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歌一路前來,如今隔著一方小院,站在葉醫士門前不由緊張。她原本緊張是怕這位張院首口中“脾氣古怪”的師兄,會不肯輕易給簫兒醫病,但方才在馬車上,聽院首提及,這位葉醫士醫者仁心,隨軍來到鄭州城後,為這裏的百姓無償看病,想來對簫兒的病症,不會不施以援手。


    隻是簫兒病勢洶洶,整個南齊都無對策,張院首雖說葉醫士曾治愈過此類病症,但不同的人,情況也不同,姝懷太妃便是在染上此病後匆匆病逝的……她很害怕,若明日葉醫士看過簫兒的病,也沒有辦法救治該如何?


    張院首話落,見北歌站在遠處,盯著苑內不動,不由再次開口:“北姑娘,我們進去吧?”


    北歌聞聲回過神,她連忙點頭,接著推開輕掩的苑門,同張院首走入苑內。


    ***


    葉老從外歸來,收到師弟張之元留下的信,讀到他在信上說明的來意,連忙去刺史府的侍衛處留了他入府的腰牌,便在苑中等候師弟前來。


    葉老手中拿著信,一是憂心病人的病情,這病症他從前接觸過,格外凶險,如同與死神搶人般,他當時也是試了很多法子,若非那病人是個壯年男子,身體本身硬朗過人,隻怕也很難治愈。二來自祖上獲罪,他被白老爺救回大周後,也有數十年未曾歸鄉,這些年雖斷斷續續與南齊的故人通過書信,但鄉音是太久太久未曾聽聞,得知師弟前來大周,不禁心生了想念。當年離開故鄉時,雖也帶了許多怨懟,怨恨天家無情,可是對故土的眷戀,藏在天性骨子裏,再長的歲月也磨滅不掉。


    葉老原本在院中等待師弟的到來,卻不想先等來了侯爺與連將軍。


    連將軍說軍營中恐怕生了時疫,營中的軍醫們一時無法決斷,想請他到軍營中一看。情況緊急,葉老來不及等到師弟前來,隻得隨著侯爺先前往軍營。


    葉老這廂才隨著蕭放從府中正門離開,北歌與張院首就從西門入內。


    北歌入院後見院中空空無人,不由懷疑可是走錯了地方,張院首瞧見一旁晾曬的藥材搖了搖頭:“這該是師兄的房舍,他許是被什麽事絆住了腳,不如我們在這等等?”


    “也好,”北歌點頭,她顧忌著院中無人,便提議在苑門外等候。


    張院首聞言連忙稱好,便同北歌朝院外走,二人行至苑門前,撞上兩名來人。


    白溫之受了葉老的囑托,前來等候他從家鄉來的師弟,待他向師弟轉達今日突生了急事,請師弟明日再來。


    白溫之攜著侍女雲桃走到苑門前,便見有一男一女從院中走出來,她連忙迎上前,卻在目光落在女子麵上時,整個人生生愣住,她身旁的雲桃看見女子時,更是吃驚的瞪大雙目,險些呼出了聲。


    北歌瞧著前來的女子,心上不由一動,暗自感歎世間竟有這般清冷美人,女子身上隻著了件極為簡單的素白衣裳,鬢邊的簪花更是清麗雅致,似若不食煙火般,讓人望之便不忍心動。


    白溫之直愣愣的看著北歌,許久才意識到自己失態,她回過身,對著北歌,竟一時無語,她不知該說些什麽,她萬萬沒想到會遇到北歌,會遇到三年未見的北歌——在蕭放駐軍的城府中。


    北歌對上白溫之的目光,她眼底的情緒過於複雜,北歌有些意外更有些不解,她亦不知該對眼前這位陌生的美人說些什麽,一直對視著也是尷尬,隻得率先低眸,錯開目光。


    白溫之見北歌躲閃的目光,更不知如何開口,該不該開口,她的目光落到北歌身上,三年不見,她倒沒有多少變化,好似歲月也不忍在她絕豔的容顏上留下痕跡,隻有量身比從前稍稍豐腴了些,不似那年的弱不禁風,看來她這幾年應該生活的極好。


    白溫之的目光順著北歌的小臉向下劃過她的身量,又從下至上,待瞧見北歌所梳的發髻時,神色一凝。


    她聽白寒之說,郡主是去了南齊,隨著南齊新皇離開的,南齊的那位天子,在郡主初來幽北的時候,就曾夜裏帶人潛入青荷山莊將郡主帶走,隻是被侯爺一時撞破,才落空離開。


    聽聞郡主與南齊天子自少時就相識,二人之間有一段頗深的淵源。


    白溫之盯著北歌的發髻,一時說不出心上的感覺,她這般打扮便說明已做人婦,是嫁給了南齊的那位天子嗎?可是既嫁給了南齊皇帝,又為何要再回來呢?


    院首看著前來的姑娘,隻愣愣看著北歌,一直不說話,不由輕咳一聲,率先打破沉默:“在下失禮,敢問姑娘這可是葉醫士的院子?”


    白溫之聞言才想起還有一人在,她將目光移向一旁稍有年老的男子,心想著這位應該就是葉老的師弟,她點了點頭,開口詢問道:“不知先生可是葉老的師弟?”


    “正是在下。”院首聞言抬手對白溫之一禮:“師兄給我留了腰牌,讓我入府找他,隻是我方才入院,見師兄不在房內,不知姑娘可知道師兄去了何處?”


    “正是葉老讓我前來等先生的,剛剛…”白溫之說著一頓,她下意識看向一旁垂眸的北歌:“剛剛侯爺來過,有些急事將葉老請走了,葉老讓我來同您說一聲,明日這個時辰再來府上找他。”她說罷又看向北歌,想看了看她的反應。


    卻見北歌神色絲毫不變,對她口中的話,對她提及的人,毫無反應。


    張院首聞言了然,他向白溫之道了謝,隨後將腰牌遞上:“還請勞煩姑娘替我將這腰牌還給師兄,明日這個時辰,我再來府上叨擾。”


    白溫之雙手接過腰牌:“先生客氣了。”


    張院首開口同白溫之道別,北歌亦跟著開口,她與白溫之互行了一禮告別,接著同張院首沿著來時的路離開。


    白溫之停留在原地,她望著北歌的背影,心上很是混亂。


    雲桃見北歌的身影走遠,終於忍不住開口:“姑娘,這和安郡主怎麽還敢回來?”


    白溫之聞言,不由側頭看了眼雲桃。


    雲桃卻盯著北歌的身影,她未注意到白溫之的眼神,繼續道:“她偷了侯爺的兵力部署圖,害死了文棟將軍和那麽將士,怎麽還有臉回來?侯爺當年下了通緝令四處搜尋想要捉拿她,卻被她逃去了南齊……您說她都跑了三年,為何要突然回來,還主動送上門來…您說她是不是又有其他圖謀?”


    “您一定要將此事告訴侯爺,告訴莊主,萬一那和安郡主又要做什麽壞事,會連累您的…當年您就險些被她連累……”


    “好了雲桃,不要再說了。”白溫之被雲桃說的越來越心亂,她急忙開口出言打斷,接著轉身朝自己的屋院走去。


    三年前,當侯爺得知和安郡主失蹤時,派人在幽北與周圍的幾個郡苦苦尋找了很久,她聽白寒之說,侯爺當時心急如焚,生怕和安郡主出了什麽意外,甚至已經著手準備一支精騎,若發現是靈後所為,便要發兵長安,他還說自己跟隨在侯爺身邊多年,從未見過侯爺情緒這般波動過……隻是後來,連祁追查到,在和安郡主失蹤的同時,還有兵力部署圖一同流失出去。而最後,兵力部署圖出現在敵軍手上,郡主也安然無恙的出現在南齊皇宮中。


    自此,侯爺派出尋救北歌的命令換成了通緝令。


    這份通緝令也是在前不久,才剛剛撤去……她雖不知侯爺明知北歌身在南齊,為何還要在大周下達通緝令,但是這份通緝令撤去時,白寒之曾同她隱約提及,過了這麽久,侯爺許是真的放下了。


    隻是這份放下,放下的究竟是情?還是恨?


    白溫之想不通,但她能確定,此時絕對不是北歌出現在蕭放麵前的好時候……她這般貿然前來大周,更是出現在城府中,一旦被蕭放撞見,會是怎樣的後果?


    她難保…按照侯爺的性情,在此等背叛和文棟將軍等無數將士的性命下,侯爺會不會要了北歌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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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問醫


    晚些時, 葉老從軍營中回來,他為那幾名被隔離的兵士診了脈,並非是得了時疫, 隻是中暑嚴重, 軍醫們開的方子又太中規中矩, 無法做到藥到病除, 他重新擬了方子讓士兵們先服用,過兩日他再來複診。


    白溫之得知葉老從營中回來,連忙前去竹苑中尋他。


    葉老回到房中, 正想更衣後去找白溫之, 詢問他師弟的情況, 不想白溫之先找來了。


    葉老請白溫之落座稍等,命房中小廝看茶,他先回內房換了件長衫,葉老換好衣服出來,對白溫之笑道:“小姐久等了。”


    白溫之今日在竹苑喝的茶,是葉老用藥材搭配的, 入口雖有些許苦味, 但回甘無窮, 夏日裏飲用不僅清涼避暑還可清神醒腦, 隻是現下白溫之無心同葉老論茶, 她滿心想著突然回來的北歌。


    “我師弟可來過了?”葉老先喝了口茶,詢問道。


    “來過了,我已替您轉達, 請他明日再來。”


    “多謝小姐,我還想著更了衣去找您,不想您倒先來了,可是找老朽有什麽事?”


    白溫之聞言先是頓了頓,接著試探的開口:“聽您說您的師弟是從南齊來,如今大周正在打仗,他現在來找您可是有什麽急事?”


    葉老聞言歎了口氣:“他是來找我看病的,他的一位病人患了急症,南齊的醫士沒有治愈的法子,隻好跋山涉水前來尋我。”


    看病?白溫之不由心上一緊,難道北歌病了?可今日看她的麵色不像是得了急症啊……白溫之有些擔心,她望著葉老,不是該不該同他提及,今日與師弟一起從南齊前來的還有多年不見的北歌。


    她糾結了半晌,最終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罷了,若是明日北歌前來,葉老自會看到,此事該不該瞞著,要如何瞞著,都等明日再看。


    白溫之又在葉老處坐了一會,便起身告退,葉老命小藥童裝了一罐他配的藥茶,讓白溫之平日泡著喝,日頭越來越熱,以免中暑。


    白溫之道了謝,同葉老道別,離開竹苑,朝自己的蘭苑走。路上雲桃又不忍開口:“小姐,您為何不同葉老說來看病的是和安郡主?我們若是給叛徒看病,侯爺知道了,會怪罪您與莊主的。”


    白溫之聞言下意識蹙眉,她看了看身側的雲桃:“你沒聽葉老說,那病嚴重,整個南齊都無藥可醫?不管前來看病的人是誰,都不該見死不救。”她說著一頓,停下腳步轉身,頗為鄭重的對雲桃道:“此事你不許同他人多嘴,尤其是兄長。”


    雲桃很少聽到白溫之語氣嚴重,如今聞聲低垂著頭,呐呐不語。


    “聽到我說的話沒?”白溫之見雲桃不說話,語氣又重了幾分。


    雲桃見白溫之真的動了怒,連忙點頭賠罪,她上前扶住白溫之的手臂:“小姐,婢知道錯了,再不敢多嘴了。”


    白溫之聞言稍稍緩了神色,複攜著雲桃回蘭苑。


    蘭苑內,雲枝已經開始著手預備晚膳,白寒之昨日被侯爺派去城關巡查城防,上午時他著人遞了信回來,說今晚便能歸家。


    白溫之回房後換了身衣服,親自去小廚房下廚,準備為白寒之接風。


    因為是隨軍,白家能帶的侍從不多,除了白溫之貼身的侍女雲枝雲桃和白寒之貼身的兩名小廝,便是一位廚娘和醫士葉老。


    雲桃年紀小,原本在白溫之身邊也隻侍奉些茶水,並不會做飯。雲枝倒是會的多些,日常餐飯便是她與廚娘來做,有時白溫之還會親自下廚。


    雲枝已經按照白溫之的吩咐,將食材準備好,將魚去了鱗,開了膛,洗幹淨放在案板上。雲桃隨著白溫之來小廚房,便幫忙洗洗菜,遞一遞調料,也會偷吃幾顆雲枝剛剝好的花生粒。


    白溫之忙了一下午,做了三菜一湯,其中有白寒之最愛吃的鬆鼠鱖魚。她著人將菜色盛出一份送去竹苑給葉老,便回了房中,命人備水沐浴,洗掉身上的油煙味,又換了件淡紫色的繡梔子花的襦裙,她坐在妝台前一邊梳妝,一邊等白寒之回來。


    雲桃握著桃木梳子,她替白溫之梳通長發,讚歎道:“小姐的發質真好,握在手中像綢緞一樣。”雲桃雖不會做飯,卻很會梳頭,綰起的發髻又靈巧又好看,過程中還不會弄斷主人的一根頭發。


    白溫之見雲桃這樣乖巧,知道她是怕自己因下午的事責惱她,白溫之心上微歎,她望著鏡中雲桃為她綰起的少女髻,不由又想起今日北歌所梳的發髻……她是真的嫁人了嗎?


    白寒之檢查好城防已快至晚膳的時辰,城關處的守將想留他在此用過晚膳再回府,白寒之心知白溫之在家中等他,便連連道謝後回絕了守將,帶著人策馬快速往城內趕。


    白寒之回到西院時,還是較尋常晚膳時晚了一個時辰,菜溫在鍋中,白溫之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看書。


    天邊夕陽落卻,天地間光線柔和,橘黃的光暈染了半片天際,夏日晚風習習,院中幽蘭吐香,隱隱若若似她的發間香。


    白寒之靜步走上前,從後蒙住她的眼,白溫之先是一驚,接著她將書卷放在腿上,抬手將白寒之的手從眼睛上拿下,她轉頭望他:“回來了?餓不餓?”


    他聞聲點頭,從後輕輕將她環入懷中:“相思如疾,如今是該餓虎撲食,饑餓的很。”


    白溫之聽著白寒之口中的話,雙耳不由發燙,她紅著小臉,掙脫開他的懷抱,拿起書從秋千上起身,快步朝屋內走:“再晚些,菜要涼透。”


    白寒之連忙追上,握住她的小手,不住說道:“抱歉是我回來晚了。”


    白溫之知他公事繁忙,哪裏會真的責怪他晚歸,她隻是怕雲枝雲桃撞見,連忙甩開他的手,急急入了房舍。她命人傳膳,雲桃很快端著水與方巾進來,二人淨過手後,對坐在長案前。


    白寒之早便餓了,他看著端上來的菜色,便知是白溫之親自下的廚,他開口打趣她:“溫之這般賢惠,不知世上哪個男子這般有福氣。”他說著麵上笑意不減,似帶了幾分得意洋洋。


    白溫之卻懷著心事,她聞言隻淡淡一笑,她小口吃著米飯,見對麵大快朵頤的白寒之,思慮良久,才遲疑開口:“…不知和安郡主如今如何了?”


    白寒之聞言抬眸看向白溫之,他知她是重情之人,當年和安郡主失蹤,除了侯爺,最為擔心便屬她了,隻是過了這麽多年,不想她還念著。


    他開口頗為冷靜的勸道:“人各有命,你與她早已不是一路人,緣分既已盡了,就別總想著了。”


    白溫之聽了,下意識的用小牙咬住箸尖,她沉默半晌,又隱隱說著:“那若是……我是說假如郡主會回來…”


    她話未說完,已被白寒之開口打斷,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神色頗為鄭重的看著她,說道:“和安郡主若是聰明人,此生都不會再回來。”


    “…那若她不聰明呢?或是有緊急的事情必須回來呢?”


    他聽著她的話倒是笑了:“你的假設不成立,郡主很聰明,好了,別胡思亂想了。”他說罷正要拿起筷子,就又聽她問:“那你說,郡主若是真的回來了,會如何?”


    “郡主若是想回大周也不是不可能,大周幅員遼闊,若是有心想避開侯爺也不難。”他見她似乎對此事很糾結,索性就此將此中的厲害關係講明白,免得她往後再胡思亂想:“溫之,侯爺不會放過和安郡主,且不論她懷著二心對侯爺不貞,更有她不忠偷盜兵力部署圖給靺鞨,害死文將軍和那麽多將士,便理該軍法處置。此等不忠不貞,你也認識侯爺多年,你覺得和安郡主若是回到大周,被侯爺發現捉住,會是怎樣的下場?”


    “再者,文棟將軍因她而死,你覺得文家人會放過郡主嗎?我們現下雖尊稱她為郡主,可攝政王府獲罪,她不過隻身一人,無權無勢,無依無靠,文家想要她的命替文將軍報仇太過輕易。還有,她偷盜兵力部署圖這件醜事,侯爺雖壓著,知情人的不多,但是文將軍曾經的下屬與親近怎會不知情,軍中最最忌諱便是通敵之人,你覺得他們會放過和安郡主嗎?”


    白寒之說了歎了口氣:“溫之,我說句不好聽的話,無論你認不認同,和安郡主背信棄義,為女子不貞,為臣下不忠,行為不端則人品存疑…你不該一味的重情義卻不分是非,我隻望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要再在人前提起她。”


    白溫之聽著白寒之的話,心上的擔憂愈來愈重,她忘了,在大周,除了侯爺,還有那麽多人恨著北歌……若是被他們發現北歌回來了,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她原本憂心的出神,卻在聽見白寒之後話時,猛然抬起頭,她看著白寒之,咬唇盯了他半晌,終是堅定開口:“寒之,我並非是不分是非之人,隻是我不相信郡主會做那樣的事,她也許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這其中說不定有什麽隱情。”


    白寒之聽著白溫之的話不由蹙眉,他反問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他難得嚴肅,她話落後,不由一時沉默,她望著他,咬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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