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跡如燕翔,流暢自然,若春風輕拂,又如夾縫激流,更如天邊彩虹……


    這是軒轅的劍。


    其實,這一劍本無跡可尋,如同流水,無始無終,順流不竭。


    地祭司一開始就在退,他退走的速度極快,也玄奧至極,但他卻並沒有還手,這有些出乎軒轅的意料之外,不過,軒轅並沒有心思去想去分析這一切,皆因他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劍上。


    那一群本來畏縮的女人此時似乎感覺到了一絲希望,忍不住都有些激動,有的甚至高呼:


    “殺死這惡魔……”


    軒轅卻是有苦難言,雖然此刻看似他占了些許上風,但地祭司的每一步都有條不紊,絲毫沒有慌亂之狀,甚至似乎是在好整以暇地窺視著自己的劍法,隻等他氣勢一竭,就會立刻施以致命的反擊。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與地祭司之間仍有一段距離。畢竟他還年輕,在功打上仍要遜色一籌,惟一—點值得慶幸的是他具有天生神力。


    軒轅突然止步、停劍,劍尖遙指地祭司眉心,冷冷地望著地祭司。他不想讓自己的劍術被對方盡數窺破,那樣他可能會處在一個更為不利的境況中。


    軒轅之所以停止攻擊,是因為他知道自己若要行出這條通道,步入寬闊之處,很有可能被人聯手攻擊,而在這窄小的通道中,根本就不容多人決戰,人多反而顯得礙手礙腳。


    軒轅突然止步,使得地祭司也怔了一怔,有些訝異,不明白軒轅在弄什麽鬼,隻是冷冷地與軒轅對視著。


    “哼,堂堂大祭司,居然隻知道躲閃,真是可憐又可悲!”軒轅不屑地道。


    地祭司邪邪地一笑,眼中竟閃過一些幽藍的邪芒。


    軒轅一震,頭腦“嗡”地一聲響,霎時如同被一記悶棍擊中,腦中一片空白。


    地祭司眼中的綠色幽芒愈來愈強烈,那一群原本畏縮在一角的女人們一遇到地祭司的眼神。就在刹那間變得呆板迷茫,不知所措。


    地祭司的嘴角邊泛起一絲陰冷而得意的笑容,緩緩向軒轅逼進了一步,眼中綠芒再盛。


    軒轅本來還有掙紮的跡象,但這一刻卻整個人都鬆弛了下來,似乎陷入了一種睡眠狀態,手中的劍緩緩下垂……地祭司口中開始低低念叼著什麽……


    ※※※


    來者竟是蛟夢,這的確大大出乎神農的意料之外,但他知道所來之人絕對不止蛟夢一人,否則自己的那麽多手下怎會突然之間全部中箭?


    “何須再藏頭露尾?薑原,我們也有十幾年未曾見過麵了,難道是怕見故人嗎?”蛟夢的語氣出奇地平靜。


    神農禁不住向他對麵那名漢子望了一眼,神色之間有著無法掩飾的驚駭。那漢子知道是不可能逃避過去了,不由打了個“哈哈”,大步自樹後行出,與蛟夢正麵相對,神農也在同時自樹後行出。


    “十七年了,還未忘記我這故人,可算是我的一種榮幸了。”那漢子有些不太自然地笑道。


    蛟夢輕笑一聲,有些愴然地道:“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一輩子,我也不會忘記老朋友的存在,也一直在盼望著能與故人再相聚一場,隻可惜……”


    “隻可惜什麽?”薑原問道。


    蛟夢長籲了一口氣,道:“隻可惜,十七年來你仍沒改當年藏頭縮尾的毛病。”說話間,蛟夢向薑原露出一個有點譏諷意味的笑容。


    薑原的臉色一變,冷哼一聲,卻並不答腔。


    神農卻冷冷地望了蛟夢一眼,態度依然很強硬地問道:“你想怎樣?”


    蛟夢這才將目光緩緩移至神農的臉上,靜靜地籲了口氣,悠然問道:“你是虎葉的兒子?”


    神農微微一震,哼了聲道:“是又怎樣?”


    蛟夢不由得笑了笑道:“年輕人,你似乎脾氣很倔,準道你父親沒教你怎樣對待長輩嗎?”


    “呸,我父親隻告訴我如何對待故人!”神農不屑地道。


    蛟夢臉色一冷,卻並未怍何反應,隻是冷冷地問道:“木艾和幽兒出事都是你們幹的?”


    “我可不知道誰是木艾,誰是幽兒?”神農心頭—緊,並不買賬地道。


    蛟夢的臉色落在薑原臉上,薑原哂然道:“我們的確不知木艾是誰,但那女娃卻是自己跌下山崖的!”


    蛟夢的眸子之中閃過無盡的殺機,仰天愴然一笑,半響才冷殺地道:“很好,薑原,你出手吧,看看這十七年來你的武功是否有長進!”


    “讓我來!”神農向前大踏一步,沉聲道。


    薑原伸手拉過神農,橫立於神農之前,深深地吸了口氣道:“你不是他的對手!”


    神農雖然自負,但卻知道蛟夢乃是有僑族族中的族長,也即是有僑族第一高手,這二十年來,一直都沒有變更過。神農畢竟才習武十餘年,再怎麽聰慧,也不可能是蛟夢之敵,而他知道,薑原的武功比之他的武功,絕對隻高不低,不然他不可能成為其父屬下四大神將之一!


    薑原的手在拉向神農之時,以食指尖輕敲了他手臂幾下,這是讓神農尋機突圍的暗號。


    要知道,這裏是蛟夢的勢力範圍,他絕對不可能是單獨出現,如果神農與他聯手的話,很可能會引來隱藏暗處故人的群起而攻。這對於他們來說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隻是他們有些不明白,蛟夢怎會如此準時地出觀在這裏呢?抑或是蛟夢早在這裏設下了埋伏?


    “難道你早就設下了這個圈套?”薑原冷冷地問道。


    蛟夢漠然一笑,道:“也不是早就設了防,隻不過比你們早到一步而已。”


    “你怎會知道我們會出現在這裏?”神農有些不解地問道。


    “就因為白虺的出現,如果是虎葉來了,那他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來見姬夢,我太了解他了!”


    蛟夢籲了一口氣,黯然道。


    薑原知道蛟夢所說不假,他也知道主人一定會來祭夫人。


    “出招吧!”蛟夢似乎並不想再作過多的糾纏,有些漠然地道。


    ※※※


    穀地,墳場,霎時被一股濃濃的戰意所充斥,殺機也如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墳場的每一個角落。


    “哐當……”軒轅的劍終於掉在地上,便如同失去了靈魂的肉體。雙眼無神,整個人都顯得極為呆癡。


    “是啊,放下吧,乖乖……放下吧,對,過來,走過來……”地祭司眼中邪異的綠光愈來愈強,口中如夢中囈語般低低地喚道。


    軒轅又如同步入了一個渾噩的噩夢中,在地祭司的輕喚之中呆癡地向前行去。


    地祭司嘴角的笑容不住地擴大,那種得意之情自是不言而喻,同時手掌也緩緩提起,慢慢地向行近的軒轅印去,口中依然是那麽溫柔地叨念著。


    突然,寒光一閃,軒轅的眼睛變得清澈冰冷如秋水,更帶著沉重而濃烈的殺機。


    地祭司大驚,手掌飛快地擊出,直印軒轅的胸膛。


    而在此同時,一道寒芒已經毫無阻礙地進入了地祭司的防線之中。


    那是一把八寸長的三鋒匕首,極為鋒利,刃長五寸,而柄卻是握在軒轅的手中。


    “轟……”軒轅的身子稍稍偏了一下,地祭司的那一掌重重擊在他的肩膀上,而寒匕的五寸鋒芒卻完完全全地插入了地祭司的小腹之中。


    軒轅枉嚎一聲之時並沒有忘記順手絞了—下匕首,身子才倒跌出三丈,重重墜落於地,撞倒了兩個女人。


    地祭司也同樣狂嚎一聲,捂住腹部那一個血洞,踉蹌倒退數步,痛得如同老蝦一般弓下身子。


    軒轅差點昏迷過去,地祭司的一記重擊如果擊在他的胸膛上,隻怕此刻他已命歸黃泉了。


    不過擊在他的肩膀上,也絕對不好受,半邊身子因突受外力的強烈震擊,感覺有些麻痹了。


    這還是地祭司未能用上全力,因為他必須分出一半的精神力來催動巫術,在突然發現軒轅不受控製之時,這才駭然之間傾力出掌,但最多也隻能挾七成掌力擊中軒轅,而且根本就沒有能力阻止軒轅的那柄三鋒利刃。


    這種三鋒利刃所刺出的創口比之雙鋒刃要大得多,而且經軒轅那麽一絞,竟在地祭司腹部形成了一個大大的血洞,腸子都露了出來。


    那群女人因地祭司受此重傷,也都恢複了神誌。


    見軒轅重傷吱血,不由得皆驚慌失色,忙上前扶住掙紮著爬起的軒轅,關切地問道:


    “公子沒事吧?”


    軒轅握著三鋒刃的右手仍可以活動,推開那些女人,眉頭微微皺了一皺,自己掙紮著坐了起來,露出一個十分歡慰也有些痛苦的笑容,道:“沒想到吧?大祭司!”


    地祭司單膝跪地,眸子之中露出如受傷野獸般痛苦而凶殘的光芒,但也有些難以置信這一切是事實。


    “你怎會不懼我的聚靈大法?”地祭司的語氣微微有些氣促地道。


    軒轅的左半邊身子猶如脫離之感,但仍有一點點知覺,隻是左肩如同被火烙了一般現出一個黑印。軒轅更清晰地感受到手臂脫臼,更有可能是骨折,畢竟,那一擊的確太過強橫,但軒轅心中沒有半點後悔,反而有種說不出的快慰。這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這一擊,終於在這一刻如願以償了。


    “你知道嗎?從三年前,我就在算計著你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招一式,也無時不在思慮著對付你的良策。對於你的魔功,我的確不可能破解,所以這一刀一拖再拖,終於在今日得償所願。還記得去年祭天時,你丟失的血如意嗎?”軒轅心中大感暢快地道。


    “原來是你偷的!”地祭司慘然笑道。


    “哼。你知道得也太遲了,那支血如意正是我所拿,更對它整整參悟和嚐試了一年時間,它是你練習‘聚靈大法’的魔物。當然就會蘊藏著魔功的本性。蒼天不負有心人,一年過去了,我終於找到了它的破綻所在,那就是以魔抗魔!還我清明。我根本不用去抗拒你的魔功,當我受到魔功侵襲之時,血如意自然會將邪氣吸斂,而我根本就不會受製,哈哈哈……咳……


    咳……大祭司,你就認命吧。我的三鋒刃上塗有沸靈子汁,一個時辰之後,劇毒將慢慢隨著血液的流動而攻入心髒,到時就是神仙也救不了……咳咳……”軒轅說到得意之處,又忍不住咳出一小口鮮血,劇痛使他的臉色變得有些臘黃,大顆大顆的汗珠更是自額角下滑。


    地祭司的心如同浸入冰窖之中,他實在太小看了軒轅,一直以來,他都小看了有僑族中的年輕人,今日卻讓他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此刻他哪還會不明白,剛才軒轅的所有表現都隻是一個圈套,包括拋下短劍之舉,隻是一個誘敵之計,而軒轅的演技的確有些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地祭司的指間滲出的血水盡是青褐色,這就是說,軒轅的話並不是無稽之談,而是事實,而這個事實似乎的確有些殘忍。


    地祭司掙紮了一下,勉強撐起下肢,但立刻又痛得滿頭大汗,更可怕的卻是小腹之間漸漸產生了一陣麻癢之感,由於失血太多的原因,他無法走動,但卻迅速自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七八顆藥丸,盡數倒入口中,如此接連掏出三個藥瓶,幾乎吞服了十餘顆藥丸。


    軒轅笑了,笑得有些自豪和得意,地祭司病急亂用藥,隻要能解毒的藥都吃進去,這使軒轅感到好笑。


    “你應該為自己感到悲哀,其實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殺死我,可是你卻輸了!”軒轅神色間不無揶揄地嘲笑道。


    地祭司有些後悔,他自然知道軒轅說的是事實,但他仍是敗了,並不是敗在武功,而是敗在人性的惰性之上。


    “這是你的悲哀,但也是人性的悲哀。你知道嗎?我今次之所以敢來挑戰,就是賭你會將人性悲哀的一麵發揚光大!”說到這裏,軒轅悠然且得意地笑了笑,接道:“當一個人得到了一件利器之時,他就會迫不及待地去嚐試這件利器,當某些人在某件事情上嚐到了甜頭,於是他便會對獲得甜頭的方式更為看重和偏愛。或許這便是人類在進化之中的最大弊端!”


    頓了頓,軒轅又繼續道:“你學會了聚靈大法,便像是得到了一柄利器,有了這柄利器,殺人更容易輕鬆,甚至不用花力氣便可看到敵人慢慢死去,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很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一個過分依賴利器的人,他必定會將自己天生具備的優點逐漸荒廢,甚至忽略,這正如精於劍道者易荒廢拳腳,太強大者易忽略危險,而這些人並不知道,憑借外物總會有一天發生意外。利器易失,而拳腳隨身,這才是真正的真理。因此,你之敗是敗在自己種下的禍因之上……哈哈哈……”


    軒轅說完傲然而歡暢地大笑起來,“咳咳……”軒轅在大笑的同時吐出一小口鮮血。


    “咳咳……”地祭司臉上閃過一絲悔恨之色,更氣得抽動傷口而身形顫抖起來。軒轅的確說中了他的心中之痛,當他學成了“聚靈大法”之後,一切都似乎是無往不利,他對“聚靈大法”也是充滿了信心,仿若便可憑此絕學而天下無敵一般。在這種情況下,一遇到對手便不自覺地會想到以這無往不利的絕學對敵。可是他卻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對手。因為軒轅是有備而來,而軒轅的心智和深沉也太可怕了,正如軒轅說的那樣,自三年前便開始在算計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招一式,每一次與敵交手的習慣攻勢,而他對軒轅卻是毫無所覺,這便種下敗因。


    地祭司不得不承認,軒轅是他所見過的最為可怕的對手,可怕之處並非軒轅的武功,而是軒轅那無人能及的韌性、耐心和毅力,還有軒轅的頭腦和對事物認識的程度。


    三年前,軒轅不過才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卻知道如何去算計一個人,有著超人的耐心,更如此熟識人性,簡直比一個閱盡人間滄桑的長者更深沉。地祭司不由得想起往日軒轅於姬水河畔、於神峰天台、於龍潭邊那靜坐沉思的異常表現,此刻他才深刻地體會到,那種在外表看來無聊無趣的現象並不是全無用處,正因為那種靜坐冥想才造就了軒轅這遠超其年齡的深沉和智慧。可是,後悔有用嗎?地祭司心中一陣苦澀,但他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這樣對付我?”


    地祭司吞服了十餘顆藥丸後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靜坐於地上,撕下祭服將傷口處係緊,以虛弱的聲音狠狠地問道。


    “哼,無怨無仇?!可記得十年前祭天前兩天的那個晚上,你打暈了的那個手握獵刀的小孩?我等了十年,十年呀,你知道為什麽這十年中我會成為族人眼中的另類嗎?那就是為了等這一天,我早就知道你們在暗中觀察族中的每一個年輕入,是以我從來不去表現自己,也從來不會做一些沒有意義的事。我很少說話,隻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們察覺出我內心所想,言多必失,所以我不說話,少說話。從明天起,就可以還我本色了。大祭司,你是不是應該恭喜我呢?”軒轅揶揄地笑道。


    地祭司臉色變幻不定,最後變得鐵青泛紫。


    軒轅又笑了,笑得有些邪氣,然後抓起墜落不遠處的短劍,向地祭司冷冷地望了一眼,恨恨地道:“十年磨一劍,你死得不冤!”說話間,他竟掙起了身子。


    地祭司大驚,喘息之間,竟也站起了身子,那纏住傷口處的衣衫全都染成了青褐色。


    軒轅提劍,一步步向地祭司靠去,眼中殺機越來越濃。


    地祭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並緩緩後退,在死神逼近之下,他竟然奮起餘力轉身向外跑去,他無法再抗拒軒轅的任何一擊,現在他惟一能做的是盡快找一個安全地方逼毒療傷。


    軒轅緊迫幾步,身子一陣搖晃,眼前有些發黑,不得不停下腳步,扶住石壁,深深地吸了口氣,看來他所付出的代價不輕。


    軒轅並不想追出去,但此刻他即使想追出去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當地祭司的腳步聲遠去時,他終於再也撐不住了,腳下一虛,頓時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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