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阿嚏——”


    席公館, 席辰此時正坐在書房和張繼談事,卻突然打了一個噴嚏。


    “席大哥,你感冒了?”


    張繼停下正要說的話,看向席辰的目光有些許的詫愕。


    他父親當了司令十幾年的副官, 所以張繼和席辰也是自小便認識。


    席辰從三歲起就被席世濤每日拎著鍛煉身體, 張繼過去就沒見席辰有感冒打噴嚏的時候。


    席辰也覺得自己這個噴嚏打得莫名其妙, 搖了搖頭:“沒事,你方才是想說什麽。”


    “哦, 今早剛剛收到咱們安插北邊的人傳來的消息, 說袁維廷很可能已經知道袁少安的死和席家有關了。”


    張繼的話說完,席辰神情一斂,骨節分明的手掌搭在麵前的桌上,食指一下一下, 緩慢而有節奏地輕敲著桌麵。


    “當初陸婉綺被袁維廷派人救走時就該知道, 這是早晚的事。”


    大概是因為心底已有預料, 倒並不算意外,隻是……很多事需要提前做些準備。


    在北方雄霸割據的這些年,袁維廷雖然沒什麽更大的動作, 可卻一直賺著走私鴉片的錢來默默壯大實力。


    而他所圖謀的東西, 也已是昭然若揭。


    為防袁維廷突然發難措手不及, 席辰在去英國之前便在袁家內部安排了探子。


    袁家畢竟不比席家人口簡單。袁維廷不僅姨太太多,兒子也多。袁家這幾房之間暗流湧動,爭鬥就沒停過,所以才讓他找到了安插探子的機會。


    袁少安之死,席辰原本的計劃是禍水東引,嫁禍到陸婉綺身上。畢竟陸婉綺已被陸家放棄,袁維廷震怒之下, 應當也隻會將人直接處置了,恰好死無對證。


    可是還沒等有人動手,陸婉綺就在獄中謊稱有孕,被袁維廷派來的人帶走了。


    就算沒有足夠的證據,有陸婉綺那些顛倒黑白的辯解,袁維廷遲早也會起疑心。


    張繼眉宇緊鎖起來,憂慮道:“聽說袁維廷因為袁少安的死急火攻心,一度病倒,如今對席家起疑,恐怕——”


    恐怕就算袁維廷尚在病塌上,也不會善罷甘休。


    席辰明白他的未盡之意,劍眉一凜,思索了片刻開口:“袁維廷如今病著,幾個兒子又忙著瓜分袁少安在軍中的勢力,所以北邊肯定不會輕易動兵,隻會私下做文章。回去告訴你父親,這段時間多派人盯著軍裏,最好能趁此機會將北邊的釘子給揪出來。”


    他幾乎可以確定,華南軍裏有北邊派來的釘子,並且還職位不低,能掌握席世濤不少的動態。這人當初在南京時沒人對席世濤動手,此番恐怕要按訥不住了。


    袁維廷年紀大了,身體也不複從前,時不時就抱恙,所以才會壓不住兒子們愈演愈烈的爭鬥。


    表麵上看北軍實力強勁,可一旦袁維廷哪日重病撒手離去,內部的分裂已經不可避免,屆時隻能被蠶食幹淨。


    而反觀席家——


    雖然華南軍實力上尚且遜了一籌,可席世濤是個自律的,這麽多年都不曾懈怠過鍛煉,仍是身強體壯吃嘛嘛香。


    最近這段時間,因為姨太太們一下子跑了個幹淨,席世濤心中火氣無處發泄,連席公館也不待了,每日都精神抖擻地去軍隊裏練兵出氣。


    看樣子……隻要不出意外,少說也能再活個二十年。


    袁維廷恐怕也明白,他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了幾年,隻有在他尚有力氣時讓華南軍亂起來,才能放心出兵。


    而最好的辦法,就是設法殺了席世濤。


    所以說,袁少安的死,勢必會進一步加快袁維廷的腳步。


    想到這,席辰眉心一鎖,繼續道:“我爹那裏最近也要多派些人跟著。華南軍裏暗中排查一遍,揪出人後先按兵不動,如果發現對方有動作,立刻通知我。”


    “好的席哥,我知道了。”


    張繼知道此事重要,一臉肅然地回。


    不過席辰見他應下後仍站著不動,抬頭打量了對方一眼:“還有其他事?”


    張繼頓了頓,又很快搖了搖頭,把嘴邊的話給吞了回去。


    其實他隻是不明白,席辰當初為什麽會執意讓袁少安死在上海灘,這實在不像席辰沉穩冷靜、處事周全的風格。


    雖然張繼已經不是第一回 替席辰辦這樣的事了,但上次的人不過是那個草包一樣的錢少爺,這回卻是深得袁維廷看重的袁少安。


    他覺得,為了一個女人冒這種風險,顯然不太值得。


    隻是他也不敢去質疑席辰的決定。


    張繼清楚,不論如何,席辰始終是他的上級,不容他質疑。


    許是看出了張繼的想法,席辰漆黑的眸光突然變得深邃,盯著他哂笑道:“張繼,有些事你隻需要知道,我不希望自己後悔。”


    他清涼的嗓音低沉幹脆,卻又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警告。


    張繼知道,席哥分明是在反感自己對那位姚小姐產生的一點不滿,同時提醒自己不要妄圖在姚小姐那動什麽心思。


    無形的壓力讓他神色驀然一緊,額上甚至滲出了幾滴汗。


    他隻能低頭道:“席哥,我明白了。”


    好在一陣敲門聲響起,化解了書房裏緊張的氣氛。


    傭人的聲音傳來:“大少爺,有一位姓姚的小姐播了電話到公館來。”


    書房裏的兩個人都知道,能撥電話到席公館的姚小姐,自然隻有那一位。


    傭人的話說完,張繼便下意識地看向席辰,瞬間覺得席辰素來凜然銳利的輪廓柔和了幾分,身上的那道清冷也散了不少。


    “咳,既然沒事了,你先走吧。”


    席辰神色自若,看上去平平淡淡,可鬆弛的聲音卻透露出他此刻心情仿佛不錯。


    也對,一個星期過去,終於等到這沒了心肺的女人主動給自己撥電話,席辰這會兒的心情不好才是真的怪了。


    這段時間,席辰也不是沒去找過她,隻是上次他去益生商貿時,恰好看到沈唯砋與她相攜著走出來。


    她笑著與沈唯砋告別,眉眼彎彎看著對方的一幕,讓席辰捏碎了手中買來的糕點。


    於是——


    清雋的一張臉頓時冷若冰霜,席辰直接吩咐老王將車開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門子氣。


    雖然心底知曉她和沈唯砋應當是在談生意,可席辰還是見不得這兩人在一處,更見不得她每每與沈唯砋相談甚歡的模樣。


    他們談合作時的默契,實在刺眼得很。


    而她分明才答應自己的一年之約,結果好幾日不見他,卻根本沒什麽主動聯係自己的意思。


    席辰可是知道,這幾天她不僅見了沈唯砋,還去晟維女子學校找了陳易風。


    卻獨獨沒有聯係自己。


    有點生氣,又有點嫉妒。


    不過席辰也因此突然明白了她先前的一部分顧慮。


    她說自己同她不合適,和所謂的大男子主義,大抵是因為有時候他恨不得將她當寶貝藏起來,隻看著自己一個人,隻對自己一個人笑的心情。


    薇薇認為,和自己在一起,自己會將她約束在內宅,從此折斷她的翅膀,終日圍繞著自己。


    但席辰很清楚她錯了,比起心裏的這點生氣和嫉妒,自己分明更見不得她不開心和不快活。


    他怎麽會真的舍得折斷她的翅膀?


    正是因為舍不得,於是這些頗為煩躁的情緒,隻好自己消化了。


    不過,眼下她主動打來,卻是讓席辰沒有想到。


    這還是回國後,她頭一回主動找他。


    先前那點不知所謂的氣性,仿佛也瞬間消失了大半。


    不過鑒於剩下那點未消的餘氣,席辰還是覺得,自己不宜太主動。


    當初肖清越幫他出主意時拿來的那本書冊裏便明明白白寫著:越是送上門的,越不容易被珍惜。


    這麽想著,席辰努力將唇邊蕩漾的笑意壓了下去,走下樓,接過了客廳裏的電話。


    “喂。”


    聲音清淡,根本辨不出什麽情緒。


    很快,話筒裏就傳來了那道熟悉而婉轉的女聲。


    “你剛才有事在忙?”


    剛洗完澡,正在給手臂塗身體乳的姚薇薇夾著話筒道。


    “嗯,已經忙完了。”


    “哦,那你明日可有事?”


    姚薇薇並不廢話,單刀直入,絲毫沒有注意到男人被自己冷落多日的小小不虞。


    不過,除了商量那棟預備校舍的事,此刻她倒還有了其他事想要和席辰確認。


    察覺到她特意播電話過來是想與自己見麵,席辰眉尾止不住得上揚,卻仍故意端著聲音道:“這幾日大抵是會忙些,怎麽了?”


    所以他的意思是……他沒空?


    另一邊的姚薇薇瞬間瞥眉,有那麽些失望。


    “好吧,那就算......”


    她正要放棄打算之時,電話那頭的男人突然出聲,及時將她打斷——


    “不過,晚上我是無事的。”


    這速度,似乎生怕遲上一會,她便將這通電話給掛了。


    姚薇薇又不蠢,男人剛才的聲音平平淡淡,剛剛那句卻這麽著急,分明就是在跟自己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嘛。


    至於原因……難不成是想要表達出一種【他沒有很想跟自己見麵但是因為自己想見所以他就勉強配合來見一見】的意思?


    呦嗬,那還真是好一個清純不做作的大男孩。


    也不知道當初是哪個傻子,曾不止一次地告誡過她,不要在他麵前耍這些欲擒故縱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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