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一對老樹開花,好歹是件大事,該講究的地方也不能漏了。


    上半輩子他錯過的已經太多,下半輩子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轍,現在想到的事就一定要馬上去做。


    而放眼整個桃花鎮,恐怕沒有任何人會比眼前這個書生寫字更好看的了,這活兒,還真是不做他選。


    “誒誒誒,我可以嗎?”孟陽驚喜道,旋即又添了幾分惶恐,“城中多有德高望重的老人,不如……”


    “不必了,”康三爺擺了擺手,“劉老爺子也說你最合適。”


    老爺子看人是最準的,連他都說好,自然不會有錯。


    “既如此,”孟陽忽然又覺得肩頭沉甸甸的,心中也滋生出一點緊張的期盼,暖洋洋的,“我必全力以赴。”


    替別人寫喜字?這可真是叫人無法推脫的任務!


    那頭吳寡婦已經麻利的烤好豆幹端出來,額外還調了一碟蘸醬,都放到白星和孟陽麵前。


    “吃吧!小挑嘴貓兒。”


    白星拿起一塊豆幹,聞言糾正道:“我是人。”


    豆幹烤得香噴噴的,柔軟卻又很有嚼勁,蘸一點辣椒醬特別好吃,簡單的一塊兩塊根本不夠,必須多吃五六塊才能慢慢品味。


    最淳樸的味道,反而最令人難以忘懷。


    吳寡婦噗嗤一笑,就覺得她吃東西好像特別有食欲,隻是這麽看著,自己竟然也微微有些餓了。


    哎呀,這可不妙,她立刻回神,心想冬日裏本就容易上膘,若真被帶的多吃幾碗飯,回頭胖了,穿衣裳可不好看!


    她想要細腰呀!


    於是,吳寡婦立刻以堅定的意誌挪開視線,又衝孟陽道:“小書呆子,有意中人沒有?”


    孟陽一噎,一張臉迅速漲紅,仿佛受到驚嚇一樣,腦袋拚命搖成撥浪鼓。


    就在吳寡婦的問題剛剛響起時,他腦海中卻已立刻跳出一個名字,令他在震驚之餘,甚至根本都不敢細想。


    這種事情……這種事情不是人生大事麽,怎麽好在站在街頭吃豆幹的時候胡亂提及?


    不妥,不妥,實在是大大的不妥!


    仿佛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笑話,吳寡婦立刻哈哈笑起來,倒在康三爺身上東倒西歪的。


    後者似乎還不是很適應她的這種親密和大膽,一隻手蠢蠢欲動,大概習慣性的想像以前那樣把人推開。但每每碰觸到衣角,卻又縮回來,仿佛又有幾分貪戀的樣子……


    “轉過年來就十九啦,不小啦!”吳寡婦笑道。


    孟陽哪裏好意思跟外人討論這個問題?腳趾尖兒都透著不自在,一張臉由紅變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上頭去了,隻需要一戳,輕輕地一戳,就會從裏麵噴出血來一樣。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吳寡婦自己哈哈笑了個夠,這才作罷。


    不過她的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在這兩個小東西之間掃來掃去,似乎有什麽未盡之意。


    等白星吃完豆幹,孟陽拉上她,幾乎落荒而逃。


    一直等回到家,進了門,揉碎豆腐準備做丸子了,孟陽的胸膛還是怦怦的。


    怎麽回事?


    廖雁以前根本就沒聽說過豆腐丸子,更別提吃了,他甚至連豆腐都很少碰,難免有幾分好奇。


    此時見采購的兩人回來,直接一個鷂子翻身從屋頂下來,順手從孟陽手中的豆腐上掐了塊吃。


    嫩嫩的涼涼的滑滑的,帶著明顯的豆子香味。


    不過也隻是豆子的香味,這玩意兒做成丸子能好吃嗎?他隱約有點懷疑。


    若在平時,孟陽一早就要譴責他這種私自戳豆腐吃的行為了,可此時竟沒什麽反應!


    意中人?轉過年來就十九了……這個年紀又怎麽樣呢?難道必須要馬上成親嗎?


    可……


    成親這個詞,對他而言,著實有些遙遠。


    忽然有人丟出來這個問題,幾乎把他整個人都砸懵了,腦袋裏亂糟糟的,嗡嗡響成一團。


    哎,陽光怎麽忽然好曬?曬得他都有點暈了……


    星……


    “想什麽呢?”廖雁忽然拿手在他眼睛晃了晃,“你不是說要炸丸子的嗎?油鍋都要開了。”


    “哦哦哦!”孟陽驟然回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油鍋上。


    成親什麽的,難道會比吃飯還重要嗎?


    不可能的!


    豆腐丸子其實很簡單,隻需要把買來的鮮豆腐捏碎,然後裏麵打兩個雞蛋就可以。


    等油溫燒至七成熱,一手虛虛捏成拳,食指和拇指之間的虎口彎成一個環,後麵幾根指頭輕輕一擠,豆腐餡兒便會從這個環中鑽出一個球的形狀。


    此時一定要眼疾手快,另一隻手拿著勺子往這個豆腐球上輕輕一挖,再往油鍋上方抖一抖手腕。


    吧嗒!


    豆腐球應聲而落,周身立刻附上一圈小小的油泡,可可愛愛。


    因為油鍋還不算太燙,所以豆腐丸子可以緩慢的,從外到內逐步加熱。它的顏色也從一開始的乳白色逐漸轉為淡金色。


    這個時候就可以先把丸子撈出來了,等稍後丸子全部炸完,再重新倒入油鍋進行二次複炸,淡金色就會變為美麗的燦金色。


    炸丸子這種事是不可以心急的,一不留神就會前功盡棄。


    想偷懶?門兒都沒有。


    炸好的豆腐丸子外酥裏嫩,表麵已經變成近似於烤豆幹一樣酥脆堅硬的美麗外殼,內裏卻還是柔嫩多汁的雞蛋豆腐餡兒。


    兩種最純樸,最原始,最簡單的香氣混合在一起,拌著油香,交織成一片美麗的鄉間音符。


    一口下去,還有點汁水呢,這難道不是畫龍點睛的部分嗎?


    還有用麵糊和雞蛋攪拌炸出來的蘿卜絲丸子啊,竟隱約透出幾分清新!


    誰能想到原本味道寡淡而平平無奇,甚至還有點燒心的大蘿卜,經過簡單的加工,竟會變成如此的美味呢?


    過年,本就該是炸貨的天下呀!


    第43章 蔥油花卷,肉炒鹹菜,丸子 【捉蟲】何……


    當光明退散, 黑暗降臨,繁星占據墨色的夜幕,熙熙攘攘的小鎮重歸於寧靜, 白星忽然意識到, 自己似乎已經有許多天沒想起過義父了。


    或者說自從來到桃花鎮之後,她一個人跑到屋頂上仰頭看天的次數就越來越少。


    江湖中充斥著熱血和刺激, 但偏偏是那樣的孤獨和冷漠,它就像傳說中無盡頭的大海, 無休止地潮漲潮落。每天都有新人來, 每天也有舊人去, 熱鬧終歸是別人的, 誰與誰都不相幹。


    當潮水退去,喧囂的沙灘重歸於平靜, 什麽都剩不下。


    而這小小的桃花鎮啊,卻好像是獨立於江湖以外的另一方天地。


    小小巧巧的,看似一個個方格子式的房屋彼此獨立, 但相互間卻總有一道道看不見的絲線相連,難分難舍。


    在這裏住的大多是普通人, 沒有腥風血雨, 沒有恩怨情仇, 有的隻是每天開門柴米油鹽醬醋茶, 終其一生婚喪嫁娶四件事……他們的生活在江湖客看來平靜的近乎乏味。


    但偏偏就是這樣平淡枯燥的生活, 卻讓白星流連忘返。


    那些平淡的生活, 那些鄰裏之間簡單的交談, 那些浮動在空氣中淡淡的煙火氣……甚至是街邊小販為了一根蔥、一頭蒜討價還價,都成了人活著必不可少的養分。


    她就像一塊幹涸的絲瓜瓤,一段龜裂的老樹幹, 從開始踏足這一寸土地開始,就在拚了命的汲取空氣中每一絲養分、水分。


    這算是好事嗎?應該算的吧。


    因為當一個人不再對任何事情產生興趣時,就意味著他的心已經悄然死去:那將會是多麽可怕呀。


    但同時她又有點矛盾:既渴望,拚了命的想要靠近;又恐懼,擔心上癮後難以擺脫。


    當一個江湖客有了如此多的向往和牽掛時,他的刀鋒必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淩厲。


    可是義父以前又曾經說過:“君子以義取勝,仁者無敵。”


    他曾經輕輕撫摸著小姑娘毛茸茸的腦袋,眼神慈愛地道:“殺人的刀的確了不起,但天下沒有一種招式,能夠強過守護的刀……”


    但是白星不明白。


    不是說天下武學唯快不破嗎?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嗎?


    若一名刀客一味防守,又怎麽能夠天下無敵呢?


    當時她是這麽問的,義父又是如何回答的呢?


    他好像隻是笑了笑,把自己抱在腿上捏了捏臉頰,輕聲歎道:“有的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懂,或許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


    可惜他沒有等到那一天,而白星直到現在也還不太明白。


    她時常感到羞愧,又有些著急。


    想到這裏,白星徹底睡不著了。


    於是她重新燃起小獅子燈籠,裹著厚重的皮裘,再一次爬上房頂尋求答案。


    與白天稍顯陰霾灰暗的天空不同,冬日的夜空分外明朗,每一顆星星都如此璀璨,好像情人的眼睛。


    浩淼的宇宙無邊無垠,高聳的天空不可觸摸,將一個人襯托得多麽渺小啊!


    白星揚起頭,任憑寒風吹亂長發,癡癡地看。


    朦朧的月光下,她看見了七顆星星組成的勺子,也看見了勺子頂端那顆格外明亮的北極星,隻是分不清究竟哪一顆是義父。


    或許就是頭頂上最亮的那一顆吧,她想。


    她忽然有許多話想傾訴,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


    其實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分別呢?


    義父已經不在了。


    白星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義父還在,他會不會有機會來到桃花鎮呢?


    如果他們父女倆一起過來生活,又會是怎樣一種情景呢?


    他會給自己炸丸子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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