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澤瞧著,隻覺得心上被什麽敲的發麻,他奮力點頭:“當真當真。”


    於北歌而言,或許前世,在生死麵前,程元澤出賣她,舍下她保命,她隻怨不恨。畢竟昏禮未成,從前不過一紙婚約而已,他還算不得她的夫君。但是燕平伯曾為父王的親信,卻賣主求榮設計陷害,程元澤身為伯府世子,非但知情還從旁協助,這殺父之仇,她不能不恨,必要程家償還。


    程元澤送北歌回了房間,又留在她身側安慰許久,才依依不舍離去。


    程元澤離開不久,徐娘走了進來,她望著北歌欲言又止。北歌明白徐娘所想,搖了搖頭。


    徐娘見了一歎:“那便是不成了?”


    “也不是徹底沒了辦法,侯爺給我留了玉佩,讓我去幽北尋他。”北歌將玉佩拿出來給徐娘看。


    徐娘看著玉佩,識出是蕭放腰間係著那枚,卻還是搖頭,好一會兒才不忍開口:“郡主,他若真想帶你走,就不會留下這些搪塞你。”


    “小人在司裏活了大半輩子,那些男人們的心思,也可猜個八.九。這東西我們瞧著金貴,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個喝酒錢。”


    “讓你去幽北尋他談何容易?別說京門關卡,你便是出這教坊司的大門都難啊。”


    徐娘說的話不無道理,的確,以她現在的身份處境,都離不了教坊司,更別談遠在邊疆的幽北。可蕭放又不像是個會哄騙她的性子,冷性如他,若沒有一點理她的心思,不該留下這枚獨一無二的玉佩。


    父王死後,玉佩被碎,如今隻要稍有見識的人都知道,這枚玉佩僅是象征北侯的。


    北歌將玉佩收好,一抬頭對上徐娘疼惜的目光,她笑了笑,不欲多言。


    徐娘是教坊司的教管女官,曾受恩於早逝的母親,自她淪落教坊司,若非徐娘兢業相護,她的清白難保。北歌明白,徐娘是真心待她好,怕她被蕭放哄騙。


    ……


    自那日她同程元澤在廊下撞見,程元澤便時常來教坊司尋她,同前世一樣,每次來都會帶上好些東西,他口上說怕她在這裏住不習慣,已經在京郊買了宅子,等時機一到就接她過去。


    北歌聽著,心下不禁冷笑,有些命運,像是終逃不掉的。


    這日程元澤又帶了些玉釵胭脂來,幾番下來他也瞧出北歌對這些不感興趣,程元澤在北歌身側的軟塌坐下:“歌兒,這些你可是不喜歡?你說說喜歡什麽短缺什麽,我都給你買來。”


    北歌聞言忽然轉頭看著程元澤,思慮片刻:“元澤哥哥送的我怎會不喜歡,若說短缺,本你日日帶東西來,不應有少的。隻是家中出事,我被關到這陌生的地方,夜裏總是心悸夢魘。”


    “以往在家中也有過夢魘的時候,焚上些父親給我的龍涎香便能安然入睡,隻是如今……那東西金貴難尋,想來我也是不配再用了。”


    北歌話落,眉眼間又填上些傷感之色,程元澤見了連忙握住北歌的手:“什麽金貴東西是你用不得的,等我托人打探便買給你。”


    北歌垂眸望著被程元澤握住的手,隨後輕輕掙紮的一動,似是害羞的撇開頭。程元澤見了一愣,連忙鬆開手,他望著北歌害羞的側顏,雖心有些許不甘還是說道:“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等我尋了香再來。”


    北歌聞言起身相送,她望著門外程元澤走遠的身影,壓住眼底的厭惡,龍涎香是禦貢之物,他若真能尋來倒是好事。


    ……


    燕平伯府幫助靈後扳倒攝政王府成了京中新貴,新貴辦事當真容易,沒幾日北歌便見程元澤帶了一小盒龍涎香來。


    北歌送到鼻下聞了聞,是真的龍涎香無疑,她看著程元澤:“你從哪裏買來的?”


    程元澤聞言一頓,目光有些躲閃,他隻道:“從朋友那裏賣人情來的,你且用著,若是不夠我再想辦法。”


    北歌看著手中精巧的小盒,隨後抬眸對著程元澤一笑:“多謝元澤哥哥,如此,我夜裏再不怕夢魘了。”


    程元澤望著北歌的笑顏晃了神,待回神他抬手理了理北歌耳邊的碎發,神色帶了些試探:“歌兒夜裏若是害怕,不如我留下來陪你如何?”


    北歌聽著程元澤的話,故作怔愣,她眼見著程元澤一點一點試探貼近,欲親吻她。


    北歌連忙躲開,她從矮椅上起身,背對著程元澤,接著鼻子一酸,顫著瘦弱的肩哭了起來。


    程元澤見北歌躲開麵上有些尷尬,心底深處也藏了幾分惱,他為了北歌這盒龍涎香東奔西走,折盡了麵子,更重要的是這龍涎香乃貢品,他私挪了,若是被發現便是重罪,他不過親近些許,她便不肯。


    “歌兒……”程元澤試探的開口,卻見北歌將那盒龍涎香往妝奩上一丟。


    “世子殿下是不是覺得妾身在教坊司,身子性命都不值了錢,可以讓人隨意糟蹋?”北歌依舊背對著程元澤,聲音填了分冷意:“妾本以為,落難至此,這世上唯有世子殿下是真心待我好的,卻不想你同那些男人一樣,當我是這司內的官妓,可以隨便折辱。”


    “你若是這般打算的,我隻當自幼的情誼都是笑話,你送我的東西,我一樣沒動過,你全拿了去,今後我是死是活,皆無需你再操心勞力。”


    程元澤被北歌幾句話懟的啞言,一時也覺得自己方才唐突,生了悔意。


    “歌兒,我從未那樣想過,你知道我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娶你為妻,可是命運弄人…我如今救不得你,也…也是我太過心急。我當真沒有輕慢你之意,歌兒,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程元澤走上前去,走到北歌身後,剛抬起的手又放下,一時間不知所措。


    北歌捏著帕子擦眼淚,她回眸望了程元澤一眼,又似負氣的轉過頭:“世子殿下還是將東西拿回去罷,我如今身份卑微,消受不起。”


    北歌方才那一回眸,說來也算故意為之,朦朧的淚眼,七分委屈,三分嬌媚,欲語還休的模樣惹人疼惜。


    程元澤一看,當真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在北歌身旁好言好語哄了半晌,才垂著頭訕訕離去。


    程元澤走後,北歌擦了淚,喚了徐娘來,將龍涎香分了數份,讓徐娘分送給司中歌舞官妓。


    教坊司同民間青樓、胡姬酒肆等不同,教坊司隸屬宮廷,司內女子大多同她一樣,因家族獲罪被收沒教坊司內。進入教坊司便是淪為了官妓,用來服侍朝中大小官員。


    這龍涎香難得,來這的官員難免有鼻子靈,懂得香料的……


    自程元澤那次離開教坊司,已半月不見身影,北歌囑托徐娘出去一打探,才知道,燕平伯府出事了……


    第4章 靈後


    徐娘推門進來時,北歌正托著下巴,靜望著銅獸香爐中繚嫋的薄煙。徐娘去了司中的幾名官妓處,將程元澤的消息打探了來。


    民間有句玩笑話,消息最靈通處,先是朝堂之上,其後便是教坊司。官員們每每在此處飲的醉生夢死,耳邊再聽上美人的幾句嬌聲軟語,自也忘了何為三緘其口,可說不可說的,皆說了來。


    程元澤半個月不見身影,是因為他私下挪用貢品被人發現,朝中幾名官員聯名上奏,連帶著燕平伯府一起參了。


    燕平伯經攝政王府一事,現今在京中格外炙手可熱,想必也正因如此,遭了嫉妒惹了眼紅,就像從前的攝政王府,人人恨不得能踩上一腳。


    本已擬好旨就要賜給程家的侯爵,因為此事生生丟了。程元澤更是被廢黜世子名位,貶至黔西,無召不得入京。


    靈後能狠得下心,是在北歌的預料之內,她隻是沒想到,事情竟會發生的如此快。


    北歌從妝奩上拿了支銀釵,隨意撥弄著香霧,燕平伯府雖立了功,卻終究隻是靈後用來絆倒攝政王府的一枚棋子罷了,兔死狗烹的命運。


    靈後真正所依仗的,是她的母家,戚氏。


    戚氏官襲三朝中書令,先帝朝戚氏女入主中宮,後生下唯一的嫡長皇子,便是如今的幼帝。


    有了皇子後,戚氏更有恃無恐,野心日增,甚至將手伸到先帝的後宮來。


    先帝壯年不幸崩逝,去時膝下除了幼帝便僅有一位早年所出的公主。先帝生前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靈後和戚氏,是故留下遺詔,任命父親輔佐幼帝,弱冠前代其攝政。


    如此的安排,靈後和戚氏又怎會容下攝政王府,這些年來,明裏暗裏打壓攝政王府不斷,終得了機會誆騙尚不明事的幼帝,陷害父王冤死獄中。


    徐娘將程家的情況說完,見北歌眼中神色不明,試探的問了句:“郡主可是憂心程公子了?”


    前陣子,程元澤幾乎日日來教坊司尋北歌,徐娘看在眼裏,心中也想著如今若是真能個真心相待的男人,也好做北歌後半生的依靠。


    北歌放下手中的銀釵,轉頭對著徐娘搖了搖頭。


    同程家的恩怨,北歌不欲將徐娘牽扯進來,她大概猜出徐娘的心思,隻是道:“程家,道不同,不相為謀。”


    ……


    燕平伯府在貢品之事上,栽了如此大的跟頭,待回過神來必定細細查起。她必須在燕平伯查來之前,想辦法離開教坊司。


    北歌手握著蕭放留下的金弦玉圓珮。教坊司有規定,隻有入司內滿三年,才有資格領手牌在規定的時辰出門。如今她剛入教坊司不久,靈後派來看守她的人應該還在,此時即便她托徐娘想辦法拿到了手牌,想必她剛踏出教坊司的大門便會被抓,平白給靈後送上問罪殺她的機會。


    蕭放明知道她沒能力出京,才會那般求他,為何還讓她憑一己之力去幽北找他?莫非真如徐娘所說,蕭放是留了個玉佩耍她?


    北歌望著玉佩,好看的繡眉輕蹙了起來,這玉佩雖然在外人看來能代表蕭放的身份,但到底是靈後所賞的,蕭放又一向與天家不睦,或許真的並未將這個玉佩放在心上……


    北歌咬了咬唇,突然將手中的玉佩朝妝奩上一丟。


    她是不是應該明白,蕭放那晚沒有碰她,就是不答應的意思……


    玉佩在桌案上顫動作響,好陣子才漸漸安靜下來,北歌咬唇盯看平躺在桌案上的玉佩許久,還是伸出小手,輕輕拿了起來。


    這大周的天下,若是蕭放不成,又還有誰能幫她呢?


    既然他留了玉佩,無論他心中答應與否,她都先有機會去了幽北再說。


    ……


    上陽宮外數十級台階上,由皇宮正門一路跑來的信使,正手捧著幽北八百裏加急軍報跪在殿門外。


    巍峨的宮宇,在夕陽落卻十分,更填了幾分肅穆。正殿的門從內緩緩打開,一個身著暗藍色宮裝的宮人步步走出來。


    她腳下的步伐頗快,上身卻不見絲毫搖晃,穩若一碗端平的水麵,一看便是宮中經年累月苦練下來的本事。


    陳尚宮在信使身前駐了步,她接過信使雙手捧於額前奉上來的信,隨後淡聲說了句:“退下吧。”


    拿了軍報,陳尚宮又快步回了上陽宮內,她放輕腳步走到靈後身前,稍作屏息,俯身將軍報雙手奉上。


    瑰色貴妃榻前,由波斯進貢的水晶所製成的屏風,在殿內通明的燭火下,變幻著耀目的七彩色調。榻上側躺著閉目養神的女人,即便已位至大周太後,也不過三十歲的年紀。


    靈後聽見聲音,緩睜了睜眼,瞧見陳尚宮手中的軍報,揮了揮素手。


    陳尚宮看著垂頭稱是,隨後撕開了密封的信口。


    三年前,大周東北部虎視已久的靺鞨族,終於安奈不住野心,集結重兵南下侵犯大周北部邊境。彼時正逢先帝駕崩不久,朝中最爭鬥不休之時。


    從成祖朝起,大周便已開始出現無將可用的局麵,期間曆經先帝一朝,到小皇帝登基時,老將久纏病榻,新一輩無人承繼,以致北境已被連破兩城,朝中連一個選將的名字都拿不出。


    也是此時,一向不參政事的蕭放進了宮,主動請旨領兵北上禦敵。


    “幽北刺史何錚,遙叩太後金安。北境戰事將定,三日前蕭侯爺領軍大敗靺鞨主力,其後又領兵深入,乘勝追擊百裏,一舉拿下靺鞨南部河套之地。”


    陳尚宮話落暗下打量靈後的神色,見她仍同方才一般閉目養神,陳尚宮看著信末尾處的內容沉吟片刻,又緩緩開口:“臣今日得聞消息,北侯一月前似乎秘密抗旨歸京,原因臣尚待查明。北侯雖驍勇善戰,但存反骨野心,且在軍中威望頗高,臣肯請太後多加留意,戰事平定之前早做防範。”


    陳尚宮讀完信,一抬頭便對上靈後望看過來的眼,陳尚宮連忙折好手中的信,恭敬的低垂下頭。


    靈後看著陳尚宮挑眉:“蕭放回京了?本宮怎麽不知?”


    陳尚宮心上一頓,連忙屈膝跪地:“回太後話,是小人失察,還望太後恕罪。”


    “既然失察了,便去給本宮好好查查,不許落下半分消息。”


    陳尚宮聞言先是恭敬的將信放在靈後軟榻邊沿上,隨後慢慢起身,彎著腰一步步退了出去。


    靈後拿起手邊的信,展開來看,待看見‘蕭放歸京’四個字時,鳳眸可見的冷暗下來。


    天色徹底深黑時,陳尚宮從殿外裹了身微涼的寒氣回來,寢殿內,她隔著床前的層層紗幔,低聲回稟。


    “北侯抗旨歸京後,唯一去過的地方,是教坊司……”


    寢殿內的燭火明明暗暗的跳躍,雲母屏風上籠了抹恭敬站立的身影。陳尚宮話落,抬眸向床幔處打量,瞧見內裏的身影一動,連忙垂下了頭。


    靈後撩開床幔,一雙鳳目微眯: “教坊司?”


    “北侯歸京的時間很短,能查到行跡的隻有教坊司,而且……”陳尚宮說著一頓,她抬眸望了望靈後的神色。


    “而且什麽?”


    “而且侯爺還點了北歌的花帖。”陳尚宮話落,眼見著靈後麵色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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