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嬋循聲音望去,不遠處走來的青年容貌俊秀,麵色蒼白,渾身透露出一股病弱勁兒,他身邊跟著個容貌俏麗的粉衣女郎,不過青年倒不曾嫌少女吵鬧,反而目光溫和地看著她。


    距離雖隔得有些遠,但李玄瑾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自然能看清的少女的容貌,她也長著一雙瀲灩水潤的杏眸,李玄瑾看她兩眼,又轉頭看向戚嬋的眼睛。


    戚嬋目光很平靜,見他看來,眸子微微一彎,竟還露出個微笑。


    這時候,對麵的少女似也看見了梨樹下的人,她眸光一亮:“姐姐。”她小跑過來,到了戚嬋跟前,她才發現立在戚嬋身邊的李玄瑾,她愣了下,問:“姐姐,你和五殿下在一起啊。”


    戚嬋笑了下:“恰好遇上而已。”


    戚瑩不疑有他,她性格活潑,笑吟吟地衝李玄瑾曲了曲膝,不等他說免禮,她伸手直接把戚嬋往前一拉:“姐姐,今日天氣好,我帶子淩哥出來曬太陽了。”


    小姑娘力道不小,她往前一拉,戚嬋猛地往前走了半步,雖隻是半步,她的眼神和李子淩對上了。李子淩五官俊俏,眉目潤和,隻是常年病弱讓他皮膚特別白,不是那種瑩潤剔透的白,而是有些灰敗的慘白。但他氣質溫和,眼尾下垂,倒不覺可怕,反而添了幾分想要照顧他的憐惜之情。


    戚嬋微微福了福身:“安王殿下。”


    聽見戚嬋的稱呼,李子淩眸色微暗,他嗯了一聲,然後抬頭看著剛剛站在戚嬋身邊的黑衣青年,口氣溫和:“玄瑾,難得遇見你,既碰上了,不如一起走走。”


    李玄瑾抬頭估摸了下時辰,搖頭拒絕:“不必了,我今日還有些事。”


    李子淩身體弱,春夏之交城內氣候乍暖還寒,永德帝心疼他,令他來皇莊養身體,皇莊有山有水,氣候比京城適宜。


    李玄瑾則有政務在身,他兩個月前回了京,京內太平,他這位將軍沒了用武之地。恰好過兩個月就是夏日,皇莊不遠處的燕山水壩若遇暴雨有潰敗的可能,他便主動請命帶著兩百將士修築堤壩。反正他以前邊關休戰時,士兵們也要修牆固堤,他對這些事也算駕輕就熟。


    李子淩聞言,倒沒多勸,李玄瑾拱了拱手,轉身往外走去。


    他身高腿長,步子又大,沒幾步就走出好遠一截距離,不過他耳明心亮,雖然距離遠了,依舊清晰地聽到身後幾人傳來的聲音。


    說是幾人,主要還是戚瑩。


    李玄瑾回眸看去,百花爭奇鬥豔的園子裏,戚瑩笑吟吟說著話,李子淩目光溫和地看著她。他目光微偏,戚嬋平靜地跟在她們身側。


    似是察覺他的目光,戚嬋抬起頭看來,目光相接,李玄瑾皺了皺眉,扭頭大步往前走去。


    “阿嬋,你今日還是心情不好?”見戚嬋路上一言沒發,李子淩忍了半晌,終是忍不住問道。


    戚嬋抬起頭,青年眼神澄澈關懷,這瞬間,她想起那個夢,戚嬋看著青年的神色越發溫柔:“沒有心情不好,我是在想前麵有好幾顆柳樹,殿下雖然對柳絮的過敏好上不少,但以防萬一,我們換個方向走可好?”


    聽見她關心自己,李子淩目光頓時亮了亮:“那我們往左側走。”


    李子淩身體不好,散上半個時辰的步,便回自己的院子去。戚嬋和戚瑩住的院子是相鄰的,姐妹倆和李子淩告別後,挽著手往回走,確定李子淩走遠,戚瑩往戚嬋前頭一站:“姐姐,我今日可把子淩哥帶出來曬太陽了,你是不是要感激我。”


    戚嬋疑惑:“你帶的是安王殿下,怎麽能找我要感激。”


    戚瑩一愣,昨日是姐姐擔心安王常悶在屋子裏對身體不好,她知道戚嬋前幾日和安王鬧了不愉快,便想著主動幫姐姐排憂解難。可是看著戚嬋溫柔含笑的眉眼,戚瑩不知道還該不說下去。


    戚嬋和她並非一母同胞,姐姐是父親先頭妻子留下的孩子,雖然姐姐和母親相處融洽,平日裏待她也好,可她總覺得姐姐身上有股說不清的距離感。


    戚瑩怏怏不樂地低下頭。


    “我回去就把那隻翡翠蝴蝶簪送你給好不好。”一道柔和的嗓音從耳邊傳來。


    戚瑩抬起頭,就見戚嬋笑吟吟地看著她。


    她忙點頭,笑著摟住她的肩:“謝謝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待我最好。”


    戚瑩笑時,唇角兩個酒窩若隱若現,再配上明豔嬌俏的五官,的確是個很讓人心喜的女郎,戚嬋似漫不經心地問:“阿瑩,你覺得五殿下如何?”


    戚瑩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茫然,不過她還是乖乖地回答了戚嬋的話:“五殿下驍勇善戰,文武雙全,是個大英雄,就是有些太冷了。”


    她最後幾個字壓低了說,帶著淡淡的感慨,戚嬋沒從她臉上看出任何屬於少女的情思,她笑了下:“走吧,阿瑩,我們該回去了。”


    *****


    戚嬋長這麽大,不是第一次來皇莊,她是威遠侯府的嫡出姑娘,威遠侯府是當今太後的娘家,當今陛下雖不是太後所出,但待這位養母卻也敬重。戚嬋時常入宮陪伴太後,有時太後嫌皇宮裏住的悶,便會帶著公主們和戚嬋戚瑩來皇莊小住。不過這次卻不同,來皇莊小住的沒有長輩,沒人約束,大家就放縱不少。


    午後戚嬋跟關係最好的明卉公主打了牌爬了山,很晚才回來,因為有些累,晚上戚嬋躺在床上沒多久就睡著了。


    然後她又做了這幾個月一直纏著她的夢,半晌,戚嬋醒來,想到夢裏最後出現的那個人,天還沒亮,戚嬋卻沒了睡意。


    她披上衣,起身下床,拎著燭台,走到隔壁的書房,雖是臨時居住的院落,筆墨紙硯整齊皆備。


    她挽起衣袖,拿起筆,忽然有了畫畫的興致。


    途中,杏棠端了茶水點心進去。她知道她家小姐是京城名副其實的才女,書畫一流,可瞧見姑娘今日的畫,還是愣了愣。


    那畫畫的是雲,雲是高山之巔的雲,高山之巔常年籠著冰雪,於是山顛的雲似也被那股冷意熏染,透露出絲絲的寒。


    “小姐怎麽畫了這樣一幅畫?”杏棠將玉蘭花茶遞給戚嬋。


    戚嬋接過茶,筆墨未幹,她盯著宣紙上縹緲又冷寒的雲,唇邊的笑意異常溫柔:“因為我想得到這樣的雲。”


    雲怎麽能得到?它在天上。杏棠茫然,她再問幾句,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戚嬋的思緒被打斷,她眉心微微擰了擰,下一瞬,門口傳來婆子急躁的聲音。


    “二姑娘,不好了,聽說安王殿下發了熱,大夫一晚上都沒走。”


    第3章 暗撩(三)   聰明的漂亮女人最會騙人。……


    戚嬋去了李子淩居住的安如院,剛進院子,李子淩的侍衛迎了出來,戚嬋問道:“安王殿下怎麽樣了?”


    “殿下昨夜發了半宿熱,大夫一直守著他,黎明溫度降了些,剛剛又熱了起來,大夫現在正在裏頭施針。”侍衛說。


    戚嬋嗯了聲,侍衛領著她去正堂坐著。


    戚嬋還沒在酸枝梨木椅子上坐穩,外麵突然響起請太子安的聲音,然後就是一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她蝶翼般的眼睫緩緩向上抬起。


    李緒和李玄瑾走近門口,瞧見站在正堂裏的戚嬋,李玄瑾瞧見戚嬋,他側過頭看向李緒,李緒明顯愣了下:“你也是為子淩而來?”


    “是。”戚嬋聲音剛剛響起,一道冷銳的目光便直直射向她。


    她略略偏過頭,青年今日依舊一襲黑袍,眉目冷峻,漆眸沉沉,眼底的寒霜一如既往,冰冰涼涼地裹著她。


    李緒神情卻越發複雜,戚嬋住的地方到李子淩院子比他到李子淩院子的距離遠,他聽到李子淩發熱的消息立馬就來了,她卻還比他來得早。


    幾人相對而坐,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隔壁傳來吱啞的開門聲,李緒握成拳的手鬆開,沉著臉起身往外走去。


    李緒不喜李子淩在他父皇麵前求婚,請戚嬋嫁給他。但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堂兄弟,尤其是李子淩是皇叔的兒子,不可能對他的儲君之位產生任何威脅,所以小時候李緒不介意真心實意地對這位沒有任何威脅的堂弟好。這麽多年下來,有幾分真感情。


    他蹙著眉問大夫李子淩怎麽樣了?


    陳大夫自李子淩小的時候就給他看病,對他的情況很了解:“太子殿下放心,安王昨夜隻是小風寒,隻是他比常人身體虛弱很多,才有幾分凶險,現在安王殿下已經睡熟了。”


    他看向李緒和站在李緒些側方的戚嬋,神色略顯疲倦:“太子殿下,五殿下,戚姑娘,諸位先回去吧。”


    情既然不嚴重了,李子淩還在休息,這時還不能進去看他,三人走出李子淩院子,約莫過了半刻鍾,便到了岔路口,戚嬋正準備和他們分開。


    李緒突然頓住腳步,沉默了半晌,他扭過頭,眼神緊緊地看著他身後的戚嬋:“我送你回去。”


    沒等戚嬋開口,那道冷沉的目光又看過來,戚嬋輕聲拒絕:“不必勞煩太子殿下,臣女自己回去就成。”


    話音一落,戚嬋她微微屈膝,便轉身走了。


    李緒眼底情緒翻湧,他朝戚嬋伸出手想抓住她,隻是沒等碰到戚嬋,一隻手突然伸出來,攔住他的胳膊。


    李緒側眸,李玄瑾鬆開他的胳膊:“二哥,大哥正等著你犯錯。”


    李緒那股被戚嬋牽著的思緒登時回神,他這個儲君之位其實並不是堅如磐石,他雖是東宮嫡子,但他之前還有頗得帝心的大皇子瑞王。


    他此次來皇莊也不是玩樂的,當初李家沒登得大寶時,宗祠在京城郊外的望雲山下,便圍繞著望雲山修建了李家別院,百年前高祖登基,宗祠位置不動,但是擴建了別莊,成為了如今的皇莊。他此次便是負責維建宗祠,隻是皇莊距離宗祠近,有時候便宿在此處。


    想著,李緒扭頭看向戚嬋遠去的背影,心頭又是一沉,他很早以前就喜歡戚嬋,但戚嬋一直對他漫不經心,直到兩個月前,她才對他的示好有回應。


    他本來想著等太子妃誕下皇孫便請立戚嬋為良娣,沒想到李子淩先他一步求了父皇。


    李緒深吸了口氣,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


    回了院落,下午戚嬋得到李子淩清醒過來的消息,她想了想,命廚房熬了份豬骨參湯,親自給李子淩送去。


    到達李子淩臥房時,他斜靠在床頭,臉色蒼白,但和夢裏陰森森的慘白相比,還有許多血氣,戚嬋將湯盅放到床頭的矮卓上:“這是我院裏廚娘最拿手的湯,味道不錯,對身體也很有好處,殿下不妨嚐一嚐。”


    因病在身,李子淩情緒平和,極少有外露的時候,今兒見戚嬋進來了,寡淡的臉上多了些心底透出來的笑:“我現在就嚐嚐。”


    他說著直起身,示意小廝將湯舀一碗出來。


    小廝還沒動,戚嬋擰了擰眉,關心地開口了:“我剛剛問陳大夫,聽說殿下兩刻鍾前用了米粥,現在不是該用食的時候。”


    李子淩身體不好,吃東西有嚴格控製。


    李子淩手僵了僵,他看著戚嬋,戚嬋溫柔的眼睛有擔憂,和以前他們沒婚約在身時相比,眼神裏還多了熟稔,李子淩懸在半空的心往下落了落。


    他知道他卑鄙,明知道戚嬋不愛他,卻還是求了婚事,不過他以後會對她好的。


    到底沒成婚,戚嬋沒在李子淩的房間裏待多久就離開了。


    出了院子,她沒回住的地方,而是一路往北去。


    皇莊本就是為賞景避暑而修建,亭台花謝數步一處,戚嬋走了一刻,便在一攢尖頂的石亭坐下。


    亭前是兩條交錯的小徑,四周隻有數顆才冒了嫩芽的樹,沒什麽景。杏棠本以為戚嬋是走累了暫時歇腳,可她一坐半個時辰,眼看天暗了下來,她還沒離開的打算,杏棠狐疑地問:“姑娘,我們還不回去嗎?”


    “不回去,再等等。”戚嬋繼續盯著空蕩蕩的小徑。


    “等什麽?”


    杏棠話才落下,她就發現遠處走來個人,還沒等自己看清楚那人是誰。就見自家姑娘站起來,緩緩朝他走了過去。


    杏棠想跟上,戚嬋說了句不用。


    戚嬋朝黑衣的年輕郎君走過去,走的近了,便發現他的衣裳髒兮兮的,束發的玉冠也帶著泥灰。他的臉應該洗過,倒是幹幹淨淨,但越如此,越是顯得衣服頭發髒。但這沒令他顯得難看,還讓他冷峻精致麵龐上多了幾分道不清的煙火氣,沒那麽令人生畏了。


    李玄瑾老遠就瞧見戚嬋了,見戚嬋走過來,他頂著滿身的泥石灰,眼神照舊淡漠:“戚二姑娘有事?”


    戚嬋行了個禮,嗓音溫柔:“臣女是有事想和五殿下說清楚。”


    “什麽?”他臉上似發了癢,他拿手用力蹭了下。


    他的手不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的手,指腹布滿了厚繭,顯得非常粗糙。戚嬋目光在他手上停留了瞬:“臣女上次見太子就是想和太子說清楚,而殿下應該發現了,我已經努力在和太子保持距離了。”


    他收回手,居高臨下地盯著她:“是嗎?”


    戚嬋沒正麵回答他的話,她神色複雜地望向遠處:“我這兩日想了很多,我應該滿足的,我出生富貴,錦衣玉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她頓了頓,才苦笑著繼續道:“我如今隻是嫁了個不喜歡我的男子。”


    李玄瑾盯著她的眼神閃了閃,戚嬋的目光裏有釋然:“但憑安王殿下的人品,就算不喜我,以後也不會薄待我。”


    “再者說,我雖沒有阿瑩的天真爛漫,活潑討喜,但我覺得,我不信天長地久下來,安王殿下未必不對我動心。”


    她肩背挺直,那股雖然柔弱但自信的氣度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精致,李玄瑾繃著的肩膀沒有鬆,他垂眸看著戚嬋:“你真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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