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他身側的那一瞬,她輕輕牽住了他的手。


    第52章 清禾   “阿朝……隻有殿下了。”……


    “走吧。”


    她轉過頭來對他笑, 眉眼盈盈,嗓音溫軟。


    院裏掛著的宮燈映在白雪上, 流光似薄火,在夜風中影影綽綽。


    她牽著他的手,一步步踏過夜裏的雪地。起初是輕輕握住他的手掌,後來,漸漸變成與他十指相扣。


    骨肉貼合,寸寸輾轉,不肯分離。


    裴溪故掌心冒汗,心跳如鼓,他僵著手臂一動不敢動, 生怕下一刻宋棲遲就會把手鬆開。


    少女牽著他, 一步一步走過覆滿積雪的青石路, 撥開紅梅簇簇的花枝, 穿過絢爛流轉的燈火,踏上宮門口處的石階。


    風將她耳上的白玉墜吹的一晃一晃, 宋棲遲伸手推開朱門,偏過頭來朝他綻開一個清麗明媚的笑。


    “我們去哪兒呀?”


    裴溪故怔了怔, 半晌後才回過神來, 小聲道:“阿朝……想帶殿下去一個地方。那地方離巒山宮不遠, 隻是稍微有些偏僻。”


    “好。”


    她應了一聲,仍舊牽著他的手。裴溪故提著一盞宮燈照著腳下的路,穿過幾條長長的宮道,轉入一條幽深的窄路。


    窄路的盡頭, 是一座巍峨華麗的宮殿。屋頂的琉璃瓦鋪陳著淡淡月輝,簷下掛著一整排六角玲瓏花燈,隨風輕輕晃蕩, 朦朧的光線落下來,將冰冷的石階照的溫暖又明亮。


    宋棲遲不由得好奇道:“這是哪兒?”


    “這是念和殿。”


    裴溪故推開厚重的木門,手中宮燈的光落進屋內。他拉著宋棲遲進了屋,把屋內的燭燈一盞盞點燃,原本黑暗沉寂的屋子驟然明亮起來。


    宋棲遲站在屋子中央,默默地打量著這殿裏的陳設。


    這間宮殿很大,裏頭擺著好些名貴的玉器和瓷盞,繡著春景的屏風旁放著女子的衣裙,件件華美精致,金線銀絲繡出綺麗的花紋,在燈火的映照下華光流轉。


    正對門口的紫檀刻花案上,還擺著一大堆步搖金釵之類的首飾,甚至還有女子的胭脂盒,和描眉所用的石黛。


    她愣了愣,抬頭往上看去,見那桌案上方的石牆上,竟掛著一幅女子的畫像。


    那女子的麵容在燈火的映襯下明豔如春,不過低眉淺笑,便生出萬種風情。


    當真是姿容昳麗,媚色無邊。


    “這是我娘親。”裴溪故站在她身邊,望著那畫像淡淡開口,“她叫清禾。”


    宋棲遲吃了一驚,她沒想到這殿裏掛著的,竟會是他生母的畫像。


    怪不得這宮殿的名字叫做念和,原是取自思念清禾之意。


    她默然端詳著畫上清禾的麵容,輕輕說了句:“你很像她。”


    “是嗎?別人也這麽說,都說我生的極像她。”


    裴溪故輕輕笑了笑,眼中卻有哀色。


    “可是我卻從來沒見過她。我出生的那天,父皇就用一杯毒酒將她賜死了。”


    他盯著那幅畫像,慢慢道:“若不是蕙姑姑留下了這幅畫像,隻怕我連她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


    宋棲遲感受到他話中的悲戚,便默默地將他的手又握緊了些。


    “他們都說娘親狐媚惑主,為了爬上龍床不擇手段。隻有蕙姑姑告訴我,娘親不是這樣的人。”


    少年眼中浮現出淡淡悵惘,話音輕柔卻悲涼,“娘親原是薑國人,後因戰亂流落到楚梁,快要餓死街頭的時候,被雲大人救了下來。雲大人為了讓她能有口飯吃,便托了關係將她送入宮中做了宮女,那管事的女官瞧著娘親樣貌生的好,就把她撥到了禦書房做事。”


    “蕙姑姑就是那時候和娘親相識的。她與娘親一同負責禦書房灑掃之事,她說,娘親待她極好,對她處處照顧,就如親姐妹一般。”


    “她說娘親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宋棲遲看著少年浸滿悲傷的眼睛,心也跟著疼了起來。


    她輕輕扯住他的衣袖,拉著他,慢慢地在地上鋪著的軟毯上坐下來。她抱著裴溪故的胳膊,朝他身上靠過去,想用自己的身體給他一點溫暖。


    少女的頭親昵地靠在裴溪故的肩上,清甜熟悉的桂花香味繚繞在他身畔,令他的情緒莫名地緩和了不少。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少女柔順的黑發,抬眸看著那幅掛在高牆上的畫像。


    “娘親生前什麽都沒有,父皇甚至連個名分都不曾給她。蕙姑姑說,她飲下毒酒的那天,還穿著宮女的衣裳。”


    宋棲遲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輕聲問道:“所以……你便為她建了這座宮殿?”


    “嗯。”裴溪故點點頭,自嘲般地笑了笑,“這座念和殿極盡奢華,宮中殿宇無一可以與之相比……她活著的時候什麽都不曾得到過,這死後的榮華,就權當是我的一點孝心吧。”


    外頭的風順著敞開的門吹進來,將地上落著的薄雪揚進屋內。


    她與裴溪故並肩坐在地上,背後的石地上落滿花燈的光。


    她仰起臉,輕輕地朝他貼過去,溫聲安慰道:“阿朝,別難過了……以後,有我陪著你。”


    她睜著一雙清澈的杏眸看著少年的側臉。


    然後,輕輕的,在他清瘦的下巴上吻了一下。


    裴溪故眼中有片刻的錯愕,然後便慢慢地笑了起來。


    他站起身,將身後的門關上,又在宋棲遲身後跪下來,雙手繞過她的脖頸,去替她把大氅的係帶係緊。


    他的身體貼上宋棲遲的脊背,下巴輕輕抵在她的肩窩。


    他一點點將係帶係好,然後慢慢偏過頭,薄唇貼上她的耳垂,輕輕地蹭.了兩下。


    “殿下……會永遠陪著阿朝對嗎?”


    他貼在她耳後,耳鬢廝磨,輾轉纏綿,聲音裏卻帶著輕輕的顫抖:“阿朝……隻有殿下了。”


    宋棲遲轉過頭來,對上少年那雙含著哀戚的眼睛。


    “我會的。”


    她重重地點了下頭,慢慢側轉過身,伸手抱住他的腰。


    裴溪故凝視著她的臉,唇.瓣落在她的鼻尖,然後緩緩下移,壓在她飽滿瑩潤的雙唇上。


    這一吻極輕極淺,如他小心翼翼的愛意,不敢貪求。


    宋棲遲從他懷中抬起頭來,她的手慢慢地環住裴溪故的脖頸,指甲在他後頸的肌膚上輕輕撓著。


    她突然湊上前去,閉上眼睛加深了方才的那一吻。


    裴溪故渾身一顫,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他本能地去迎合她的雙唇,尋求著能讓她舒服的姿勢。


    殿內燈火昏黃,少女身上的白狐皮大氅慢慢地掉落在地上。


    呼吸聲急促交織,薄汗自裴溪故頸間流下。


    身後的門突然被人輕輕推開了。


    裴溪故猛然停住了動作,迅速撿起地上的大氅,把懷中的少女牢牢裹在懷裏。他用身體擋住宋棲遲的臉,警惕地轉頭看向站在門口的人。


    那人一臉的錯愕,很快便低下頭去,朝他行了一禮:“陛下。”


    “雲大人?”裴溪故驚詫地看著雲郴,“你怎麽在這兒?”


    雲郴很快掩去眼中的慌亂,平靜道:“臣今日入宮時,有東西落在了宮中,便想著回來取,正巧路過這裏。”


    他幾步便退下了台階,低聲道:“臣無意叨擾陛下,這便告退了。”


    說完,不等裴溪故答話,就急匆匆地轉身離開了念和殿。


    宋棲遲望著雲郴匆忙離去的背影,不由得好奇道:“他便是你方才所說的那位雲大人麽?”


    裴溪故點了點頭。


    隻是他心中仍有些疑惑,這大半夜的,雲郴不回府去,跑到念和殿來做什麽?


    若是正巧路過這裏,為何還要特意進來看看?


    “時候不早了,要不……我們回去吧?”宋棲遲抿著唇,輕輕扯了下他的衣袖。


    “好。”


    裴溪故這才收回了視線,他將宋棲遲扶起來,又把屋內的燭燈挨個兒吹滅,然後便重新提起宮燈,沿著來時的路往巒山殿走去。


    *


    夜風拂雪,冷月彎彎。


    睦雲宮內,雲青枝獨自一人靠在貴妃榻上,手中的琉璃盞裏盛著清亮的酒液。


    她神色慵懶,漫不經心地看著窗外的月色,忽而一抬手,將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酒液順著她的唇角慢慢滑落,沿著她脖頸的曲線,染濕了她繡著青竹紋的衣領。


    雲青枝滿不在乎地抹了抹唇角,身側卻突然遞過來一方幹淨的軟帕。


    “大小姐。”


    青寰躬身站在她身畔,動作輕柔地替她拭去頸間的酒痕,輕聲勸道:“烈酒傷身,您別喝太多了。”


    雲青枝坐著沒動,任由他恭敬小心地擦拭著她身上的酒漬。


    她懶懶抬眸,勾唇輕笑:“比烈酒更能傷身的東西,可多了去了。”


    她努力做出瀟灑的樣子,可腦中卻仍一遍遍回蕩著白天在暖閣裏看到的情景。


    裴溪故那溫柔至極的聲音就像是一把利刃,一下下捅向她的心口,鮮血淋漓,讓她痛不欲生。


    青寰知道她因何傷心,卻也不敢多勸,雲青枝把空了的琉璃盞往他跟前一遞,他隻好老老實實地給她斟酒。


    “青寰。”


    雲青枝突然轉過頭來喊他的名字,青寰拿著酒壺的手顫了顫,慌忙應道:“屬下在。”


    “你老實告訴我,陛下為何不喜歡我?”她顫抖著手去抓他的袖子,喃喃道,“你不許騙我,你不能騙我……”


    青寰被她扯的跪下身來,手中的酒也灑了大半。


    他看著已露出醉意的雲青枝,好像自己也跟著醉了一樣,他躊躇著,猶豫著,終於鼓足勇氣,把在心底藏了許久的話說出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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