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榮策馬緩馳,此刻他倒不怎麽擔心追兵,他擁有一匹代步的戰馬倒是輕鬆了很多,殺死那二十名官兵也並不是一件難事,雖然牽扯得傷口極為疼痛,但是經過布帶纏緊之後也不會滲出多少鮮血,就沒有了失血過多之慮。


    葛榮絕對是個聰明人,將三具屍體分放上三匹馬背,然後稍稍用勁在馬腹上一拍,屍體滴著血朝三個方向而去,而他自己則選擇另一方向,血腥味朝著四個方向散發,讓人根本就無從追蹤。


    夜靜林寂,惟有孤狼淒號相伴,夜鳥偶啼,為這分靜謐之中增添了一絲陰森。


    葛榮有些茫然,他並不想在泰山腳下現身,如果此刻策馬行向北集坡,隻怕沿途會出現一些波折,不如首先就近養傷,待傷好之後,天大地大,又有誰能夠阻攔得了他呢?


    “前途不能去!”一聲清脆而低沉的語調驚醒了葛榮。


    葛榮本能地一帶馬韁,目光之中閃過一絲戒備之色。


    林間暗影之處閃出一人,一襲長衫,表情極為冰冷而不帶半絲情感,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就是這個人極為年輕。


    “爾朱兆!”葛榮口中吐出三個冰冷的字。


    “不,我不是爾朱兆!”那人冷冷地反駁道。


    “哦,本人忘了你隻是假爾朱兆,應該叫你爾朱明才對。”葛榮似乎想起了什麽又道,他雖然從未與這年輕人見過麵,但對於江湖中各後起之秀的名單和畫像他仍能夠極為清楚地掌握,眼前的年輕人正是為葉虛所擒的假爾朱兆。


    “不,你錯了,我也不叫爾朱明!”假爾朱兆神情竟微微有些激動地道。


    葛榮一愕,他也有些弄不明白眼前這位年輕人有何意圖,但對方隻不過是空手而來,似乎根本沒有絲毫敵意,更不像是來擋道的。


    “那你究竟是誰?”葛榮有些討異地問道。


    假爾朱兆的嘴唇微微抖了抖,似乎是在強壓著心頭的激動,但聲音仍忍不住有些顫抖地道:“我叫葛明!”


    “葛明?!”葛榮的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身子禁不住在馬背上晃了晃,眸子之中竟閃過一絲淚花。


    “想不到吧?”葛明冷冷地道,似乎有些譏諷地反問道。


    半晌,葛榮才收回神思,竟若大病了一場,有些虛弱地問道:“你娘她……她還好嗎?”


    “你還有臉提起她嗎?”葛明眸子之中閃過一絲晶瑩。


    葛榮仰天一聲長歎,憶及當年黯然的離別,心頭一陣絞痛,充滿歉意地道:“我不知道你娘那時候懷了你,我知道對不起你們母子,可是求求你,請告訴我她現在在哪兒?如今她還好嗎?”


    “哼,單單一聲‘對不起’就行了嗎?娘為你忍受了二十多年的屈辱,偷生了二十多年,就隻是一句‘對不起’就能解決嗎?你好輕鬆,好自在,二十多年來,你一天天壯大了自己的勢力,活得快活愜意,你有沒有想過娘親?”葛明的聲音竟有些嗚咽。


    葛榮心頭一片黯然,但堅決地道:“我有!我沒有一刻忘記過她!更沒有一刻不在思念著她!”葛榮說著激動地撕開胸前的衣襟,在長滿黑毛的胸前赫然烙上了兩個血字——王敏!


    葛明臉色再變,身子竟然有些顫抖,突地,他低聲道;“跟我來!”


    葛榮稍稍平複了心緒,也聽到了不遠處有馬蹄之聲傳來,不敢再作耽擱,一拉馬韁,跟在葛明身後行去,心中卻湧起了萬丈波瀾,不知是喜、是憂、是悲,抑或是苦澀……


    ※※※


    抱犢崮,棗莊和向城的夾角之處,這並不是一個很有名氣的地方,但卻是一個對當地人來說極度危險的地方。


    山不高,地不險,林密多野獸,這並不是原因,而是因為進入抱犢崮的人,很少有人能夠下得山來,


    其實,神秘的地方也不多,隻有那麽兩三個峽穀和一個山頭而已。


    這裏以人血寫著“擅入者死”四個醒目而且讓人心驚的大字,即使喝醉了酒的人也會酒醒一半。


    當然,這片地域的確有些與眾不同,那就是盛產藥材,穀中氣候濕潤,幾乎適宜任何藥材生長,由於這個原因,至少有十三名藥農入穀便不再出來,有人估計可能真是死了。


    夜晚的抱犢崮,猶如一片鬼域,陰森至極,天上星月皆無光,更顯得詭秘莫測,但仍有行人。


    猶如夜鳥,旋飛的夜鳥,抑或是掠走的山魈幽靈。


    幽靈長驅直入禁地,那是其中的一個山穀。人,不隻是一個,而是兩個。


    火光驟亮,似是地人突升,照亮在兩道掠飛的身影之前,兩道身影同時倒飛旋舞。


    “啪啪!”兩聲暴裂的脆響過後,那兩道掠飛的身影重重墜落,而在他們的麵前,靜立著一人,此人渾身散發著一股濃濃的死氣,麵目完全被遮於一張低壓的竹笠之下。


    “黑心!”那兩人同時低呼道。


    “花杏、費天,你們終於來了!”那擋在兩人身前的漢子以一種死氣沉沉的調子欣慰地道。


    擋路之人,正是石中天三大仆人之黑心仆木耳,而這趕來的兩人赫然有費天在其中,另一人卻是個一臉陰鷙,更有滿臉皺紋的老婦。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主人呢?”費天問道。


    “少主人受了重傷,正在藥池之中療傷。”木耳有些木然地回答道。


    “少主人受了傷?這怎麽可能?是誰幹的?”那老嫗訝然問道。


    “是有‘天下第一刀’之稱的蔡傷及其子蔡風聯手出擊,少主人中了他們的詭計,這才受了重傷!”木耳有些憤然地道。


    “少主人?那主人呢?”費天似乎覺得有些不對勁,問道。


    “主人已經歸天,少主人現在就是我們的主人!”木耳認真地道。


    “我要去見見主人。”老嫗道。


    “你們剛來,讓我先去稟報主人!”木耳道。


    “也好!”


    ※※※


    “進來!”葛明在前麵已經進入了一個小山洞,淡淡地道。


    葛榮心情異常複雜,他也無法理解那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躍下馬來,邁步進入山洞,此刻的他並未想到可能出現的埋伏及其它。


    葛明背對著洞口,也背對著葛榮,冷冷地道:“以前我隻道你薄情,而今才知道,你膽小如鼠,怕死,貪生!”


    葛榮呆了一呆,他的確無話可說,此時似乎說什麽都無法補過。


    “這是你娘說的?”葛榮吸了口氣,心情緩緩平複了一些,問道。


    “不,是我自己說的!但我相信娘也一定這麽想。”葛明冷冷地道。


    “你明白什麽?”葛榮回應道,他畢竟乃一代梟雄,麵對一個可能是自己親生兒子的指責,還有些不太適應。


    “哼,這個世上又有多少事我不明白的?這是娘叫我交給你的!”葛明氣呼呼地說道,並自懷中掏出一隻以絲綢包紮了許多層的珠釵,似為純金打造,色彩明豔至極。


    葛榮禁不住軀體震了震,望著珠釵神情一片茫然,心神似乎一下子飛越到二十餘年前,又回到了那個春天。


    繁花似錦,草長鶯飛,翠樹、碧湖。


    衡水湖煙波縹緲,魚遊鳥掠,確是一番生機勃勃的清靜之地。


    “啪……”湖水被一塊碎石激起了層層漣漪,更有幾點水花濺在葛榮的臉上,清涼清涼,一種濕潤的感覺驚醒了沉思中的葛榮。


    葛榮根本就不用回頭,便已知道來者是誰,但他卻並沒有做出太強烈的反應。


    “你在想什麽呢?居然這麽入神。”一聲嬌脆的聲音自他的身後傳來,一隻靈巧而白滑的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一下。


    那時候的葛榮,活脫脫是一個浪子,英俊中多了幾分玩世不恭,不過,他似乎有著他這個年齡之人所沒有的深沉和睿智,這更襯出其狂放不羈和風流倜儻。


    葛榮反手一抓,準確地握住那似可擠出水來、溫潤無比的柔夷,輕輕一帶,身後之人“呀”地一聲驚呼便摔倒在他的懷中,現出一張葛榮自認為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麗容,嬌俏俏的粉麵猶如三月的春水,更溶解了桃花的色調,鬼斧神工的線條盡頭卻凝在那讓人神魂為之傾倒的櫻唇之上,剪水般的眸子如兩顆烏黑的龍眼,隻不過那流溢的神芒,似乎將人引入一個萬花競豔的春天,那雙眸子之中仿佛包容著整個天、整個地、整個人類的真善美,葛榮此刻仍然清楚地記得,那長長的睫毛每眨合一下,他的心中就會泛起一層漣漪。


    “本來想騙你說不是在想你,可是一看到你的眼睛,我就沒有辦法再騙你了。”葛榮也眨了眨眼睛,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


    “你騙人,你眨了眼睛。”那美人嬌聲不依地道,但臉上卻蕩漾著一層幸福的光潤。


    “不錯,我是在騙人,可是我卻不敢騙你。”葛榮笑了笑,忍不住在那讓人心醉的眸子上輕輕親了一口,愛憐地道。


    “哦,好哇,你敢說我不是人?”那美人不依地用粉拳輕擂葛榮的胸膛,嬌聲道。


    葛榮煞有其事地道:“你當然不是人了,你是仙女,是荷花之仙,是牡丹之仙,更是水仙之仙,你是上蒼賜給我的精靈,人間的凡夫俗子哪有你這樣絕美而又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那美人禁不住為之醉倒,緊緊攬著葛榮的脖子,滿目是情地望著葛榮那充滿愛憐的眸子。


    “你眼裏有東西。”美人突然道。


    葛榮一愣,忙伸手擦了擦,竟是一粒眼屎,想著禁不住大笑起來,美人也跟著爛漫地笑了起來,就像盛開了滿地的杜鵑花。


    兩人笑了半晌,葛榮將美人摟得更緊,兩顆心似乎以同一個頻率而跳動。


    “敏兒,如果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會怎麽樣?”葛榮突然轉換話題道。


    “我會跟著你一起走!”那美人毫不猶豫地道。


    “傻敏兒,那怎麽行了,你爹怎會讓你跟著我這樣一個無形浪子浪跡江湖呢?”葛榮淡笑道。


    “我可管不了這些,除非你不要我!”美人有些固執地道。


    葛榮深深地吸了口氣,望了望眼前微微蕩起了一絲浪花的湖麵,半晌才移目看向那張此時略帶驚惶的美麗容顏。


    “葛大哥,敏兒說錯了什麽話嗎?”美人有些驚悸地問道。


    “沒有,敏兒的話在我的心中,永遠是對的!”葛榮認真地道。


    “你有心事,能對敏兒說嗎?”那美人敏感地問道,眸子之中充滿了希翼。


    “別多心,沒有的事。”葛榮望著那充滿希翼的眸子,強裝歡顏地道。


    “你別騙我了,你要走了是嗎?”美人神情欲泣地問道。


    葛榮知道眼前的美人心思極其細密,有些事情根本就無法瞞過她,不由得吸了一口氣道:


    “我的一位兄弟有些事情需要我去解決一下,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長則半年,短則一月。”


    “那你帶我去。”美人急道,她對葛榮的話並不感到意外。


    “不行。”葛榮堅決地道。


    “為什麽?”美人失望地問道。


    “這件事情極其危險,我不能讓你跟著我一起去冒這個險!”葛榮認真地道。


    “我不怕危險,隻要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怕!”美人的話語也是那麽堅決。


    葛榮澀然一笑,道:“你不怕,我怕,如果你有半點損傷,我會感到比殺了我更心痛,更何況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能有半點紕漏,否則隻會惹來大禍,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美人似乎也敏感地覺察到事情有些不簡單,禁不住問道:“你是說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葛榮也不想隱瞞地點了點頭,道:“不僅如此,甚至會帶來誅滅九族的危險!”


    “啊,那你不要去做吧?”美人驚問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的,男子漢大丈夫立身處世,最不能失的,就是情、義、信,更何況我如果永遠都隻是一個浪子的話,你爹也絕對不會接納我的,因此,我一定要創出一番屬於我自己的事業,浪子,始終隻是一隻孤獨的狼,更不配擁有一個家,但,我必須要娶你,所以我要浪子回頭!”葛榮認真地道。


    美人的臉上升起兩朵紅霞,囁嚅道:“可是你想浪子回頭,也不必去冒險啊,隻要你能供我吃,供我住,哪怕是粗茶淡飯,粗布衣服,住的是茅屋竹棚,隻要不漏水,我都願意。”


    葛榮感動地在美人臉上輕輕吻了一下,才深情地道:“你是天上的金鳳,怎能住茅屋竹棚,吃粗茶淡飯呢?我一定要讓你如一品夫人般享受榮華富貴,如果讓你受苦,我葛榮就不配擁有你的愛!”


    美人臉上閃過一絲幸福的笑容,滿足地道:“隻要你有這份心,我就心滿意足了,我不求榮華富貴,隻求你平平安安地守在我身邊,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讓爹推薦你去當官,這不就得了嗎?”


    葛榮自信地一笑,道:“對於為官之道,我並沒有興趣,即使我想做官,也一定會憑借自己的本領去爭取,我很明白你的心意,但你應該明白我的性格,我相信,在不久的未來,我就可創下一片屬於我們的天地,而且還會天下矚目,我要讓天下人知道,隻有天下最美麗的女子才配擁有這樣的生活!”


    “可是……”


    “別說了,請相信我!”葛榮一手按住美人的櫻唇,一手拿出一根以黃金打造的珠釵,溫柔地插在美人的發髻上,道:“這是我昨天讓一名巧手為你所打造,沒想到竟如此協調,你真美。”


    美人心中一陣激動,緊緊地摟著葛榮的脖子,似在夢中囈語般道:“答應我,好好地活看,好嗎?”


    “我一定會的,不為別人,隻為你,我也要好好地活著,你等著,我一定會回來娶你!”


    葛榮自信地道。


    “今生,除你之外,我再也不嫁!希望你能遵守承諾。”美人依戀地道。


    葛榮如何還能夠心誌不動?終於忍不住吻上了她的櫻唇。


    兩個年輕的生命在迸發,在激揚,熱情如噴出地殼的溶岩,一發而不可收拾,激情衝潰了所有世俗的倫理,衝潰了數千年的道德理念,一切的一切都以最原始的情態上演。


    男女之情本為天地之間最為美妙、最為無法揣測的一種意識。


    一切都發生了,就在這一天,在這桃花盛開的季節,在美麗動人的湖畔,在這靜謐安詳而生機昂然勃發的天地下,他們以坦誠相對,抵死纏綿,將情、愛、欲推向極峰,然後結合,而達到生命的另一種輝煌……


    不知過了多久,細微的波浪聲擊打著湖岸,使得葛榮心頭一陣靜謐,美人安詳地依偎著他,甜美之中蘊著無盡幸福的情懷。


    葛榮輕撫著那微微有些零亂的秀發,感受著這位剛剛將自己的全部身心交給他的美人的溫馴和溫馨。


    “你可不能負我哦?”美人深情地望著葛榮,幽幽地道。


    “不會,我要你成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你水遠都是我的仙子!”葛榮深情地道,並在美人的額頭輕吻了一口。


    美人嫣然一笑,滿意而幸福地閉上了眸子,如夢囈般道:“我可能會懷上你的孩子,你說將來我們的孩子叫什麽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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