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姨娘撕心裂肺的聲音又從門縫裏傳了出來,這次伴隨著的還有二姑娘影影約約的哭聲。


    這下子外麵幾個可就坐不住了。


    曾沅先是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二姐姐這是發生了什麽事啊,怎麽春姨娘哭得這般厲害?”她困惑不已,“可是我們今日哪兒也沒去啊。”


    小少年也是奇怪,墊著腳往裏頭望去,“二姐姐天天待在家裏頭,能有什麽事啊哭得這樣傷心?”


    柳姨娘和曾大奶奶相互看了一眼,揣度著二姑娘的年紀,倒是猜到了些什麽。曾大奶奶見情形不對,先是讓嬤嬤和貼身丫鬟抱著兒子回去,然後對兩個小的道:“三妹、四弟,這不是你們該聽的,聽大嫂的話,先回去吧。”


    “這裏有我和柳姨娘呢。”


    三姑娘和小少年遲疑著,讀過書的他們明白非禮勿聽非禮勿視的道理,但裏麵的又是親姐姐,這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正在這時,裏頭又傳來了春姨娘更加悲痛的話語,“你爹和太太要把你嫁到田家,嫁給那田二啊!我可憐的女兒那田家可不是個好去處……”


    “田二表哥?!”


    小少年驚疑道:“父親要把二姐姐嫁給田二表哥?這可不行啊!”他急得直跺腳,“他可不是什麽好人!”


    “澤兒!”柳姨娘喝道:“莫要胡說。”


    “姨娘娘,”小少年仰起頭來,“二表哥可不是什麽良配,他跟我們吹噓,說他在家裏有兩個通房,什麽一個紅袖一個添香。還說怎麽咱們家不放些漂亮丫頭在書房,瞧著也賞心悅目,哎呀我們都不耐煩聽,二哥還跟他吵起來了!”


    說這些話的功夫,又聽得屋子裏頭春姨娘斷斷續續地說什麽‘……老太太……同意……老爺……答應……太太鐵了心……田家……不好相處……命苦……’說著說著,二姑娘的哭聲越來越響。


    母女兩個一個勁地哭、茫然地哭、哭著哭著竟好似認命了一樣。


    屋外頭的幾個人聽得是麵麵相覷。


    曾大奶奶想要說些什麽,但眼前一個是公爹的姨娘,一個是婆婆的親女兒,還有一個半大小子,所以最終還是忍住了。


    而柳姨娘則拉著兒子的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準滿臉焦急的他去推門。


    但他們幾個忍得住,站著聽了半響,並且本就對這次突然到自家來的外祖母和表哥表姐們有些不滿的曾沅卻是忍不住了。她緊走了幾步,上前去把門一推就怒氣衝衝地衝了進去。


    “我說二姐姐,你也太沒誌氣了吧!”


    曾沅站在門口,背對著紅燦燦的夕陽衝裏頭喊道:“不想嫁就不嫁!爹娘不答應就去找祖母,祖母不答應就鬧到祖父跟前,祖父還不答應,還不答應我們就去找大姐姐!”


    “你忘了嗎二姐姐,大姐姐出嫁的時候跟我們兩姐妹說了,她不會讓我們嫁給不願意嫁的人!”


    “我們這就找她去!”


    ……


    春桐小丫鬟今日又接到了一門好差事,就是招呼夫人娘家來的這個叫做侍畫的小姐姐。


    “姐姐你喝茶。”


    “姐姐你吃點心。”


    “姐姐這個果子可好吃了,你嚐嚐看……”


    那年紀不大的丫鬟侍畫受自家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鄭重囑托,一路緊張地被大奶奶安排的馬車送到了侯府門口,再被熱情的侯府下人們從角門裏接進去。眼花繚亂的還沒看清楚侯府裏頭是什麽樣的呢,就被安置在了一個華美的屋子裏,眼前的這個小丫鬟七嘴八舌地招呼著。


    “多,多謝。”她有些緊張地道:“請問這位妹妹,我們大姑娘,不,請問廣寧侯夫人現在在何處啊?還有侍書和侍墨呢?”


    “你問我們夫人啊,”春桐小丫鬟脆生生道:“夫人去給老夫人請安了,這會兒還沒回來呢。姐姐你在這兒先坐一會兒,吃些點心,夫人若是回來了會有姐姐來傳的。”


    “至於侍書姐姐和侍墨姐姐嘛,她們兩個一個跟著夫人,一個到大廚房去了,都還沒有回來呢。”


    “哦……”


    侍畫有些失望,心不在焉地和春桐小丫鬟搭著話,直到她看到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就站了起來,激動道:“侍書!”


    “侍畫姐姐,真的是你啊!”


    剛剛跟著曾淑回來的侍書驚訝道,拉著她就往外麵走去,“晴娟姐姐跟我說起的時候我還很驚訝呢,你怎麽來了?”


    “可是家裏有什麽事……”


    曾淑從老夫人的院子回來就聽到郭嬤嬤說曾家有人來找,頓時很是驚訝。讓侍書把人接來後一看竟然是二妹身邊的丫鬟侍畫,這就更為驚訝了,連忙問道:“侍畫,你怎麽來了?”


    “可是二妹有什麽事?”


    “大姑娘!”侍畫一見到曾淑就好像見到了主心骨,這眼淚瞬間就止不住了,噗通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大姑娘您救一救我家姑娘吧,救一救二姑娘吧!”


    “這是怎麽了?”


    曾淑大驚失色,連忙伸手去扶,“你快說!是什麽事?二妹是不是生病了?別害怕我這就讓人請大夫,不,我讓人請太醫去!”


    “來人呐——”


    “不不不,”侍畫瘋狂搖頭,焦急道:“不是的不是的,二姑娘沒有生病,是太太,是老爺和太太要把二姑娘嫁到田家去啊——”


    “今天,太太去找了老太太,說是給二姑娘說了一門親事……”


    侍畫從頭到尾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雖然中間斷斷續續的,但卻沒有耽誤理解。曾淑站在屋子中央,越聽臉色越是平靜。但晴雁卻是緊張起來,連忙揮斥著手臂把丫鬟們都趕了下去,然後走在最後安靜地關上了門。


    門裏頭,有絲絲縷縷的聲音傳來。


    “……四……說……田二郎……火坑……”


    “……求求……救……二姑娘……”


    晴雁緊走幾步下了台階,直到耳邊聽不到那裏麵的動靜之後才輕籲了一口氣。不過她也沒有放鬆下來,一邊指揮著人離那屋子遠一些,一邊打發人去準備轎子和出行的馬車以及各種用具。


    還不忘派了一個心腹小丫鬟去跟忙碌著的郭嬤嬤回稟一聲,說夫人恐怕是要出門回娘家去,請她老人家照應著家裏。


    果然。


    不一會兒屋門被打開,滿臉寒霜的夫人大步走了出來。


    而身後跟著的侍書則一臉的複雜,隱隱還有憤恨之色。至於另外一個剛剛趕來報信的丫鬟,好像是叫做侍畫的則抹著眼淚跟在後麵抽抽噎噎,一副既擔心,又放鬆的模樣。


    “夫人,”晴雁迎了上去,“您可是要出門?奴婢已經安排好轎子和馬車了,也告訴了郭嬤嬤。”


    “不錯。”


    曾淑臉上雖然沒了笑容,但還是讚許地看了晴雁一眼,叮囑道:“你待會去,不,你跟著我去,然後讓郭嬤嬤到老夫人那兒回稟一聲,就說我娘家有些急事需要馬上回去,請她老人家贖罪。”


    “還有,”曾淑停頓了一下,道:“侯爺若是回來了,也跟他說一聲,我今晚不一定能趕回來,若我沒有回來定是在曾家住下了,讓他不用擔心。”


    “是,夫人。”晴雁恭敬地道。


    第二十七章 一輛馬車,咯噔咯噔地從廣……


    一輛馬車, 咯噔咯噔地從廣寧侯府駛了出來,待走到較為寬敞的大路後馬車夫揚起鞭子在半空中抽了一下。


    “駕——”


    這輛帶著侯府標識的馬車瞬間奔馳而去。


    這一幕恰好落在了迎麵行來的一個騎馬青年眼中,他拉了一下韁繩, 在馬背上後仰著身子望了一眼, 奇怪道:“我怎麽好像看見了侍書那個牙尖嘴利的丫頭?”


    “你嘀嘀咕咕在說些什麽呢?”


    身後的人用馬鞭戳了戳他, “怎麽還不走?西郊大營裏為了迎接陛下,到處都亂糟糟的,侯爺脫不開身今夜恐怕是要歇在裏頭。我們兩個領了報信的差事, 回晚了誤了事怎麽辦?”


    “我是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鄔榮解釋道:“不過應該是看錯了,這麽晚了,她不可能一個人出現在外頭的, 我們走吧。”


    “駕……”


    前麵馬車上的曾淑、侍書還有晴雁不知道就這樣的巧,她們和傅永寧派回來的親衛擦肩而過了。


    不過即使知道了,恐怕也沒有心思應付吧, 因為此時的她們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緒之中。


    侍畫焦急又害怕,擔心這麽久了二姑娘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然後又害怕即使大姑娘回去了也依然沒有辦法把二姑娘從火坑裏頭救出來。


    畢竟,老爺和太太也是大姑娘的爹娘。


    自古做兒女的, 哪有違逆親爹娘的道理?真是做了那不是不孝嗎?倘若二姑娘真的嫁到了那田家去, 那麽她們這些在二姑娘身邊伺候的,將來恐怕也沒有什麽好日子過。


    可是大姑娘現在的神情舉動,又好像是真的要為二姑娘出頭的樣子,一時間侍畫是左右為難。


    晴雁則神情平靜,在心裏頭暗自思量。


    她身為侯府的丫鬟,平日多半是待在侯府內,協助郭嬤嬤管家以及留意府內的動靜的, 很少有跟著夫人出門的機會。以前跟著夫人到曾家去都是晴娟的差事,但最近晴娟有些懈怠了。


    而自己不爭不搶,今日又安排得恰到好處,所以夫人剛剛就一時興起,帶上了自個兒。


    話說晴娟最近是怎麽了?


    常常神思不屬,上回伺候夫人沐浴的時候傷到了手,傷好不久又熬夜繡花,看來回去之後得仔細問問,莫要因此誤了差事才好。


    另外,晴雁又暗暗警告自己,到了不熟悉的曾家之後得謹言慎行,多看看侍書是怎麽做的,切不可擅自做主。


    侍書,侍書則咬著牙,臉上帶著些許的憤慨之色。


    覺得老爺和太太真的是,真的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尤其是老爺,一點都不懂得女兒的心事,去年夫人的婚事是這樣,如今二姑娘的也是這樣。


    隻顧著他們自個兒,想到此處,她偷偷地看了一眼曾淑,心想夫人心裏現在肯定是不好受吧。


    曾淑靠在略微顛簸的馬車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今日二妹妹身上發生的這件事,讓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她出生在一個普通卻又不普通的小官之家裏,普通的是,懷胎十月生了她的親娘和撫養她長大的祖母不和。不普通的是,疼愛並教養她長大的祖母是祖父的繼室不是尋常人家的親祖母。


    她親娘田氏,自詡是先祖母大田氏的娘家侄女,比普通兒媳婦不同,所以一進門就想要管家。


    而祖母雖然是祖父的繼室,但是嫁過來幾十年可謂是根深蒂固,曾家能有今日多虧她老人家善於操持。因此對於管家權也不會甘心放手,從此隻做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能還得受管家兒媳婦的氣的老太太。


    兩個人水火不容的場景,也就可想而知了,即便找個說書的來,祖母和親娘之間你來我往的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曾淑自幼夾在兩人之間,時常聽祖母私底下跟身邊的徐嬤嬤抱怨,說母親田氏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被賣了還替別人數錢。


    雖然擔著太太的名兒卻沒做一件太太應該做的事,連自個兒的院子都管不好。


    整日裏盡會爭風吃醋,讓人失望透頂。


    而親娘則和她訴苦,說祖母這個人既蠻橫又霸道,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牢牢抓著管家權不放,她好生生一個太太,竟連她身邊的一個嬤嬤都不如。


    在府裏是毫無威信可言。這府裏的下人都知道,大太太就是泥塑的,半點本事都沒有。


    還埋怨祖母給父親添的兩個姨娘對她不恭敬,還有蠢蠢欲動想要爬床的丫鬟們,全都是該死的狐媚子,盡會使心機耍手段。


    一點都不安分。


    她的日子啊苦得跟黃連似的,別提有多憋屈了。


    那個時候的曾府大房,都住在如今這個並不算很大的偏院以及加蓋出來的後罩房裏頭。裏麵有父親、母親、懷著孕的柳姨娘、生了小小的二妹妹的春姨娘,大哥、二哥、還有她一共八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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