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濃剛要張口,鍾司製立刻表示懂了:“聽說造辦署那兒出了事?唉!我就知道那兒風水不好,遠不及織染署風水寶地,你看看咱們這出來的李監查、還有你,嘖嘖……從咱們這兒出來的個個水靈,全是人才。”


    溫濃木著臉聽完她的絮絮叨叨,輕咳一聲:“鍾司製,你剛忙完肯定還沒吃晚飯吧?天色不早了,不如你先回去……”


    “不成、不成,哪能讓你獨個兒在織染署裏沒人陪伴?”鍾司製體貼說:“飯可以晚點再吃,我陪你到處走走?對了,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溫濃實在盛情難卻,眼珠一轉,佯裝黯然:“我也沒別的地方去,就是心裏苦悶,想著四處走走,一不留神就來了這裏……你也知道信王殿下改了婚期,有意換娶另一位郭家小姐,我心想著咱們織染署裏的那副春芳百錦圖日後定是送給他倆作成婚大禮罷?”


    鍾司製一聽就悟了:“別難過,聽說前些日子殿下攜你一同前往舒光齋趕赴太後娘娘的小家宴,想必你在信王殿下心中地位不比那位郭小姐低。”


    溫濃唇邊抿著苦楚的笑,鍾司製一邊積極安慰一邊陪她往署裏進,不由自主就順著溫濃的腳步往百錦圖的坊室去。


    “你說李監查怎麽好端端就碰上那樣的事?”宮裏謠傳不斷,鍾司製說起這事,也是一副怪力亂神的小心翼翼,“還有常製香,從前我與她共事,也沒見她這麽想不開。”


    “你與她曾共事?”溫濃捕捉到一絲訊息。


    “可不是嘛,我原來是造辦署的,最近才調來織染署的,這事李監查沒同你說?”


    容從接手尚事監以後各署人員皆有調動,倒不是什麽稀罕事。溫濃心念轉動:“那你對製香也有一定也了解吧?”


    鍾司製笑笑:“何止了解?我原來也是製香,不過論手藝不及常製香罷。”


    溫濃眸光一閃,故作欣羨:“我聽說春芳百錦圖所用的一針一絲采用的是花甘蜜露搗煉浸染,繼而再用特級蜜丸香珠重複薰染之後才能用,聽說這香氣凝實不散,百芳流轉,也不知能否有幸見識?”


    鍾司製解釋:“確有此事,不過蜜丸和香珠正待進一步研製,目前還在試煉中。”


    “我在造辦署也算待上一小段時間,怎沒見到哪個工房在做這批蜜丸與香珠的研發,還以為已經製作完成了。”溫濃轉念一想,如果容歡已經動手腳,那應該是混入了線絲料子裏邊才對。


    “上回我來時隱約聞到一股淡香,芬芳繚繞,屬實令人鍾情喜愛。”溫濃靦腆說,“我與信王殿下親近時,偶爾會想若我身上染上這樣的香氣,興許信王殿下會喜歡……”


    她作小女兒嬌態,言外之意是想表達博寵之心,鍾司製立刻露出意味深長地笑:“誰不喜愛香花美人?你來找我就對了。”


    溫濃欣然頜首。


    鍾司製領她往庫房裏去,這地方溫濃來過,儲放的都是從造辦署運來的香料,用以染色、調香等功用。溫濃走近幾步,忽而看了眼天色,天已全黑,陰雲罩月,漫天無星。


    就在這時,鍾司製將門闔上,連同溫濃與她本人一起反鎖了。


    溫濃盯著鍾司製麵上詭譎的表情,眉心一攏。


    第132章 周旋   溫濃沒皮沒臉畫大餅。


    溫濃瞥了眼那道被反鎖的門, 狀作不明就裏地堆起笑:“鍾司製,這是怎麽了?”


    鍾司製也衝她笑:“你想找什麽?”


    溫濃一臉無辜:“我想找的,不正是上回令我魂牽夢繞的那味香嗎?”


    “阿濃姑娘有所不知, 為了凝造春芳百錦芬芳流溢的獨一奇效, 其所運用的染料色香均為專門研製,在這副百錦圖現世之前,萬萬不可流傳出去,否則是要掉腦袋的。”


    “原來竟有這等規矩,看來是我逾矩了。”溫濃麵上一驚,忙不迭說:“鍾司製應該早點提醒我,我不是那般不識趣之人……”


    說著, 溫濃就想順勢提要走,可惜鍾司製擋在門前,半點挪移的意思也沒有。


    “我記得你從織染署出去之後轉而去了造辦署, 你在造辦署跟的人是常製香吧?”鍾司製微微一笑, “你接近她的目的, 也是因為所謂令你‘魂牽夢繞’的這味香吧?”


    溫濃心下咯噔, 努力克製表露在臉上:“鍾司製誤會了, 我去造辦署是因為本身對製香感興趣,再說當時也是順從李監查的安排, 會被安排在常製香手下似乎隻是巧合……”


    “李監查的安排?”鍾司製若有所思, “原來如此, 難怪她會落得今時今日這等下場。”


    溫濃暗暗皺眉:“鍾司製,我不懂你的意思。”


    鍾司製饒有深意地別了她一眼, 唇角勾起一道詭異的弧度:“你不需要懂我的意思。在這宮裏,最不應該的就是多閑別人的閑事,否則就是李監查的下場。”


    “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 莫以為當了監查就真的高人一等。到頭來自作自受,活該落得這種下場的。”


    溫濃麵色一沉:“看來鍾司製知道李監查是因為什麽遇害的?”


    “遇害?難道她不是意外嗎?”鍾司製笑了,越笑越冷,盯著她的眼神越發露骨:“像這樣的意外,後宮裏頭多的是。”


    溫濃一個激靈:“你想幹什麽?”


    “沒人看見、沒人發現,也就什麽事都能成意外了。”鍾司製向她走來,驚得溫濃下意識後退,滿臉防備。


    可鍾司製沒有停下腳步:“你就不該在這個時候來,你更不該孤身前來,你最不該的就是多管閑事,攪亂了整個局。”


    “常製香為什麽會死,李監查又為什麽遇害,全部都是你害的——”


    鍾司製不比溫濃高大,但她的身材比溫濃臃腫,顯得體格更為龐大,站在麵前整個陰影都能籠罩在溫濃身上,逼迫得她退無可退,溫濃呼吸不暢,她一腳踩在鍾司製的腳上,趁其吃痛之際躬身彎腰趕緊跑,哪知還沒出逃就被鍾司製另一隻手掌抓住了肩膀。


    溫濃驚聲一呼,眼見鍾司製的另一隻掌心攏了上來,掌心上的白色粉末赫然在目,嚇得溫濃抵死反抗:“你要是弄死我了信王不會放過你的!”


    鍾司製無動於衷,可把溫濃給急得:“信王已經知道你們的全部陰謀!他派我來就是為了探路,你現在殺我已經太晚了!”


    鍾司製甚至連表情都懶得多給她一個,氣得溫濃大喊:“容歡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


    這話終於令鍾司製的動作有所停滯,溫濃趁機咬下一口,痛得鍾司製縮手被她用力推開,氣喘籲籲地爬起來:“你原來也是製香,跟常製香一樣都是造辦署的頂極人才,為什麽要聽信容歡受他擺布?”


    在溫濃看來,甚至在鍾司製和常製香兩位宮中老人眼裏,年紀輕輕的容歡頂多就是得了主子寵信的佞臣,他甚至還不是玄品,當初李監查還是司製的時候甚至敢於為了徒弟跟容歡叫板,縱然鍾常兩位不像李監查那樣是塊硬骨頭,但也絕不該是容歡能夠欺負的。


    容歡憑什麽能夠說服二人,動用二人之力對高高在上的信王下其毒手?


    “或許是你們有什麽把柄落於他的手中,受他要挾不得不從?”溫濃思來想去,覺得這點最有可能。她打算動之以情,試著說服鍾司製:“你是知道我的吧?我在信王跟前很是得臉,隻要我在信王跟前替你美言……信王或會念在你有不得己的苦衷,或可讓你帶罪立功呢?”


    生怕說服不了鍾司製,溫濃頂著厚臉皮拉了拉襟口,露了個還沒消的口勿痕,輕咳一聲:“枕頭風很有用的。”


    “……”


    鍾司製盯著她的眼神說不出的古怪,溫濃索性沒皮沒臉地畫大餅:“別看我這樣,我可是很得寵的。”


    “宮裏的傳聞你都聽說過的吧?其實那個郭家的幹小姐就是我,就因為我輕飄飄的一句話,信王就把郭家嫡小姐給廢了,尋死覓活非我不娶……咳咳,信王愛我愛慘了都。”


    “我說一句話能頂別人一百句,真的,別不信。”溫濃端起滿臉真誠:“你也別怕我會不幫你,我在造辦署的時候跟的人是常製香,算起來是她半個徒弟,徒弟見師父妄死,心裏怎麽也過不去。你與我雖說沒有太大的緣份,可我對織染署有感情,對李監查更有感情。李監查無故遭難是不是也是容歡所為?容歡搞事搞到織染署來,任是我也絕不能忍。你有什麽委屈盡管跟我說,我幫你告在信王麵前,這次絕不容忍他的一切惡行!”


    溫濃信誓旦旦,心裏正在猛打鼓,她承認她有賭的成份,賭鍾司製是受容歡逼迫不得不為,賭她心中尚存一絲善念,更是賭她貪生怕死,願意抓住懸崖勒馬的機會。


    萬幸,鍾司製的氣焰有所消減:“可我剛剛威脅你,還想殺你。”


    溫濃一見有戲,大喜過望:“我知道你是受人逼迫不得己而為之,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比起受迫於人的你我更痛恨逼迫你的容歡。”


    沒錯,尤其在知道容歡很可能是上輩子設計害死她的那個人之後,溫濃一想起他就牙癢癢,恨不得立刻把他抓起來往死裏抽鞭子。


    鍾司製眉心一鬆:“我能相信你嗎?”


    溫濃想了想,語重心長道:“你若不信我,這世上恐怕再沒人能救得了你。”


    倘若真想回頭是岸,那麽現在就有一個機會擺在鍾司製的麵前。畢竟暗下毒手謀害信王,這事落到信王手裏必會要她人頭落地。相比較繼續替容歡辦事,惶惶不可終日,還未必真能得償所願,倒不如趁這個機會懸崖勒馬及時收手,指不準還有個能活下去的盼頭。


    鍾司製似是考慮,她緘默許久,而溫濃則無比耐心地等待,除了等待她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好。”終於,鍾司製鬆口說:“我可以相信你,但你是否能夠真的做到這一點,你得證明給我看。”


    溫濃下意識摸摸脖子上的口勿痕:“怎麽證明?”


    “我指的不是那個。”鍾司製失笑搖頭:“你帶我去見信王吧,當著他的麵說清楚,否則我不會向你透露任何事情。”


    溫濃心想也對,鍾司製這是怕她出反爾,留個心眼也是對的。隻不過現在去找陸漣青,她還沒想好怎麽跟陸漣青解釋整個狀況呢。


    雖然這麽說就好像是她在騙鍾司製一樣,可今天之前她對自己的枕頭風還是挺有信心的,可是在她跟楊眉接觸以後溫濃心裏突然就沒底了。


    她怕回去之後會被打臉,可是溫濃不敢露出猶豫之色,思來想去決定先同意鍾司製的意思,離開這個鬼地方再說。


    鍾司製沒意見,她主動將早前反鎖的庫門打開,不再阻撓溫濃離開,而是先把她給請出來。


    兩人在庫房糾纏了好一會兒,之所以溫濃大呼大叫也沒人回應,正是因為此間天已全黑,而且庫房坐落僻靜,入夜之後周遭幾乎無人行走。


    或許正是這樣的靜謐,令率先走出來的溫濃不知怎的忽生心悸。強烈的不安在她的腦海反複敲響警鈴,就在她意識到危機感源於什麽之際,慢她一步的人已經自後方捂住了她的嘴。


    原來鍾司製根本就沒有相信她的話,竟選擇在這種情況下放鬆她的警惕再鉗製她。掩住口鼻的帕子上散發著詭異的香氣,溫濃意識到那是什麽的時候,試圖掙紮反抗的力度卻不受控製地發軟,腦袋也變得越來越重。


    鍾司製的低語在耳畔間斷響起,明明那麽近,卻好像隔了幾重音。


    “如果我不是……或許就真的被你說服了。”


    “可惜……”


    可惜什麽,溫濃隱約覺得她聽見了,又仿佛自己沒聽清。


    直到溫濃即將失去意識,身邊牢牢環住她的鍾司製忽而像是受到重擊身體猛地一振,然後雙手被迫鬆開了溫濃。驟然失去倚靠的溫濃膝蓋一軟,曲膝就要往下倒。


    在她即將跌倒之前,溫濃落入了一個擁抱之中,安心也熟悉。


    溫濃不必看也知道是誰,不過她還是很努力地試圖撐開眼皮,隻是眼前的一切都變得越來越模糊。她隱約見到鍾司製的身形,她被什麽人給摁在地麵上,然後自她貼靠的那片胸腔傳來了一道森冷低沉的嗓音:“留她一條命,別讓她那麽快死了。”


    第133章 認栽   陸漣青認栽。


    溫濃雙眼一闔, 頃刻墜進意識的深淵,然後越陷越深,揮舞雙臂使勁撲騰卻怎麽也沒能將身體支撐起來。直到襲麵的刺骨寒風倉然而至, 她下意識捂住雙頰, 動作忽滯,赫然發現雙手凍到肉色慘白,僵硬麻木得近乎沒有知覺。


    視線一轉,入目是一片雪色的蒼茫,溫濃停在宮廊的拐角處,落於一行倉促前行的宮女之後。


    身冷、心更冷。


    冬至前夜大雪降世,鋪天蓋地的冰雪令人寸步難行, 溫濃與很多無名無分的粗使宮奴一樣天未亮就要起早掃灑,隻穿一件夾了薄棉的單層宮襖穿梭在深苑的每條過道,庸庸碌碌, 日以繼夜, 凍得麵青唇白, 四肢無力。


    她仰望陰雲未散的天空, 一時忘卻今夕何年, 也忘了因為什麽出現在這裏。下意識地,溫濃追趕上前方那行宮人的腳步, 生怕慢上半拍將會落於掌事嬤嬤的眼中, 免不了又要吃一頓藤條子。


    天氣太冷了, 若還見血留下傷口,隻會令煎熬的寒冬過得更加生如不死。


    溫濃緊隨大隊步伐, 走過那條冗長的過道,來到深宮的一處偏殿。經過一夜的沉積,茫茫厚雪掩去琉璃瓦上的顏色, 隔牆有枝迎送霜花,此時雪花已被震落在地麵上,形成小小的雪丘,靜靜躺在牆角處,溫濃來時眼神一飄,不由自主先看到它。


    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走在最前頭的宮人已經下跪,牽動了身後的所有宮人,溫濃不敢例外,伏首三寸,心跳如鼓,摒住呼吸。


    “——那就都殺了吧。”


    溫濃眉心一動,她聽見身遭眾人無不抽息,鬼使神差間抬起雙眼,越過戰栗不安的同行姐妹,看到了一行高階裝束的掌事女官,此刻宛若一群任人屠宰的牲畜,又驚又懼,卻又無比絕望。


    溫濃記起這一天,尚事監主事骨幹因事冒犯,信王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成為整肅後官的開端,無數曾經令她欣羨無比的高階女官命喪於此,鮮血的紅與冰雪的白交織出來的畫麵曆曆在目,成為無數人心中揮之不去的陰影與疙瘩。


    碧瓦宮牆不再白雪皚皚,頃刻染上腥紅的顏色,整座宮苑淪為血海煉獄,無數宮人在溫濃眼前遭屠,身邊的宮人四散逃竄,獨留下來的溫濃心生怯意,她也想離開,可雙腿卻像注了鐵水,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直到一雙錦靴停在她的麵前,眼前的血紅倏然化作雲煙消散,似曾相識的兩道記憶畫麵重疊起來。


    地上不再有雪,雪的白不再被血的紅所掩蓋,溫濃微微恍神,怔忡抬頭。


    “你會殺了我嗎?”


    那人好似沒聽懂般:“給本王不殺你的理由?”


    兩輩子的記憶重疊在一起,再見到上輩子的陸漣青,竟是那麽不真實,而且非常不適應。溫濃皺了皺鼻子,厚著臉皮說:“因為我是你心尖上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替葬重生後我被攝政王盯上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白霜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白霜白並收藏替葬重生後我被攝政王盯上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