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長絕一見對方是左扁舟,心中極為驚駭,一時還道自己先前蒙著麵出現時,已被左扁舟看出了真麵目,從而追殺至此了!


    但很快他便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左扁舟的身上除了自己方才留下的那道劍傷之外,身上其他地方也是傷痕累累。他的一張臉更是消瘦得不成樣子,幾乎便是皮包骨頭,發如枯草,蓬亂不堪!


    看他的模樣,是極其的狼狽窘迫!歐陽長絕立即想到他所聽到的江湖傳聞,傳聞說左扁舟已瘋了,歐陽長絕本是不信的,他知道左扁舟一向工於心計,也許這又是他設下的一個計謀,但今日一見,方知傳言是真實可信的了!


    歐陽長絕不明白左扁舟為什麽會瘋,無論如何,對他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左扁舟最可怕的地方,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的心智,如今的左扁舟卻已是一個瘋子,那麽就沒有什麽可怕的了。


    但數招下來,歐陽長絕不由暗暗心驚!左扁舟的武功竟已高得遠出乎他的意料!舉手投足之間,都有極為駭人之內力洶湧而出,讓人連呼吸也覺得頗不順暢。


    若不是對方雙目失明又已亂了心智,那他歐陽長絕即使有神器相助,恐怕也早已躺下幾十次了!


    無法想象一個已亂了心智之人仍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武功!隻見左扁舟的刀幻出千百眩影,縱橫飄掠,向四麵八方罩向歐陽長絕!


    歐陽長絕有心要仗著“屬縷劍”之鋒利無匹毀了對方的兵器,孰料一時竟無法辯明對方招式之虛實。


    “屬縷劍”數次撲空,反倒被左扁舟的刀數次乘虛而入!


    好不容易與左扁舟的刀撞個正著,左扁舟的刀果然又斷了一截,但在刀身斷了一截的同時,左扁舟的斷刀已緊隨而發,以極其刁鑽的角度劃出,快逾電閃,一下子切進了歐陽長絕的腹部!


    歐陽長絕因為極度的驚駭,連慘叫之聲都未發出來,他甚至有些懷疑左扁舟是不是真的瘋了。若一個瘋了的人,怎麽還會有如此駭然的刀法?


    方雨與封楚楚便是在此時趕到的,她們也被左扁舟那驚世駭俗的武功所震懾住了!


    歐陽長絕的腹部傷得極深,那種刻骨銘心般的劇痛已深入到他的骨髓、他的靈魂……他覺得自己內髒已因劇痛而糾作一團了!虛汗洶湧而出,幾乎將他的衣衫全浸了個透濕!


    左扁舟的一刀,已將他的勇氣全砍沒了!


    歐陽長絕打點精神,狂攻數劍之後,就地一滾,然後一動不動,屏住呼吸!


    他要利用左扁舟雙目失明這一缺陷,躲過此一劫!隻要他不發出聲音,左扁舟就無法攻擊他!


    果然,左扁舟一下子失去了攻擊的目標,臉上有了不安之色,他茫然地環“視”了一圈,自然是一無所獲。


    方雨與封楚楚看出歐陽長絕的用意,封楚楚很想提醒左扁舟歐陽長絕身在何處,但她知道隻要她一出聲,左扁舟立即會向她這邊攻過來!


    左扁舟極其煩躁地站在那兒,他的身子繃得很緊,像是一支隨時準備射出的箭,又像一隻欲擇人而噬的野獸!


    他的臉上有了一種殘忍而瘋狂之色!這種表情即使是在白天看來,也是令人觸目驚心的,何況是在夜裏?


    方雨與封楚楚竭力地將呼吸之聲壓得極低!她們不希望自己在歐陽長絕暴露之前暴露行蹤,那樣一來,她們就成了左扁舟的攻擊目標,反倒給了歐陽長絕可逃之隙!


    她們心中暗想:即使要向左扁舟出手,也要在左扁舟殺了歐陽長絕之後!


    沒有什麽聲音,突然凝滯得幾乎觸手可摸!


    驀地,左扁舟突然刀如風走,在極短的一瞬間,已向四麵八方的幾個不同方位疾攻十幾刀!


    刀勢如虹,聲如破帛!


    可惜,如此淩厲的刀法,並沒有攻擊的目標!


    隻有一刀,是從歐陽長絕身側不及一尺遠處掃過的,在那一刹那,歐陽長絕幾乎把持不住,就要出招防守了!


    但最終他還是忍住了。


    左扁舟沒有找到攻擊的目標,便一聲怪嘯如泣,聲音尖銳刺耳,如鬼哭狼嚎!


    方雨、封楚楚暗暗心驚!


    左扁舟的尖嘯之聲越來越響,顯得,他已將他的內家真力貫於其中!


    方雨隻覺心中氣血翻湧,胸口似乎有千斤巨石沉沉壓著,極為難受!封楚楚的情形比她還要糟,她的臉色已是煞白如紙了!


    兩人對左扁舟在短短的不及一個月的時間裏內功便精進如斯感到驚訝萬分!尤其是封楚楚,她是親眼看見左扁舟中了“入歸”之毒後昏迷不醒的,沒想到現在見到他,不但已不再昏迷,而且連功力也精進了數倍,若非親眼所見,她又豈會相信?


    即使親眼看見,仍是心有疑慮。


    長嘯之聲突地戛然而止!


    意外的沉寂反倒讓方雨與封楚楚更為心神不定!


    倏地,隻見左扁舟突然長身而起,騰空直上五丈高空,他的身軀便如一隻淩空之巨鵬!


    終於,身軀去勢已盡,他再淩空鬥折,如流星曳尾,長射而下!


    在離地麵尚有一丈之距時,左扁舟突然左掌一揚,一股無形罡氣呼嘯而出,遙遙擊向地麵。


    “轟”地一聲暴響,平地如同突起飆風,勁氣鼓蕩進射,片刻之間籠罩了方圓十丈之內的範圍!


    草木漫天飛揚,大地亦為之震顫。


    左扁舟的身子已借反彈之勁力再次騰空而起。


    這一次,他是雙掌齊分,淩空揮擊。


    無形之內家真力竟將虛空擊得“劈啪”作響,當真力與地麵撞實之後,立刻呈放射狀向四周標射開來!


    這幾乎是可以席卷一切的可怕力量!


    隻聽得一聲慘叫,蹲伏於地上的歐陽長絕已經受不住疾卷過來的無形內力之襲擊,被生生震傷!


    他的慘叫聲一出,左扁舟手中的刀光便已飛旋而出,隨著他那快如鬼魅般的身形,迅速逼近歐陽長絕,明亮的光弧掠過夜空,宛如一道銀白色泛赤的龍卷風旋轉,帶著“噝噝”流動的勁風,回蕩微移之際快如電閃石火!


    不及眨眼的一瞬間,他的半截刀身已飄掠了千百次。


    歐陽長絕發出歎息般的一聲呻吟後,身軀已被刀風挑得高高拋起!


    待到落下之時,他的身上至少已中了三十刀,全身上下,已沒有一塊地方是完整的了!


    砰然落地,悄無聲息,就如同一團沒有生命的腐肉一般萎縮於地。


    他死了——盡管他手中抓著的是一柄神器“屬縷劍”,但也無法改變他的厄運!


    隱於黑暗中的方雨、封楚楚兩人感受到的是一種死亡般的窒息!在左扁舟以內力擊傷歐陽長絕時,她們之所以沒有受傷,隻不過是因為她們離得比較遠而已。


    即使是比較遠,但她們也一樣感到那股力量對自己的壓力。尤其是封楚楚,她的功力比方雨稍弱,在左扁舟的真力襲擊過來時,她隻感到胸口一悶,喉頭一甜,一股熱血已直湧而上,最後她硬是又把它咽了回去!


    此時,方圓十幾丈之內,所有草木已全然倒伏於地,包括方雨、封楚楚借以隱身的樹木,她們已與左扁舟直麵相對了。當左扁舟再緩緩轉身,麵向她們時,她們心中都不期然地升起一股懼意——她們一時已忘了對方根本就看不見任何東西!


    當她們明白這一點之後,懼意便漸漸退了,隻要她們不發出聲音,左扁舟就不會知道這兒除了歐陽長絕之外,還有別的人存在。


    左扁舟木木地立於月光之下,他形容枯瘦,衣衫襤褸,幾近不成人形,再加上他那雙深深凹陷的眼眶,更增添了他的可怖!


    突然,左扁舟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他的身子晃了晃,總算沒有倒下!


    方雨、封楚楚兩人都被這變故嚇了一跳!但很快她們便明白過來,一定是左扁舟體內真氣動用過甚,在斃了歐陽長絕的同時,自己也受了內傷!


    的確如此,一般人不可能會像他這般以自己所有的內家功力,奮力一搏,而是會稍稍留些後手。否則,當所有真力揮擊出去之時,自己的身軀便處於虛空之狀態,一旦自己的真力反彈而回時,就勢必會反傷自己!


    左扁舟忘了這一點,是因為他已不同於常人,他是瘋子!


    在他的思維世界裏,隻求結果,為了這個結果,他會不計過程,不計代價!


    左扁舟靜靜地站立了一陣子,然後踉踉蹌蹌地邁開了步子。


    他看不清道路,所以他的路便是他的雙腳所涉足的地方,無論是坎坷,是荊棘……


    方雨看了看封楚楚,她的目光有詢問之意,問封楚楚要不要攔截左扁舟。


    封楚楚明白了她的意思,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方雨有些驚訝,卻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待左扁舟走遠了,封楚楚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輕聲道:“我師父若九泉有知,不知會不會怪我不忠不孝了?”她的雙目有晶瑩之物在閃爍。是淚嗎?為誰而流?


    方雨隻能握了握她的手,她不知該說什麽好。


    封楚楚道:“無論如何,我也無法對現在的左扁舟下手。我想,如果他清醒過來,知道我師父是他殺死的,他的痛苦一定不亞於我!”


    她抬頭看了看天上淡淡的月光,又道:“我總覺得,我師父並不希望我替她報仇,因為……因為好像對一個人來說,最重要的並不一定就是生命……”


    方雨無言,但她心中卻是碧浪洶湧,她知道即使她們不向左扁舟出手,左扁舟也活不了多久了。


    因為沒有誰有能力與整個江湖作對!


    而左扁舟幾乎是逢人便殺,這與同整個江湖作對又有什麽區別?


    方雨忽然想起了什麽,她道:“歐陽長絕手中之劍就是在十幾年前洪遠鏢隊被劫案中得到的,也許本是你家之物也未可知!”


    封楚楚一聽,身子不由一震,急忙跑了過去,俯身翻找。


    劍還在歐陽長絕的手中,封楚楚硬了硬心腸,將劍從他的手中抽將出來。


    對著月光,劍光如同一泓秋水!封楚楚細細端詳著。


    劍身冰涼如水,它默默無言——它是親眼目睹了十幾年前的那血腥慘烈場景,可它又能訴說什麽呢?


    封楚楚凝視了良久,良久。她看到的已不是一把劍,而是一段曆史,一段血腥濃得化不開的曆史!


    方雨道:“收起它吧,也許有一天你能夠通過它,了解你的過去,了解那段鮮為人知的事!”


    封楚楚默默地收起了劍,在她看來,這劍是不是神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它的上麵可以寄托一點什麽。


    封楚楚本是一心要追殺左扁舟為師報仇,如今真的見了左扁舟之後,反倒沒有了當初的感覺。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如此改變,反正她覺得不該對一個已瘋了的人下手。


    也許,待左扁舟恢複神智,再向他出手,才是最好的選擇,可如果他永遠這麽瘋下去呢?


    封楚楚茫然了。


    她的性格決定了她不應是一個心中充滿仇恨的人,可命運偏偏讓她同時身負師門、家仇之恨!


    方雨的心思沒有封楚楚那麽複雜,她自小就被房畫鷗收養,房畫鷗將她撫養成人,並授以武功,師恩堪謂重於泰山!所以,她的所思所為基本上全是以她師父的意願為中心。


    比如對左扁舟,她就不會像封楚楚那樣有諸多的仁念,她覺得左扁舟殺了那麽多人,即使是在喪失神智的前提下,也是不可饒恕的。


    她所思慮的,倒是左扁舟的武功太高了,高得合她與封楚楚的武功仍是根本無法與之匹敵!不過她相信隻要等待,就一定有機會出手,她覺得左扁舟的武功突然狂增,是不正常的,這從左扁舟擊斃歐陽長絕,而他自己也受了內傷就可以看出。


    幸運的是左扁舟沒有乘機取得歐陽長絕手中的“屬縷劍”,如果“屬縷劍”到了他的手中,那麽後果真的就不堪設想了!


    方雨領著封楚楚一路追蹤幾日,左扁舟行事不可以常理論之,所以她們追得頗為辛苦。


    一個晴朗的日子裏,她們從他人的口中得知左扁舟已滯留在浙西的爛柯山上!


    據說是“滯留”,而不是停留,因為左扁舟是被江湖群豪圍困於爛柯山上!


    圍困左扁舟的人馬主要由四路組成,西路武當派,東路丐幫,南路是南北二十六鏢局中人,這三路都是人員眾多,唯獨北側人少,隻有二個人。


    但這二個人是好好和尚與苦道人。所以北側的圍守絕不亞於其他任何一方!


    武當派此次出手自是在情理之中,因為他們門派中的平虛道長已亡於左扁舟手上。二十六鏢局的人是要為沙千裏報仇——他們並不知道沙千裏其實是亡於歐陽長絕之手。他們的人雖然在沙千裏的屍體附近一帶找到了歐陽長絕的屍體,但歐陽長絕在左扁舟一招之下已是麵目全非,再加上他已十幾年沒有在江湖中拋頭露麵,因此誰也不會想到那會是已“死”了十幾年的歐陽長絕之屍體!


    而丐幫之人,自然是為西湖三叟之死而來的,江湖中人沒有誰會不知道丐幫現任幫主麻小衣與西湖三叟是莫逆之交。


    即使沒有這份交情在,丐幫身為天下第一大幫派,也不會對此事袖手旁觀的。


    當然,除了這四股主要力量之外,還有其他各種力量。


    當一件事成了舉世矚目的事情之後,插手這件事的人,其真正目的就不一定單純為這件事了。


    此時,關注爛柯山的人何止千人?


    爛柯山原名石室山,也叫石橋山,在浙西衢州城東郊。古有詩雲:“仙界一日內,人間千載窮;雙棋未遍局,萬物皆成空;樵客返歸路,斧柯爛從風。”這是古人王質來樵觀弈爛柯成仙的故事,爛柯山即以此名。


    左扁舟已是案上魚肉了,是不是也會如爛柯一般“從風”?


    知道圍困左扁舟的有那麽多成名高手之後,方雨斷定左扁舟已是在劫難逃了。


    此時,她的心中也不由湧起一種淡淡的遺憾。她知道從前的左扁舟雖然名聲不好,但事實上卻並非惡人,隻是為世人所誤解了而已。而今,他卻真的成了一個殺人如麻、十惡不赦的魔頭!


    方雨與封楚楚一路急趕,離爛柯山隻有三十餘裏了。此時正值晌午,一路上,她們遇見了不少武林中人,形色匆匆地向爛柯山那邊趕去。


    正趕路間,忽聞身後有衣袂掠空之聲,未及回頭,已有人影“砰”地一聲,從她們身側掠過!


    身形快不可言!


    沒等方雨她們反應過來,又有一個身影從她們的身側掠空而過!


    方雨與封楚楚幾乎是同時認出掠過她們身側的兩個人——“紅鬼黃魅”!


    方雨與封楚楚的心同時猛地一沉,暗道:“怎麽遇上了這兩個瘟神?可千萬別讓他們回頭!”


    “紅鬼黃魅”去勢極快,眨眼之間已在二十幾丈之外!


    行在前邊的“紅鬼”再次雙足一點,長身掠起,向前彈去!


    倏地,緊隨其後的“黃魅”突然怪叫一聲:“慢!”


    身子憑空完全無借力之處的“紅鬼”竟不可思議地生生收住去勢,身子如秤砣般直墜而下,在將接近地麵時,才以一種極為古怪的姿勢一擰腰,竟安然落於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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