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年來就給你請個先生讀書去,看你再整天戳七弄八的!


    這小孩兒真有意思,難為腦袋瓜子轉的也快。


    翠紅笑得花枝亂顫,擺擺手,“罷了罷了,舅舅舅媽,冬冬才多大點年紀,哪裏就能記住這個了?且先這麽胡亂叫著吧!以後大了再說。”


    說著,又朝冬冬招招手,“還記得我嗎?幾年前我可還抱過你呢。”


    冬冬看了爹娘一眼,誠實地搖搖頭,不過馬上又補充道:“可是以後我肯定會記住的。”


    翠紅笑了,摸了一個小銀錁子給他,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臉蛋,“真是個伶俐孩子,過年了,拿著玩吧!”


    是條小銀魚的樣子,搖頭擺尾胖乎乎,很是可愛。


    冬冬沒敢要,下意識又看向王掌櫃夫婦。


    “這可使不得!”王掌櫃忙道,“抓幾塊點心也就算了,怎麽能給這麽多錢呢?快收回去,以後你們娘倆還要花用呢。”


    她一個年輕女人帶著孩子,日後可怎麽處呢?多留點兒銀錢傍身總沒壞處。


    “空心兒的,不值什麽。”翠紅笑道,“本就是給親戚的孩子們準備的,如今跟那頭斷了,倒還省下了呢!你們若不要,可真就是瞧不起我了,我也不敢住了。”


    她素來是個有主意的女人,哪怕嫁了人也沒閑著,隔三差五做些繡活去賣。且她在娘家時廚藝就不錯,偶爾還幫著旁人燒些紅白喜事的宴席,幾年下來倒也攢了些私房錢。


    若非如此,隻怕也不能走的這麽幹脆。


    說一千道一萬,銀子還是要緊的,有錢就有底氣。


    王掌櫃夫婦也知道她素性要強,略推辭幾回也就讓冬冬接了,反正回頭再給小桃兒點什麽就是了。


    走親戚走親戚,不就是相互贈送禮物的事兒嗎?若一味推辭,反倒惹人傷心呢。


    又立刻讓人拿了一條紅繩來,穿到小魚嘴上,掛在冬冬脖領子裏頭。


    “這可是你表姐給的,千萬好生珍惜,別弄丟了。”王太太囑咐道。


    冬冬低頭把玩一會兒,果然十分稀罕,當即應了,“哎!”


    多好看呀,這個漂亮的表姐可真是個好人,要是一直住在他們家不走就好了。


    王太太笑了笑,順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行了,帶小桃兒去隔壁花廳玩吧,仔細看著,別讓她吃細小的東西,容易噎著。也別往外頭去,小桃兒還小呢,回頭該凍著生病了。”


    小孩子照看更小的,到底不放心,又提了一個細心的丫頭在旁邊照看。


    若隻是冬冬自己,隻怕他這會兒早就跑出去瘋玩了。可身邊突然有了個小小的可愛的女孩子,立刻就變得小心起來。


    他想了下,“我還有許多玩具呢,撥浪鼓、木頭雕的大鵝……什麽都有,跟妹妹一起玩好不好?”


    幾個大人都笑著說好,冬冬馬上歡喜起來,果然帶著小桃兒去隔壁玩去了。


    妹妹,妹妹,我有妹妹啦!


    冬冬這麽想著,渾身上下都洋溢出快樂,連走路也是一蹦一跳的。


    他帽子頂上還墜著一條流蘇,此時流蘇也隨著他的動作蹦呀跳呀,看上去快樂極啦。


    兩個孩子一走,王掌櫃夫婦就再也壓製不住怒火,把半輩子知道的髒話狠話都罵了出來。


    “……什麽醃臢東西,當年虧咱們還以為他是個憨厚人呢,真是瞎了眼!”


    王太太自己罵得口幹舌燥,倒了滿滿一大杯茶來喝,就聽自家男人問道:“那韓青是個什麽意思?那事兒他知道嗎?”


    “他老子爹老子娘幹的好事,他能不知道嗎?”不提這個人倒罷了,一提他,王太太又是滿肚子火,“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如若不然,翠紅也不至於氣得這麽著。”


    當初原本就是看中了韓青孝順,覺得能這麽對老娘的,肯定也虧待不了老婆孩子,可沒想到這孝順得也太過了!簡直就是個混蛋。


    翠紅微微垂著頭,擺弄著衣角,聽了這話就傷心道:“我倒是希望他不知道,可後來琢磨著,哪怕不知道詳細的,肯定多少聽見過風聲。可恨他竟一絲半點不透給我知道,還幫忙瞞著……後來事發,這簡直是天大的事,可他竟然還想像以前那樣糊弄過去,真打量我是泥捏的,沒有火氣嗎?”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連閨女都忍心賣了,對自己這個外姓的媳婦又何曾真正放在心上過?


    這樣明知故犯的幫凶簡直比始作俑者更可惡。


    翠紅隻要一想到自己竟跟這樣的人渣敗類同床共枕許多年,頓覺不寒而栗。


    賣閨女,多荒唐的事啊!但凡家裏有一口飯吃,也不至於走到這一步,傳出去叫人笑掉大牙,他們麵上有光不成?


    不過估計那家人原本沒想到翠紅會鬧成這個樣子,所以一開始才打算騙人,說是孩子走丟了,被人拐走了之類的……


    若翠紅懦弱一點,不這樣有主見,隻怕還真能被那一家三口糊弄過去呢。


    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是處了好幾年的,如今再說起來,翠紅難免又傷心。


    “若家裏真過不下去也就罷了,哪怕打發我出去給人幹活呢,又拿孩子撒什麽氣!”她抹了抹紅彤彤的眼角,帶著哭腔道,“可那家子一家幾口全是壯勞力,專門給人刻碑,一年到頭怎麽也能有個十幾二十兩,小桃兒才吃幾口?就這麽容不下?”


    三人又把韓家罵了一大通,這才問起翠紅的打算。


    “我早就琢磨好了,”翠紅也不含糊,“我爹娘是個老實窩囊人,凡事都沒個主張,這種事跟他們說了也無用。倒不如先瞞著,左右住的遠,一時半刻也聽不到風聲。


    韓家人必然以為我隻是一時鬧脾氣,估摸著暫時也不會來接,即便他們來,我也不怕,大不了鬧上公堂,難不成他們賣閨女還有理了?左鄰右舍都是看見的,也能幫我作證。


    反正無論如何,那個家我是不會再回去了,若舅舅舅媽憐惜,且把空屋子先容我住幾天,回頭我找好了住處就搬出去,絕不給你們添麻煩。”


    “你說這話就是不拿我跟你舅媽當親戚了,”王掌櫃立刻拉下臉來,佯怒道,“都是一家人,做什麽搬出去?你隻管住著!我知道你是個閑不住的人,若是心裏過意不去,就去後廚打個雜,幫個忙也就是了,你們娘倆去了外麵,我們心裏也不安生啊!”


    王太太點頭,拉著翠紅的手道:“正是這麽個理兒,快聽你舅舅的。若真想搬,等過幾年小桃兒長大些也不遲啊。”


    翠紅聽罷,感激不盡,又道:“等轉過年來,我就要同他合離!”


    總這麽拖著也不是長久之計,隻是如今正值年下,衙門裏也忙得厲害,若此時去,隻怕那縣官兒也會勸和,不給判呢。


    且又牽扯到表舅一家,若自己折騰起來,必然也連累的他們不得安生,還是過了年再說吧。


    於是事情就這麽說定了,王太太提出吃過午飯後帶她去見見老劉鎮長,畢竟這是要常住的了。


    翠紅一一答應下來,又問道:“我是不是還得去拜訪一下四爺爺?”


    她口中的四爺爺就是住在孟陽家對麵的王大爺。


    桃花鎮實在不大,隻要是同一個姓氏的,往上數幾代,基本都有親戚關係。如今王大爺算是他們這一支裏麵在世之人中年紀最大的了,既然翠紅做出這麽大的決定,少不得通知一回。


    回頭若再有個什麽,還需要他老人家出麵呢。


    王掌櫃點頭,又摸出自己的空煙袋,放到嘴邊砸吧幾下。


    “要的,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今兒先去鎮長那兒走一遭。你也累了,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去不遲。”


    次日,孟陽和白星、廖雁正在用麥仁粥配著蔥油花卷吃早飯,就聽見對麵王大娘家似乎來了客人,忽然熱鬧起來。


    “咦,走親戚嗎?”孟陽端著碗,嘬起嘴巴,吹了吹熱騰騰的粥麵,好奇道。


    總覺得人活在這世上,能有親戚可走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惜他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


    白星豎起耳朵聽了下,“好像有個小娃娃。”


    女娃。


    廖雁夾了一筷子泡菜蘿卜條,又酸又辣正下飯,咯吱咯吱嚼得起勁,見狀十分不可思議,“你們倆在這兒就整天偷聽別人家的動靜嗎?”


    就跟那草原上的土撥鼠一樣,一有點風吹草動就豎起腦袋來四處亂看,這可真有趣。


    就這還讀書人呢,感覺咋不幹點正事呢?


    哼,星星都被你帶壞了。


    孟陽刷地紅了臉,忙正襟危坐起來,又低頭喝粥,恨不得把整個腦袋都埋到粥碗裏。


    他有點心虛,又很小聲的道:“……就隻是稍微有一點好奇。”


    一點點而已啦。


    鄰居王大爺一家在門口進行了短暫的寒暄後,很快就到屋裏說話,他們再也聽不見動靜,於是專心喝粥。


    今天早上喝的是麥仁粥。


    麥仁,顧名思義,麥子的仁,就是隻用石磨將麥子最外麵一層表皮磨去,留下完整的芯。


    麥仁可以煮著吃,也可以熬粥,口感偏向勁道,微微彈牙,非常獨特。


    因為幾乎是一整顆大麥子,所以它比其他的粥水要更難熟一點,也不那麽粘稠。


    下鍋之前,孟陽提前幹炒了一回,這樣做麥仁粥不僅會更香醇,而且也比直接下砂煲熬煮要更容易熟。


    炒過的麥仁幹爽爽的,噴香,白星忍不住直接拿起幾顆嚼著吃,感覺口感非常接近黃豆,隻是味道不同。


    廖雁有樣學樣,也跟著嚐,點點頭,“不錯。”


    孟陽覺得自己應該合群一點,於是也抓了幾顆來吃,一邊點頭,一邊興致勃勃道:“今年的麥子真不錯,回頭有空可以發一點麥芽,做麥芽糖吃。”


    麥芽糖?!


    就是這種醜醜的東西做出來的糖嗎?


    白星和廖雁的腦袋齊刷刷扭過來,異口同聲道:“好吃嗎?”


    孟陽用力點頭,眼睛閃閃發亮,“好吃呀!”


    甜甜的糖果,怎麽可能不好吃呢?糖瓜就是麥芽糖做的呀。


    不光人喜歡,隔壁的阿灰聞見這股味道後,直接發了瘋,隔著一堵牆又尥蹶子又叫的,大有“你不趕緊把點心給我送過來,大爺就自己跑過去拿”的架勢。


    沒奈何,白星隻好抓了幾把過去喂祖宗。


    途中經過孟陽家的馬廄,廖雁那匹大黑馬聞見味道,本能地抽了抽鼻翼,大眼睛裏恰當地流淌出一點渴望。


    但它實在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見白星沒有要給的意思,也隻是甩了甩油亮的鬃毛,目送她遠去。


    白星忽然覺得好內疚哇!


    走出去幾步,她忍不住回頭看,就見那匹大黑馬依舊站在原地,伸長了脖子,溫柔的目送著自己離去的背影。縱然眼底翻滾著濃烈的渴望,可它仍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我想吃,但是我不說……


    啊啊啊啊!


    白星仿佛能聽見自己心底某種壁壘轟然倒塌的聲音,心防瞬間潰不成軍。


    她果斷退了回去,從布袋中掏出香噴噴的麥仁放到大黑馬麵前,柔聲道:“吃吧。”


    大黑馬湊過來嗅了嗅,抖動著長睫毛眨了眨眼睛,忽然極其溫柔地舔了舔她的掌心,這才低頭吃起來。


    馬兒溫熱的舌頭濕漉漉地劃過掌心,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叫白星心中頓時柔軟的一塌糊塗,忍不住伸手去摸它柔軟密實的毛發。


    啊,多麽柔順!


    啊,又是多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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