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文棟親點了一隊騎兵,離開稻城,一路朝西而去。


    *


    北歌從青荷山莊回到軍營,因漓江上的工程無礙,又因先前離開錯過了蕭放,北歌便留在了營中,生怕哪日蕭放突然歸營,又尋不到她。


    北歌留候在幽北軍營,聽聞前線時不時傳回的戰況,忍不住憂心。短短一月,已丟掉三座小城,如今蕭放正親自領兵堅守在渤海關。渤海關若是再失守,河套北部一半的土地都將落於靺鞨之手。


    從長安發來的督戰信函,一封接著一封,全部按照蕭放先前的吩咐,截留在幽北軍中即可,不必發送前線給他過目。帥帳長案上的信函堆得高高的,北歌每封都拆開看過,上麵完全沒提及物資上的支援,皆是戰敗後的訓斥之語。


    北歌知道這封信函名義上雖是幼帝所發,背後執筆的人卻是靈後。


    她原本還抱有僥幸之心,想著京中發來的信函裏,或許會提及些有用的情報,可看過數封之後,北歌明白,蕭放在北疆駐守多年,早已了解靈後的手段與為人,所以這些信函,看也不必看,積攢的多了,直接被興平用來填爐。


    如今入冬,帳中開始生火。幽北比京中冷的更早,也冷的更徹骨。北歌又最是怕冷,即便帥帳中前後生了兩個火爐,她也覺不出暖,整日披著蕭放的大氅不敢脫下。


    北歌第一次看見幽北的鵝毛大雪,是在蕭放領兵出征的兩個月後,她早早起身,一撩開帳門前厚重的簾子,便被急風卷攜著的雪花迷了眼,北歌感受到麵上刺痛的涼,連忙躲回簾子後。


    北歌身子被風吹的發冷,正想回內帳烤烤火,便聽見外麵長鳴的號角聲,她來軍營中也快小半年,倒是頭一次聽見這樣的鳴響。北歌正疑惑,帥帳的簾子被大力撥開,興平從外跑了進來。


    北歌從未見過興平這樣慌張,她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見興平朝她跪了下來。


    北歌被興平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驚,她連忙俯身想將興平從地上扶起來,興平卻哭了出來:“郡主,求您去前線替小人看看侯爺吧。方才連將軍派人回來,說渤海關失守,侯爺受了重傷,急急要調營中剩下的軍醫前去救急。”


    “小人知道前線危險,本不該求您前去涉險,可小人奉侯爺之命要留守軍中操持各營物資,離不得身。侯爺打仗又從不帶下人在身邊,現下侯爺受了傷,身邊不能沒有個貼心照顧的人啊。”


    北歌聽著興平的話,一時愣住,周身上下隻察覺到心上劇烈跳個不止。


    興平哭著說完,見北歌不回應,便朝著北歌不停的磕頭:“小人知道這是為難您,可小人實在尋不到別人,隻能來求您。”


    北歌回神,連忙止住不停磕頭的興平,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從地上扶起來。


    “我願意去。”北歌話落看出興平的驚詫,她心上微歎:“替我備馬吧,可以更快些。”


    興平沒想到北歌會這樣輕易答應,他從詫異中回神,心底滿是感激,他對著北歌連連道謝,隨後飛快跑出帥帳去備馬。


    北歌也快步回到內帳,開始收整自己的行李。她想著自己方才答應時,興平那驚詫的模樣。


    前線凶險,稍不留神,命就丟了,何況如今戰事一敗再敗,大概更無人願意前去蹚這趟渾水。


    但是於北歌而言,即便興平方才不來求她,她也一定要去見蕭放。


    她今生所有賭注,都壓在蕭放身上。


    蕭放,不能有事。


    自從賀穆憑空出現那日,北歌便恍然警醒,重生一世,前世種種並非是都全然不變的。


    蕭放此番傷勢如此嚴重,她不敢確定,蕭放能否挺過來,可否有命,同前世一般有舉兵南下造反的那一日。


    興平替北歌挑了一匹性情溫馴的馬,他將北歌扶上馬,隨後再三交代前來接人的士官,路上一定要護北歌安全。


    渤海關失守後,蕭放帶兵從渤海關退守至襄城,北歌隨眾人,日夜兼程,三日後抵達襄城城關。


    帥帳中忙作了一團,北歌趕到時才發現,蕭放身旁陪著的竟是兩個人眼生的將軍,連祁不在,文棟將軍也不在。


    北歌突然明白興平為何那般的焦急,北歌在外帳脫下裹了寒氣的披風,路過六七名圍在一起研究用藥的軍醫,急急向內帳走去。越走近,鼻息間的血腥味道越重,北歌聽軍醫說,蕭放自戰場回來,已是昏迷的第七日了。


    內帳裏有個老軍醫正在給蕭放喂藥,見走進來的北歌一愣。


    北歌的目光皆被昏迷在床榻上的蕭放奪了去,他胸前的中衣上全是血,她看得出這中衣已是新換的,除了胸膛處那大片大片的血,其餘的地方都幹淨整潔。


    北歌來時,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在見到蕭放的這一瞬,還是忍不住的心驚。


    北歌壓抑著自己慌亂不止的心跳,她對著帳內的軍醫俯了俯身,隨後從他手中接過湯藥:“我來服侍侯爺,您快去外帳研究藥方吧。”


    老軍醫愣了愣,隨後想著若非近身之人,也不會被放進來,便點著頭從內帳中退了下去。


    北歌跪坐在床榻邊,她望著蕭放額頭的汗,撈起一旁溫水中的帕子,擰幹了水,輕輕擦拭。北歌仔細將略燙的湯藥吹溫,慢慢喂給蕭放。喂過苦澀的湯藥後,又用小勺喂了些溫水。


    北歌不懂醫術,她唯能安靜的陪在蕭放身邊,時刻觀察著蕭放的情況,若有異常,便及時召外麵的軍醫。


    每隔半個時辰,會有軍醫從外帳中進來替蕭放施針把脈,之後又急急的離開。


    北歌在蕭放床榻前守了一下午,不知替他換了多少件中衣。北歌看見蕭放胸前受的刀傷時,呼吸忍不住一滯。那足足有十寸長的傷口,像一條巨大的猙獰的吸血蟲匍匐在蕭放的胸膛上。


    傷口很深,縫合之後又裂開,多日不曾徹底止血。軍醫們都愁,再這樣下去,蕭放隻怕會因失血過多而死。


    期初幾日,蕭放還勉強可以喂得進去湯藥,這幾日無論是藥還是水,喂進去都從唇角流出來。


    軍醫們見此更愁,北歌甚至聽見,他們私下商議,是否要讓人提前準備棺槨,以備不測。


    北歌端著藥,僵站在屏風後,她將軍醫們的私議聲聽在耳裏,忽然她眼睛一酸,眼淚沒由得就掉了下來。一滴滴砸進她手中的藥碗裏。


    她來到襄城已有多日,自她見到蕭放起,心上便壓抑著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住她所有思緒。


    她雖然早早知道,今生與前世不盡相同,蕭放重傷至此,她該做好心理準備。


    可在她內心深處,一直堅信,蕭放會無礙的,他一定會醒過來。這些時日,她幾乎整日守在床榻前,寸步不敢離,以為隻要她細心照顧,蕭放一定會有起色的。卻不想蕭放的傷勢還是一日重過一日,如今,竟連軍醫們也要暗暗放棄了。


    北歌已道不清心底的情緒,也道不清,為何眼淚止不住的流。


    她此刻本該六神無主,蕭放是她的靠山,是她的救命稻草,可如今她的靠山要倒了,她腦海中卻冷靜無比,唯有心上隱隱作痛,清晰的持續不停的痛。


    若說初來時,北歌的確存了私心,她不想蕭放有事,是不想她的靠山有事。


    可是當她來到蕭放身邊,看到他身上的傷時,再不忍心用她的小心思去算計他。哪怕蕭放不喜歡她,哪怕他日後不能替她報仇,她也隻想他好好的,想他醒過來。


    北歌緊握著手中的藥碗,低頭看那褐色的湯汁,她不信,就真的沒有了辦法。


    北歌走到床榻前坐下,她捧著碗含了一小口酸澀的湯藥,她慢慢試探上蕭放的唇,想將口中的湯藥渡給他。


    蕭放的唇滿是幹澀,北歌輕輕含住,一點一點潤濕,慢慢的將藥喂入蕭放口中。


    北歌發覺湯藥被蕭放咽下,心上一喜,她眼中的淚珠還未止住,便一口口含了藥喂給蕭放,她小臉上來不及擦拭的濕漉,洇濕了蕭放麵上蒼白的肌膚。


    蕭放能喝得下去藥,便有治愈的希望,軍醫們放棄的念頭被打消,重新研究藥方,打算再嚐試一次縫合。


    這些軍醫雖是一直隨在蕭放身邊的,可是經此一事,北歌心底總隱隱覺得他們不甚可靠。北歌暗下給白寒之寫了信,讓他廣求民醫於市,前來襄城救急。


    北歌托了可靠之人將信送去青荷山莊,又將她此舉命人遞話告知連祁。


    連祁每日在襄城城牆上巡查布防,以防靺鞨突襲。他收到城內北歌的傳話,說他心中也有此意,如今他抽不開身,拜托北歌照顧好侯爺。


    北歌也是來後才知,渤海關原是易守難攻,又有蕭放親自坐鎮,本不該失守。但因底下一部將違犯軍規,經受不住敵方的挑釁,冒然打開城門迎敵,中了敵方的圈套,才釀至最終城破失守。


    不僅那犯錯的部將被靺鞨人所殺,他手下的一隊兵馬幾乎全軍覆沒。蕭放也是在被動迎敵之中,不慎陷入包圍,身受重傷。


    若非連祁及時帶兵從孤狼城趕來救駕,隻怕蕭放那日凶多吉少。如今蕭放雖被救下,但重傷昏迷在榻,亦是性命攸關。


    北歌在蕭放榻前守了半個月,整個人清瘦了一圈,可她眼看著蕭放比自己瘦的更快。


    幾日前,軍醫們下定決心再為蕭放縫合一次傷口,不知可是連日湯藥喝下去起了藥效的緣故,這次傷口縫合的很成功,流血的症狀終於徹底止住,但蕭放還是久久不醒。蕭放已經半個多月未進食,每日隻是用糖水吊著,幸運時能喝下幾口小米粥。


    這日北歌剛替蕭放擦拭過身子,正要將軍醫們煎好的藥喂給蕭放,便見從帳外走進來幾個人。


    為首的是白寒之。


    白寒之看著床榻前的北歌一愣,她本就瘦弱的身子又清減了一圈,眼下淡淡的青黑,將她連日來不曾寬衣解帶的操勞暴露的一幹二淨。


    誠言講,北歌如此的模樣,是白寒之意料之外的。他以為金貴圉堂中長大的郡主,美豔的像花一樣的女人,大概隻會輕歌曼舞的討蕭放歡心。


    白寒之看著眼前的北歌,心愧於自己從前的偏見,他對北歌拱手一禮:“收到郡主的消息,知道侯爺情況緊急,在下就先帶著山莊上的醫士趕來,走前已命人在幽北和臨近的幾個城中四處尋找名醫,一有消息便送來襄城。”


    北歌聞言心上感激,她俯身還禮,對白寒之道了謝。


    白寒之看到床榻上的蕭放,眉心不由緊蹙起來。他連忙讓身後跟著的醫士上前替蕭放診脈。


    葉老提著藥箱走上前,在床榻前的軟席上坐下,抬手搭上蕭放腕上的脈搏。


    葉老是青荷山莊上的醫士,卻並非是大周人。葉老出身醫學世家,但因祖上獲罪,被發配邊疆為奴。白老爺早年在周遊各國邊境經商,曾施惠救過葉老一命。葉老憑著一身醫術,為了報白老爺的恩情,隨白老爺離鄉來到大周,在大周一待便是大半輩子。後來白老爺辭世,葉老也未曾離開青荷山莊。


    早些年,葉老一直在幽北城中施醫,無償替城中貧苦百姓看病,這幾年上了歲數,身子大不如前,便一直半隱在山莊內,時不時配些藥,用來調理白溫之的身子。


    此番收到消息,得知蕭放傷勢緊急,葉老也不顧自己年邁,催促著白寒之日夜兼程,急忙從幽北趕至襄城。


    葉老仔細替蕭放診過脈,隨後抬頭看向北歌:“老夫能否看看侯爺身上的傷口。”


    北歌聽了連忙點頭,她走上前,將蕭放身上的中衣解開,露出了胸膛上的傷口。


    葉老望看蕭放的傷口,不禁皺眉,他從藥箱中拿出一個青瓷小瓶,遞給北歌:“這是老夫祖傳的凝香膏,侯爺傷口縫合之後,隱隱有發炎的征兆,以侯爺如今的身體狀況,若是傷口再發炎,隻怕性命危險。”


    “這個藥膏需每日三次敷於傷口上,敷上兩日,若無效果,就須配上消炎的湯藥讓侯爺服下。”


    北歌雙手接過藥膏,向葉老道了謝,她望著榻上的蕭放:“侯爺已經昏迷大半個月了,日日好幾碗湯藥喝下去也不見清醒,我隻怕再這樣下去,侯爺的身子要吃不消了。”


    “侯爺平日都服什麽藥?”


    北歌聞言連忙將軍醫們送來的湯藥遞給葉老,隨後起身到外帳,想向軍醫們要來方子。


    北歌一轉出屏風,便見外帳的幾個軍醫圍在一起悄聲議論,見她出來,連忙四下分開。北歌將眾人的反應看在眼裏,麵上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她向眾軍醫之首陳醫士走過去。


    “陳醫士,不知侯爺的藥方可擬給我一份?”


    陳醫士聽了微頓,隨後點頭答應:“郡主稍等,臣這就將藥方拿來給您看。”


    陳醫士從脈案匣中尋出幾張奉給北歌:“侯爺的方子和脈案都附在上麵。”


    北歌雙手接過,向陳醫士道了謝,隨後拿著方子走回內帳,拿給葉老看。


    葉老看過幾張方子後,半晌不語,他又拿起湯藥在鼻下聞了聞,似乎不敢確定,又用勺子盛了湯藥,親自送入口中嚐。


    北歌和白寒之靜靜的站在一旁,見葉老此舉不由對視一眼。


    葉老嚐過後,確定自己的推斷沒錯,他抬手將碗中的湯藥倒入一旁的盆栽中。葉老先朝屏風外看了看,隨後壓低聲音對北歌說道:“郡主,侯爺遲遲不醒,是因為藥被人動了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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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介意勿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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