犧牲了。


    如今聽說送女兒去晟維女子學校不僅能免費上課,以後畢了業還有機會上大學賺錢養家,不少人都把自家的女兒送去了。


    有多少女子誇讚姚薇薇,就有多少男子對姚薇薇不滿。畢竟他們往常安安分分待在家中的妻子姨太全都開始往外跑,這像個什麽樣子?


    席世濤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因為他的姨太太更是過分,不是天天往外跑,而是根本就不打算回來了!


    白芳芳三人離開席公館,其實是隱瞞了自己的身份,跑去晟維影片公司麵試演員。


    她們雖然年紀都不小了,但年輕時都是實打實的美人兒,如今也能稱得上是美婦人,居然還就真的麵試成功了。


    席世濤查清了三人的去處之後,便讓老王去將三人叫回家,甚至還威脅到:“若是那三個人還不適可而止,就一輩子都不要回來了。”


    誰知老王回來時人沒帶回來,隻帶回了白芳芳的一句話——


    “就連民國律法都約束不了我們仨的自由,隻要能自己賺錢養活自己,誰還要回去忍氣伺候他那個炸毛龜啊!”


    沒錯,若按照民國律法規定,如今該是一夫一妻製。姨太太雖然從未被明著規定禁止,但實際上是沒有法律上的義務和關係的。


    白芳芳她們跑了就跑了,席世濤還真沒有什麽正當理由能把人招回家。


    尤其他這個人還最要麵子,覺得跟女子計較掉價,本質上也不是個冷酷無情的劊子手,做不出來那種槍斃姨太太遭人非議的糟心事。


    席世濤現在能做的,就是氣得在家裏砸花瓶。


    至於席辰,倒也不是冷眼旁觀幸災樂禍,隻是覺得親爹如今還在對薇薇做的事有諸多不滿指責,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慫恿,讓席世濤稍微認清些現實也好。


    他劍眉微揚,聲音波瀾不驚:“你往常不是覺得自己的三個姨太太都拿不出手嗎?如今芳姨她們閑暇了便去晟維女子學校上課,說不定以後也能成為別人家那種外交太太不是?”


    姚薇薇的動靜鬧得太大,這段時間席辰一直都在想,姚薇薇說他們之間有太多的不同,或許也是真的不同。


    以前那些年,他和席世濤的想法,不也是差不多的嗎?如果知道姚薇薇做了這些事,他難道就不會像席世濤一樣覺得離經叛道嗎?


    席辰似乎明白了些,姚薇薇在夢裏,為什麽總是同他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模樣。在那之前,或許他們還經曆了許許多多次的不歡而散。


    如果沒有做之前的那幾場夢,沒有去南京,他可能到現在也不會明白,姚薇薇是真的很認真並且絲毫不準備回頭的在和他撇清關係。


    那邊剛摔完花瓶的席世濤,卻覺得席辰的這話刺耳無比:“我再覺得她們平日帶不出去,也不是讓她們像如今這樣一去不會的!不行,你給我親自去一趟,把她們帶回來!”


    這半個多月來,席世濤已經不知將這句話說過多少次了。


    他自己拉不下臉麵去找人,可老王和副官過去了幾次又沒有什麽用,便開始命令席辰去將人給他帶回來,隻是席辰每次都以軍需所的事多拒絕。


    就在席世濤以為席辰又會像之前一樣不理會自己的命令時,卻突然聽到了輕飄飄的一句——


    “好。”


    第47章


    晟維女子學校不過才開了半個多月, 就已經有了五六百名學生。


    因為電影已經殺青,陳易風又隻能算是人情出演,不必參加其餘的事情。所以現在周末和其他閑暇無事的時候,陳易風也會到晟維女子學校任課。


    他雖然教的是國學, 但卻並不是個迂腐刻板的老師, 講課很是生動, 學生們也都很喜歡他。


    不僅如此,陳易風在曆史上也頗有造詣, 經常引據經典和學生們授課, 還擔任了一門史學課的講師。


    這一天,姚薇薇來到晟維女子學校,和人談完了購置書本置辦校內圖書館的事,正準備離開時, 便遇到了剛下課同樣準備離開的陳易風。


    除了之前應下姚薇薇的請求拍戲的時候, 陳易風偶爾會穿件西裝。其餘的時間, 他基本都是青色墨色的長衫,還是那副知識分子的模樣。


    見到姚薇薇後,陳易風主動上來打了個招呼:“姚小姐, 好久不見了。”


    的確, 從上次解決了林菲的事之後, 他們二人就再也沒見過了。


    姚薇薇很快又回了江浙,去寧波幾城轉了一圈,選好了開百貨公司的地皮。回到上海後又忙著和楊鳳茹接洽辦《婦女刊物》的事,和小張商量想要辦學的事。


    之前她也聽小張說過,陳易風最近來了晟維女子學校授課,但因為他都是周末過來,時間上都和姚薇薇錯了開來, 所以一直沒有遇到過。


    “好久不見。”


    姚薇薇微笑著回禮,然後同他一起朝著校門口走去。


    校園裏剛剛打起了上課鈴,此時周遭的學生也都腳步匆匆地回了教學樓,隻餘下了姚薇薇和陳易風並排的身影。


    沒走多久,陳易風溫文爾雅的目光中稍有些猶豫,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一直沒有機會說,姚小姐可還記得,你欠我的那個承諾?”


    姚薇薇略一思索:“你是說......見童笙小姐?”


    陳易風含笑點了點頭:“姚小姐還記不記得你我第一次相見時,我曾說過的話?”


    “自然記得,你說童笙小姐關於女子教育平等的話一針見血。若是女子獲得了同等的受教育機會,便也會擁有改變話語權的機會。”


    這個想法,是姚薇薇在寫《海上風月》時就產生了的。那一年,上海和北平兩地女子中學的學生人數加起來,也不過寥寥千餘人。


    這千餘人中,基本都是出身顯貴的世家小姐。這些家庭即便送了女兒去女子中學,為的也是在日後聯姻時鍍一層金。


    而多數女學生中學畢業後,都會在家中安排下嫁人,從此打理夫家瑣事,至多出門參加個舞會交際。


    可受過學校教育的男子,人數卻是女子的數十倍,其中也不乏一些普通家庭出身的。


    對於男子來說,他們有機會通過讀書尋出路,而女子卻隻能寄希望於嫁人這條路,即便高嫁,也隻能在餘生繼續依附於丈夫。


    女子的價值仿佛就隻剩下了“賢妻良母”這幾個字。哪怕受過女子學校的教育,卻還是更多地被家庭教育影響。又或者說,即便是女子學校的教育,也不會去告訴女子她們可以和男子一樣出門工作。


    要改變這種狀況,就要讓普通家庭出身的女孩子有讀書的機會,並改變那些出身好的女孩選擇讀書的目的。讓她們知道,此時讀書不是為了日後討好男子,而是真真切切地想要和男子一樣,通過讀書獲得自己的地位和價值。


    這隻是姚薇薇在寫《海上風月》時的一個想法,但她那時也沒有想過,自己真的會在幾年後,借著阮玉一事的東風嚐試開了晟維女子學校。


    陳易風繼續道:“其實知道姚小姐開了女子學校之後,我就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麽問題?”


    姚薇薇心裏想著,陳易風大抵也是同阮玉一般,猜到了她的身份。不過,她也沒想過要刻意去隱瞞,隻是覺得沒必要把身份示於眾人。


    但事到如今,不管加不加童笙小姐這一層身份,她做的事情都已經在整個上海灘出了名了。


    可是陳易風接下來的問題卻和姚薇薇所想的不同——


    “我想問,姚小姐你......是不是童笙小姐的朋友?”


    姚薇薇:“......”


    她突然想起了阮玉在記者招待會之前問她的話,同樣的情況,甚至和陳易風相識還在前。明明阮玉一早就猜了出來,可為什麽到了陳易風這裏,卻猜得出了些偏差?


    “嗯......在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覺得童笙小姐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易風沉吟片刻:“我想的是,童笙小姐或許和王黎曼和阮玉有部分相似的經曆。很可能,也曾受過姚小姐的幫助?”


    “所以你認為,寫出《海上風月》的童笙小姐,她的背景和經曆也應該是和王黎曼阮玉差不多的?”


    陳易風點了點頭,似乎深以為然。


    姚薇薇突然笑了,不明白陳易風為何會這麽想:“既然如此,那麽你呢?對於你來說,又為什麽這麽認同童笙小姐的觀點呢?”


    雖然陳易風沒有提過他的家庭狀況,但是以姚薇薇同他的過往接觸判斷,陳易風的家庭應當也是不錯的。


    他知識淵博,又有文人風骨。若是讓姚薇薇猜,應當是十分有底蘊的書香世家。


    偏偏他卻又難得的不固守成見,明知道可能的後果,卻還是應下了姚薇薇出演男主的請求。


    上次阮玉出事,陳易風也沒有因為被牽涉其中而產生任何不滿,被人議論時也照常去聖約翰女子大學上課。


    身為男子卻也認同童笙小姐的觀點,陳易風這樣的,實在是很稀少。


    陳易風像是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微笑著開口:“我的父親和母親,當初也是因為彼此欣賞結合的。母親她也同樣認為女子應該為自己讀書,應該出門工作。她和我的父親也是工作時認識的,兩人算得上是誌同道合,是夫妻也是知己。”


    “那想必,你的父母感情很好?”


    姚薇薇想,當下能夠堅持工作的女性太少,她們都需要頂住這樣或那樣的壓力。能夠彼此認同走到一起的兩個人,應該會是神仙眷侶。


    可沒想到,陳易風卻搖了搖頭:“不,他們離婚了。”


    “離婚了?”姚薇薇對這個結果有些意外。


    “是的,婚前明明是彼此欣賞的兩個人,婚後沒多久,卻產生了各種生活上的不滿。兩人都不願意為了家庭妥協自己的工作,甚至時長爭吵。幾年後,他們都厭倦了這樣的生活,經過了好一番波折後終於分開。”


    “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麽會......”


    陳易風知道,她這是想問自己為什麽還會讚同童笙小姐的話。


    “其實我的想法跟我父親當初是一樣的,因為即便是我父親,也是欣賞工作時的母親的。隻是換到婚後的瑣碎中,無法平衡的事情往往就變得多了,總要有所妥協。我母親常說,妻子和自己,她隻能扮演好一個。離婚後,她和父親反而保持了很好的朋友關係。”


    姚薇薇肯定地表示:“你的母親很特別,當然,你的父親當初沒有限製你母親去工作,也算是難得了。所以你是受了母親的影響,才會認同童笙小姐的書,去聖約翰女子大學教書,又主動來了晟維女子學校免費授課嗎?”


    陳易風麵色慚愧地否認了:“那倒也不全是,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因為聖約翰給的薪酬比北平高上許多。”


    “至於來晟維授課,為人師者,我確實也希望有更多的女子將讀書看作是實現充實自我的事,而非隻是嫁人時的錦上添花。或許當選擇工作的女子變得多了,也有妥善解決家庭對於女子桎梏的一天。”


    姚薇薇若有所思地衝他點了點頭:“陳易風,我發現你這個人是真的很實在。不用慚愧,薪酬開得高哪有人會不喜歡,你比那些喜歡講大道理標榜自己的假清高老學究可好多了。既然如此,不知道你可願意來晟維女子學校當校長?”


    如今晟維女子學校的校長尚且空缺,知道要管理一個學校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姚薇薇自然也不敢把這麽重的擔子交給一個不甚了解的人。


    可是她現在覺得,陳易風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


    陳易風突然聽到了她的“新請求”,頗有些哭笑不得:“姚小姐,我發現說來說去,你又要將我繞進去了。現在該我說這句話了,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姚小姐可以先回答我最初的那個問題了嗎?”


    見陳易風沒有直接拒絕,姚薇薇覺得這事兒應該有戲,得逞地揚了揚眉,朝他伸出手。


    “自然可以,再重新認識一下。姚薇薇,晟維影片公司的老板,晟維女子學校的出資人。哦,恰巧還有個“童笙小姐”的筆名。”


    ................................................


    從女子學校門口同陳易風分開後,姚薇薇就坐上了停在路邊的轎車,又去了趟晟維影片公司。


    《海上風月》這個周末就要上映,除了陳易風這個“臨時男主”比較特殊,出於個人考慮沒有參與剩下的廣告宣傳。其他參演的演員都已經拍完了沈氏商貿所供服飾的廣告照,也接受了幾家報刊記者的采訪。


    雖然電影的拍攝一波三折,但是也有一個好處。


    之前請來的幾個學徒在那兩個負責攝影的外國佬旁邊觀摩學習了許久,已經可以自行操作複雜又笨重的攝影機器進行拍攝了。


    姚薇薇另付了那兩個外國佬半年的工資,終於把這兩尊平日裏比她還大佬的菩薩給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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