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無精打采地扒拉起白菜。


    阮林春做出一副關切模樣:“所以哥哥你現在是在清理腸胃,好讓妖怪大快朵頤麽?”


    又狡黠的道:“哥哥你想,那西遊記上的妖怪最愛吃什麽,唐僧肉呀!你這般天天沐浴齋戒,可不跟唐僧一樣了。”


    阮誌胤的身子不禁僵住,繼而奮力將那幾個雞腿夾到碗中,狼吞虎咽起來——對呀,妖怪都是集天地之靈氣所化,想必更喜歡清淡口味,那些肉食者遍身濁氣,他們才不愛呢!


    崔氏眼看女兒三言兩語就將她大哥治得服服帖帖,唯有暗自搖頭——這倆換一下倒好,阿胤更像個姑娘家,春兒才是有江湖俠氣。


    用飯之後,阮林春便命人將昨夜量好的尺寸送到織造坊去,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給程栩做的幾件寢衣都是目測得來,未必精確,不如趁有空再來改改。


    偏阮誌胤眼尖,“妹妹,你又給他做衣裳!”


    阮林春怕他嚷嚷得眾人皆曉,雖然崔氏是個開明的家長,她小舅卻是個雷厲風行金剛性,肯定是不願外甥女“倒貼”男人的。


    未免一場風波,阮林春隻好竭力安撫眼前的傻大個,“不如,待我出閣之後,給你也做兩件?”


    滿以為辦法很公平,阮誌胤卻有種奇怪的偏執,撥浪鼓似的搖頭,“不成,你給程世子做的是飽含愛意的衣裳,那怎麽一樣?”


    阮林春:……我也同樣愛你呀,你怎麽不信呢?


    無奈阮誌胤堅決認為妹夫得到的愛更多些,厚著臉皮將那幾件衣裳討去,還立馬就穿上——明明身高差不多,可穿在他身上硬生生小了一個號,紐扣都快撐破了。


    他自個兒倒是美滋滋的:對著鏡子轉了個圈,“好不好看?”


    阮林春:“……挺好看的。”


    忽然對程栩的美色有了新的認識,她大哥其實五官已經算英俊的了,但就這麽一比,簡直雲泥之別。若說這個是隻愛俏的花孔雀,程栩就是那九天之上的鳳凰——這絕非她情人眼裏出西施,而是客觀事實。


    當然,阮林春不會打消她大哥的自信心,而是默默地退回房中,還好剩下幾尺多餘的麵料,足夠她交差了——改去改去的總歸麻煩,不如重新另製的好。


    想起昨夜自己十個指頭在程栩身上來回摸索的情狀,阮林春臉上不禁熱辣辣的,盡管隔著衣裳,那溫熱的觸感還是猝不及防傳到指尖上來,不曉得裏頭的皮肉會何等細膩柔滑……


    雖然之前也接觸過,但那都是醫者與患者的正當交流,阮林春通常目不斜視,而要以異性的眼光來重新審視……阮林春忽然覺得腦子裏充滿了黃色廢料。


    等等,程栩的黃色廢料沒準比她還多呢,不然他怎麽什麽都懂?


    阮林春在出閣之前正式步入少女懷春的階段,而婚事卻不容再耽擱了,婚期定在五月二十,今日已是十五——莫名覺得還是太急了點,好像她與程栩才剛剛認識就要步入人生的殿堂,跟按了快進似的。


    但,這又未嚐不是一件好事。阮林春捂著心跳過速的胸口,忽然很想看到程栩身穿喜服的模樣,冷白俊俏的麵龐映著鮮煥嫁衣,光想想就有點腿軟。


    阮行止又來叩門了,這位爹似乎總愛在自己思春的時候前來打斷,阮林春沒好氣地過去開門。


    阮行止手中捧著厚厚一摞票據,臉上堆滿笑容,“春兒,你娘在麽,能否讓我見她一麵?”


    崔氏可不願意跟不相幹的前夫說話,阮林春冷漠伸手,“娘出去了,有什麽話,您跟我說也一樣。”


    死丫頭比衙門裏的官差還可惡,毫不留情麵。阮行止心中惱火,卻也隻能乖乖將銀票交給她,“這是兩萬貫,讓你娘好生收著,餘下的,我改日再慢慢還給她。”


    想起低價拋售的兩個上等鋪麵,阮行止一陣肉疼,若非這死丫頭請皇帝出麵催債,他何至於這般緊迫——如今又是淡季,若是再緩兩年,光利潤就夠償還一大筆呢。


    本來想賣掉絮兒名下的鋪子,偏偏那丫頭也不是善茬,還搬出大皇子來,說是大皇子入了股的,阮行止無法,隻得先自斷臂膀,餘下的再徐徐圖之。


    阮林春才懶得管父女二人的糾紛,隻要見到銀子就好,不過她還是善意地提醒一句,“爹,那借契上可是寫明了,若到期無法償完,利息可是要翻倍的。”


    阮行止額頭的青筋再度鼓出,還有這種事?這該死的,又擺了他一道。


    奈何連皇帝都偏幫這個不孝女,阮行止能耐她何?隻得繼續陪著笑臉,“那是自然,你放心便是。”


    笑得臉都快酸了,忽然想起來意,努力撐著半身,不讓她將門關上,“春兒,這幾天你還是搬回家中來住吧,到時候從侯府出門,婚事多少會體麵些。”


    而且涉及到禮金問題,若直接在崔氏這裏接待賓客,禮金不就落到她一人手中了麽——阮行止並非惦記前妻的財產,不過他現在很需要銀子,自然能撈一筆是一筆。


    況且,孩子並非崔氏一人所生,嫁女兒的紅包,當然也該有自己一份。


    阮林春望著渣爹那張厚顏無恥的臉孔,忽的笑起來,“可以啊,那您先到街上磕三個響頭向我娘認錯吧,我娘消了氣,自然會放我回去。”


    阮行止勃然變色,“混賬,你敢這麽跟你爹說話?”


    他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因為一點家庭瑣事去跟婦人搖尾乞憐,他還要不要做人了?


    阮林春笑道:“俗話說得好,上梁不正下梁歪,您怎麽待我的,我自然怎麽待您。或者,您也可以到衙門去告我忤逆,有了官府裁決,我想不聽也不成,您說對嗎?”


    阮行止還真有過類似的想法,可惜打官司是天底下最費錢的事,阮家又正在多事之秋,那些豺狼虎豹不趁機撕下一口肉才怪呢——想起兜裏少得可憐的銀子,阮行止終是打消這念頭。


    他憤而轉身離去。


    阮林春握著折扇怡然自得,想從她這裏討便宜,沒門!


    等崔氏回來,阮林春便將兩萬兩銀票遞過去,崔氏卻不肯要,“你收著吧,如今你出閣在即,娘也沒什麽好送你的,這些銀票,好歹能供你傍身。”


    阮林春知道崔氏好心,但她要這麽多銀子做什麽,況且,她也不是沒嫁妝——嫁妝跟債務當然是另算的,阮行止十幾年沒盡過當父親的責任,如今讓他出點血本是天經地義,難不成還想耍賴?


    崔氏卻執意塞到她手中,“還是你留著好。錢在娘這裏終究不過一堆死物,哪像你腦筋聰敏,今後或是自己置些莊田,或是買些鋪麵做生意,好歹別讓程家人看輕你。”


    嚐過了感情的苦頭,崔氏才知曉錢有多麽可貴。就算程世子待春兒之心無可挑剔,程家那麽大一個宗族,總有個把難纏的——通常情況下,錢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剩下的,就看程世子了。


    第50章 .  迎親   但願他別被這群母老虎給嚇跑了。……


    喜服在拜堂的前一天就已送來, 果然精巧無比,連一根線頭都瞧不見,簡直渾然天成。


    阮林春對著鏡子端詳了半個時辰, 越看越愛,饒是她頗具自知之明, 此刻也覺得自己美得冒泡——真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啊。


    就算她隻有五分姿色,在這身衣裳的烘托下,也硬生生提成了八分, 連肌膚都白了兩個度。


    唯一的遺憾是裙擺太長了點,讓她看起來像個拖把——這樣子真能撐到上花轎嗎?隻怕還沒出門就成了破布吧。


    程皇後派來的掌事嬤嬤幾乎忍俊不禁,覺得這位小姐真個有趣, “姑娘放心,用不著您自己動手, 有人幫您拎著哩!”


    說罷微微側身,露出身後四個粉麵櫻唇的宮娥來,一色的天青色服飾, 連表情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可見訓練有素,必會忠實扮演好襯托紅花的綠葉,絕不會搶去新娘子的風頭。


    阮林春深深感激程皇後的體貼,想從後宮佳麗三千裏頭找出這麽幾個姿色平庸的宮婢, 可見程皇後費了不少心——太感動了。


    於是慷慨地賞了一人兩錠銀子,讓她們先去客房歇下,這廂則有崔氏提前預定好的梳頭娘子,專門為她整理發髻。


    這個一般是在新婚前天完成,梳頭太費事,當天肯定是來不及的。像阮林芳那時候就頂著這麽個高高的發髻躺了一夜——頸下還是硬邦邦的木枕, 為的就是怕弄壞了,還得重來。


    阮林春一想想那個懸空的姿勢就覺頭皮發麻,這樣真的能睡好嗎?


    忍不住向崔氏央求,“娘,我能不能不梳啊?”


    崔氏麵無表情,“可以啊,那你就頂著一頭亂發去見程公子吧。”


    阮林春咽了口唾沫,想起程栩對明日抱著多麽大的期待,隻得讓步,算了,僅此一回的大事,付出點犧牲在所難免。


    於是懷揣破釜沉舟的勇氣坐到梳妝鏡前,看喜娘慢慢為自己挽發。


    那喜娘笑道:“老身為無數的新人梳過頭,還沒見過小姐您這樣的,當真是又厚又密,還絲滑如緞,怕是天仙下凡都得自愧不如呢!”


    雖然不乏拍馬屁的嫌疑,阮林春聽著還是很高興,讓紫雲賞了點碎銀給她。


    不過,她也覺得自己的發質貌似變好了點,剛進京時還是一捧枯槁稀疏的頭發,發根更是接近暗黃——那是長年勞作加上營養不良的痕跡。


    結果才過去一載,就變得這樣稠厚濃密,不曉得是她保養得宜,還是原主本身的底子就好。


    也許程栩誇她的那些話不全是違心——她確實變漂亮了。


    阮林春稍稍抿唇,向鏡中的自己拋了個媚眼,風情尚缺,但看著至少已不那麽別扭。


    回頭她可以在程栩身上試一試。


    頂著梳好的高聳如雲發髻,阮林春隻好放棄側臥,改為直挺挺的躺著,兩手交叉放在胸前,模樣很像棺材裏被封印的吸血鬼。


    萬幸的是不必像大姐那樣墊木頭,阮誌胤不知從哪給她尋了個流線型枕頭,靠上去又軟又滑,而且清涼無比——阮林春猜測可能是石膏做的。


    多虧這個寶貝,阮林春一夜好夢,半點也沒覺得燥熱煩悶。


    次早就剩下開臉和上妝了,雖然過程中略微有點刺痛,可用絲線絞去臉上的汗毛之後,這張臉看著確實光嫩不少。而且那喜娘的手也很巧,盡量避開任何能造成瑕疵的部分,而是專注提升她的美貌度。


    這人若生在現代,一定是個高明的整形醫師。


    上完妝後,鏡中人簡直煥然一新。更令她驚喜的是喜娘沒給她用那種死白死白的麵脂——阮林芳結婚時的妝就很不正常——隻在臉頰上稍稍撲了些粉,用以提亮膚色,還用胭脂膏子營造出一種自然的紅暈感,使她看起來不勝嬌羞。


    簡直神技啊!


    阮林春歎為觀止,“嬤嬤,您怎麽想到的?”


    那喜娘笑道:“若是給旁人上妝,老身自然怎麽隆重怎麽來,但,世子爺專門囑咐了,要‘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老身倘若畫蛇添足,隻怕世子爺還得怪罪呢!”


    阮林春沒想到程栩在外人麵前也這樣口無遮攔,還將她比作芙蓉花,臉上不禁染上緋霞——本就塗了一層胭脂,這下更紅了。


    不過,程栩的審美卻是相當不錯,若非他插手,阮林春自己肯定是想不到要這麽畫的——她還不如一個男人,忽然感覺好失敗。


    不過,反正這男人是她的,日後讓他當她的專屬化妝師就是了,阮林春很快振作起來,任喜娘為她戴上耳鐺項圈臂釧等各色飾物,最後再披上那身大紅飄逸的喜服,簡直如壁畫上的仙人,恍惚間要飛升而去。


    阮林芳等眾姊妹早就在門前等候,許怡人也來了,一見到她,個個稱賞不已,“怪不得總說女子出嫁那日是最美的,我若是個男人,眼睛都要看直了呢!”


    便是姊妹中最不待見她的阮林紅,也不得不承認當這位姊姊出現的時候,眼前確實一亮——不曉得哪個喜娘上的妝,回頭一定要讓母親仔細打聽,自己出嫁時也請她來化。


    至於阮林絮的處境就很有些尷尬了,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她的身世秘密,知道她是小婦養的——她恨不得再不要出門,但,若真如此退縮,豈不更讓那些人看笑話?


    既然這般,她偏要來,也好讓這些人知道,她阮林絮不是輕易能被打垮的。


    上回阮林芳出閣,她打扮得萬紫千紅,成功成為婚宴上的焦點。這回則是含蓄溫雅,隻著淺粉色襦裙,連珠釵都沒戴,隻在鬢邊簪了一朵淺淡的白芙蓉,整個人嫋嫋婷婷,不染塵埃——看似是避免與新娘搶風頭,實則處處用心,打造出一種此時無妝勝有妝的效果。


    阮林春心想原女主真是進益了,不再明晃晃地打擊對手,而是另辟蹊徑,總之一樣的討人嫌。


    阮林芳早就撇過頭去,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麽聊齋,對這個妹妹的把戲,她一清二楚,奈何都是自家姊妹,不好同室操戈讓人笑話。


    隻能裝成看不見。


    許怡人就沒這顧忌,她本就為好友打抱不平,如今見阮林絮公然挑釁,忍不住嗆聲道:“阮三姑娘,今日是你姊姊的喜宴,你打扮成這樣是何意,難不成在穿孝嗎?”


    阮林春:……


    沒想到這姑娘看著文文靜靜,居然出口成髒——哇,太佩服了。


    阮林絮也沒想到這姓許的如此歹毒,開口便是詛咒,當即沉聲,“許小姐慎言,家父家母俱健在,豈容旁人詆毀。”


    這個家母當然指的是嫡母,然而許怡人偏偏要曲解其意,“是麽,那看來我孤陋寡聞,那位白夫人居然還能活得好好的,當真是禍害遺千年。”


    言下之意,白錦兒但凡有點骨氣,就該一索子吊死,免得留在世上任人指點。


    阮林絮氣得渾身亂顫,卻又不好與許氏撕破臉——在場可沒人會幫她,隻能裝作不聞,鐵青著臉上前,對阮林春道:“姐姐,我當真不是有心的,為了補償你和母親,我把舊日的衣裳頭麵都變賣了,湊成這一份賀禮,還望你能笑納。”


    好像她現在一窮二白,實在沒有可穿的衣裳。


    別人或許會被這副假象蒙蔽,許怡人偏偏不上當,“那看來三小姐還真是有自知之明,特意穿一身粉的,生怕咱們不懂呢。”


    粉紅都是妾室所用,喜宴上這樣穿,豈不暗指將來會作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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