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聲音低啞,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怪異,還有莫名的諱和感:“我能接住你。”


    溫濃呆滯兩秒,麵對陌生男子突如其來的邀請,退避三舍如臨大敵:“不勞煩。”


    幾乎不給對方下一句話的功夫,溫濃果斷往裏跳,勉強蹬住踩腳的木樁,萬幸沒有崴傷,隻是跌了一身圃泥。


    所以不是她不行,凡事隻缺一口勇氣。


    溫濃抹掉膝上的泥,意氣風發溜回屋裏。


    一牆之隔另一方,男子立在牆下,身體僵直,盯著緩慢收回的五指,蜷縮收緊。


    沒有人知道溫濃趁人不在撬開房門四處蹦噠,日近黃昏之時,散值的溫爹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帶著滿腹躊躇來到一處奢華府邸。


    溫爹遠遠盯著金漆匾額上的忠國公府四個大字,神情莫測。


    而在另一邊,邁著沉重步伐的陳氏走在洋灑落日餘暉的歸家路途,正巧碰見今日約了小姐妹出門逛胭脂鋪的溫宜。溫宜喜興而去敗興而歸,一見母親哇聲就哭:“娘,有人輕薄我!”


    陳氏心裏正煩著,一聽眉頭皺得更緊:“誰輕薄你?”


    “也不知是哪來的登徒浪子,毫無章法禮節,一上來就動手動腳。這要不是當街大巷人來人往,女兒可就要吃大虧了!”溫宜哭鼻抹淚,先是一通委屈,隨即挺起腰板:“好在女兒聰明報出楊家的名聲,他一聽說楊大公子是我未來夫婿,果然不敢造次,沒一會就跑了。”


    陳氏如今就是聽說未來親家也不再喜上眉梢,反而隱生憂患,怕溫宜四處聲張壞了大事,幹脆把她斥責一通,罰她禁足不得出門。


    莫名其妙被禁足,溫宜無辜幹瞪眼,陳氏忽而又改口:“明日隨我去點痣。”


    “點痣?”溫宜更加莫名,“點什麽痣?”


    陳氏不耐煩解釋,可瞧見女兒懵懂稚嫩的臉龐,心頭不由又軟了幾分:“聽娘的話,娘做的一切全都是為了你。”


    一向粗枝大葉的溫宜難得感受到母親的情緒波動,抿著下唇溫馴點頭。


    誰也沒有想到,溫宜招惹來的禍事應驗在數天後的一個早晨。這日溫爹不當值,起了個大早,陳氏還覺奇怪:“今日又不當值,你起這麽早是要上哪?”


    溫爹埋頭稀裏呼嚕地喝粥:“約了老張辦事,午飯也不回來吃了。”


    陳氏近日心思不在他身上,嘮叨幾句也就過去了,沒多追問。


    溫爹吃完早膳,看了眼溫濃的屋子:“濃兒這幾日可還安份?”


    溫宜在一旁慢條斯理地撥動熱粥:“不餓她幾天還不知輕重。”


    溫家老幺寶弟咯咯直笑,溫爹皺眉,見狀陳氏忙喝:“不吃就去給你姐送飯,別整日盡說些負氣話。”


    就算有心餓溫濃幾頓也不能當著她爹的麵明說,溫宜被陳氏狠瞪兩眼,訕然吐舌頭,閉嘴乖乖吃飯。


    昨夜剛下一場雨,今晨天清氣和,少了日光猛照,空氣中散發出雨後的泥土清新,園圃芬香陣陣襲來。溫爹踩著石徑穿過門庭,眺看一眼溫濃房間緊閉的窗,半晌才將雙眼移開,轉去開門。


    也不知是哪家今日辦喜事,隔著門老遠已經聽見嗩呐吹響,一路揚長。約莫此時途經溫家,隔著屋院門扇都能聽得響亮,淺眠的溫濃忍不了,不得已隻能睜眼起床。


    她正打著嗬欠,卻聽院子一陣吵雜,溫濃的瞌睡蟲立刻醒了大半,顧不得穿鞋,忙湊到窗邊擠縫偷看。這一看不得了,前門擠滿一片紅,被溫爹帶著陳氏堪堪攔住,針鋒相對一觸即發。


    第10章 迎親   溫爹還沒出門,就被紅紅火火的迎……


    溫爹還沒出門,就被紅紅火火的迎親隊伍給擋住了路。


    嗩呐吹響,鑼鼓喧天,迎親隊伍人人著紅,來人卻非打此經過,而是實實在在向此而行。溫爹雙眼對馬鐙,目光上移,烏帽喜服的新郎官正乘坐在高馬之上,斜眼低睨,滿是輕藐與倨傲。


    溫爹一時沒認出對方是誰,聞聲跟出來的陳氏卻是一眼認得隊伍隨行的李媒婆,霎時訝然:“李媽媽,這是……”


    李媒婆躲在馬後眼神閃縮,還沒張口,騎乘的新郎踩住馬鐙翻身下地,大搖大擺往前走:“這裏便是小爺我那未過門的妻子住的地方?嘖嘖,委實寒酸。”


    溫爹與陳氏聞言,神情微妙,變了又變。這時帶著弟弟出來看熱鬧的溫宜瞧見為首這人,唰地一下血色全無,暗暗攥住母親的袖子:“娘、這人便是那日當街調戲女兒的登徒子!”


    陳氏一聽,心覺更不對勁。


    新郎官早就注意到躲在陳氏身邊的溫宜,嘁聲就笑:“小娘子可害苦了我,那日你說是我嫂子,我倒奇怪我那出身名門的未來大嫂怎會像個沒教養的市井潑婦?待我回家一說,險些挨我父兄一頓胖揍。”


    還未嫁人的姑娘被人說成市井潑婦,溫宜當場漲紅了臉。


    這時溫爹隱約意識到什麽,張手攔在家人麵前:“你是楊二公子楊洪?”


    他的未來親家膝下有二子,楊家長子品行端正年輕有為,年前考過武舉,透過楊家公的關係進了武衛營,可謂前程大好,是他們溫家為溫宜千求萬賴好不容易討得的未來夫婿。


    反觀這楊家次子不思進取遊手好閑,整日流連青樓好色爛賭,是個不折不扣的賴頭紈絝,誰人嫁他誰倒黴的那種。


    方才經他一說,兩家親事怎的好似並不是當事人所知所想那麽回事?


    楊洪環手:“怎麽,老丈人連未來女婿都不認得?”


    溫家人聞言通通變臉,溫宜抖著顫音不敢置信:“不對,不是他,不應該是他……!”


    陳氏也是亂了方寸,氣瞪李媒婆:“李媽媽,當初你可不是這麽說的!”她們明明說好是嫁楊家大郎,怎麽到了這就變成了楊家老二?!


    李媒婆有楊家人撐腰,事到如今就是撕破臉也不怕她質問:“我可從沒說過不是楊二公子,納征的吉書上寫得一清二楚,難道你就不曾看過?”


    納征的吉書?陳氏前後忙著數聘禮,一門心思隻顧遮掩溫濃的事,誰有心思看什麽吉書?更何況看李媒婆這般強橫,那上麵到底怎麽寫的,指不定內裏另有文章呢!


    “楊大少爺早與禮部員外郎之女立訂婚約,他豈會娶你這等寒門之後?”不怪李媒婆刻薄尖酸,溫家看不上楊家二少,卻不想條件好的楊家大公子又豈會看得上溫家這等小門小戶?


    陳氏的臉又青又白,當初是她堅持,托了一幹子關係,砸下不少銀錢才說好的這門親事。如今才知對家根本看不上眼,竟將好好的金龜婿坑蒙拐騙成了這等無賴流氓!


    楊二少風評不佳,溫爹早有耳聞,自也不願女兒嫁給這種人。可他畢竟是上司的兒子,就算是個次等的,也不敢拂逆太過:“二少爺,數日前你我兩家才剛納吉過定,這門親事尚未請期,怎的今日迎親隊伍便上門來了?這是不是不太合乎禮數。再者關於這門親事……溫某唯恐有些誤會,不知令尊令堂可在府中,溫某這就登門親自拜會……”


    “拜什麽拜!”楊洪大手一張,已是很不耐煩:“等接了新娘回府拜堂,都是親家自己人,自然也就見上了!”


    “我不嫁!說什麽我都不要嫁這種人!”溫宜接受不了,當場崩潰大哭。


    怒火衝天的陳氏被女兒的哭聲驚醒,她猛然想起什麽,睃巡的目光與李媒婆撞在一起,耳邊就聽楊洪的聲音洪亮擲地:“誰說我要娶你?”


    溫宜的哭聲嘎然而止,楊洪的聲音緊接著落下:“我今日上門迎娶的,是你們溫家的另一個女兒。”


    溫濃摳住窗欞,呆若木雞。


    上輩子她入宮之後,陳氏母女自不必說,宮外除了溫爹定時找她要錢之外,平素幾乎不曾與她再有聯係。等她日漸明白家裏的人除了剝削不會給予任何幫助,索性也就斷了聯係,獨自想方設法攢夠疏通關係的銀兩,在大赦那年用一條腿換來出宮的契機。


    那時候的她一心隻想出宮,忽略了昔年的淡薄親情,一昧地將記憶中最美好的部分重新描摹。等她帶著殘疾之軀與所剩無幾的家當回到家裏,還沒細品一絲家庭溫暖,就被取走了身上所有值錢之物,然後被騙去押指,換得一張不知所謂的契紙,什麽也不剩。


    起初溫濃怎麽也鬧不明白,她爹不貪不賭,陳氏精明市儈,溫宜不還嫁了一戶好人家麽?怎的多年之後出宮回來,溫家竟比她入宮之前還要一貧如洗?


    後來她才得知家裏那個怎麽也填不完的無底窟窿,是從她的妹婿楊洪身上掉了來的。


    楊洪此人,是個不折不扣的放浪子弟。貪歡好色、貪財好賭,楊家未必不想管,可瞧他今日這番作派這副德行,隻怕有心想管也管不住。


    果不其然在兩家結親之後,楊家不僅沒有帶給溫家任何好處,楊洪敗出來的巨額債務反成了溫家的沉重負荷。甚至她爹為了替溫宜夫婦填補欠債,竟聽任陳氏母女將剛從宮中放歸的殘疾女兒倒賣出去!


    溫濃想笑,卻實在是笑不出來。


    上輩子楊家來接新娘之時,她已經入宮,並不知道後來家裏發生什麽事。隻與今日對比,恐怕相差無幾。諷刺的是當年她替溫宜進宮當奴才,溫宜卻代替她嫁給這種混賬東西,一時間竟不知該說是誰幸誰是不幸。


    如今知道真相,溫濃不僅笑不出來,潑天怒火燒心燒肺,簡直惱到不行。她可算明白後世溫宜為什麽那麽恨她,還非要和陳氏攛掇她爹將她賣了換錢!


    敢情這一屁股爛賬全都算到她頭上,非要拿她抵債不成?!


    “不行——!”


    溫爹尚未從他嘴裏的‘另一個女兒’反應過來,陳氏的尖叫躥耳而過。所有人都被她嚇了一跳,陳氏聲嘶力竭道:“三書六禮已過,你們楊家下聘要娶的是我們宜兒,你就得娶!”


    抽抽噎噎的溫宜這時隻會瞪眼睛:“娘親?!”


    溫爹也急了:“慢著,這門親事不能當算,娶誰我都不同意——”


    “你說不當算就不當算,當我楊洪是什麽人?!”楊洪森然大笑,惡狠狠地指了指這塊地:“你們敢使小絆子,也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告訴你,今日小爺我既然站在這,這新娘就是娶定了!”


    楊洪參腰,不顧溫家人阻撓,喝令家仆砸門進屋去抓人。


    一家老小婦孺哭抱一團,鄰裏街坊無人敢衝前說上一句,溫爹這時已顧不上質問其他,強拉強摁不讓人闖進門:“你們不能這麽做!這裏是京城首府、天子腳下,你們還有沒有王法?!”


    楊洪趾高氣昂,半點情麵沒商量,不忘冷笑:“跟我說王法?也不想想是誰騙婚在先?有本事告到官府,看誰更有理去!”


    眼看楊洪的人攔不住,溫爹試圖求李媒婆幫忙說服楊洪,哪知李媒婆不管不顧,睨他身後一眼,眼神閃縮:“可別怪我不通情麵,這事全是你那口子惹出來的,我幫不了你們。”


    溫爹聞言轉過去,陳氏麵上的血色褪得沒邊沒影。


    “你是不是知道什麽?”溫爹越看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古怪。明明是楊家拿次子充長子求娶,如今怎就成了他們溫家的錯?


    溫爹心頭一突,錯就錯在楊洪看上的是溫濃而不是溫宜——


    “二少爺!”


    溫爹如夢初醒,看見那幾名搜屋的楊家下仆急吼吼地跑回來:“二少爺,房裏沒人!”


    “沒人?”


    溫家其他人無不愣然,楊洪雙眼一眯:“好啊,看來是早有準備的。”


    溫爹心頭一鬆,很快又被沉重替代,百般滋味湧上心頭。楊洪找不著人不甘心,命人將整個溫家重新翻找,終於有人在後院發出驚呼:“快來人!二少奶奶□□跑了!”


    雨後泥濘,倉促翻過矮牆的溫濃沒有上回的幸運加持,落地不慎崴了腳,聽見隔牆一口一個‘二少奶奶’,拖著傷腿拚了命地跑,邊跑邊罵:“放你屁的二少奶奶,本姑娘是你姑奶奶!”


    多虧她事先做過逃跑計劃,臨陣落跑不算慌張,就是崴了腳踝跑不動路,沒幾下就被楊家仆從急追而上逮個正著。


    楊洪提袍來見,確認正是當日燈會之下草草一麵的心宜女子,大喜過望:“小娘子可還認得為夫?”


    “不認得!”溫濃果斷否認,上輩子都不認得的事這輩子更不可能去認!


    反正人已到手,楊洪哼哧一聲,倒也不在意旁枝末節:“回頭拜過天地送入洞房,你就是不認也得認!”


    第11章 攔車   寬大豔麗的霞帔出其不意地成為她……


    溫濃疾呼無果,被楊洪帶來的人五花大綁塞進喜轎。


    楊洪喜色匆匆擺道回府,唯有溫爹不死心,緊追不舍地大叫:“不能拜堂!濃兒不能嫁給你!”


    眼見丈夫走了,陳氏咬緊牙關,撇下哭啼不休的一雙兒女也追出去,隻不過緊緊追上的卻是跟著迎親隊伍一塊走的李媒婆:“李媽媽!你們不能帶走溫濃!宮中采選文牒已經下來,溫濃必須參加采選,她不能嫁去楊家!”


    她不說還好,一說李媽媽更煩心,嫌惡地拍開她的手:“我就知你居心不良!當初你為了讓你女兒嫁進楊家作正妻,還誑我說會把姐姐一並送去作他的妾!要不是我留個心眼打聽得知你們溫家有女今年就要入宮采選,這事可就真著你的道了!”


    陳氏唇齒打顫:“我也是有苦衷的……”


    李媒婆氣道:“我管你苦不苦衷!別以為我猜不到你打的是什麽主意,你料定沒人敢問朝廷要人,打算來個偷龍轉鳳先斬後奏!這是要真遂了你的意,你大可逍遙快活當你的丈母娘,可你怎麽不想想到時交不出人,二少爺雷霆大怒,拿我是問怎麽辦?!”


    “你不也騙了我!”陳氏雙眼通紅,緊緊抓住她的衣襟:“要不是你明知有意求娶的是楊家老二,卻還騙我說是楊大公子,我怎會、我又怎會——”


    “事到如今說什麽也沒有用。”李媽媽啐聲冷笑:“當初是你苦苦央求非要楊家及早來娶,如今二少爺來了,娶哪個都是娶,將來一樣同他姓楊的作親家,你們又何苦非要指定那一個?”


    陳氏目眥欲裂,聲嘶力竭:“那怎能一樣呢?溫宜與溫濃本就不一樣,隻有溫宜才是我的女兒!”


    這麽多年她費盡心思抹煞妾生的名份,憑什麽她的女兒還要低人一等?!隻有她的女兒嫁予更好的人家,夫妻和滿、家境富裕,未來才能夠帶著溫家帶著她一起過上好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必須嫁給那麽一個混賬東西,去過朝不保夕的窮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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