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妃和顏悅色地點一點頭,便叫大家散了。按這個意思,新宮嬪便是要從今晚開始覲見,依位份依次排下去,柳寶林之後是陸寶林,再往後是穎充衣、佘充衣,最後是吳良使。


    至於顧清霜排在什麽時候,得看她何時才能病愈了。


    回芳信宮的路上,顧清霜身邊安靜得有點反常。她素日出門都隻帶阿詩和衛稟兩個,有時更隻帶阿詩。衛稟話不多,但阿詩是愛講話的性子,路上總愛尋些有的沒的來聊。


    眼下,她卻禁不住惋惜顧清霜錯失了頭個麵聖的機會,又有些擔心顧清霜受寒之事。這事她從沒聽顧清霜提起過,也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的。


    於是踏入碧玉閣,阿詩就依榮妃的吩咐趕忙請了太醫來。一刻後趕來的陳鐸與他們倒也算熟人,在太醫院身份不算高,從來隻給小嬪妃們看一看病,六尚局的女官們偶有病痛也常找他。


    陳鐸先前隨知宮中添了位顧賢儀,卻沒想到是顧清霜,好生怔了一怔。回過神來剛要見禮,顧清霜就擋了他:“也算舊識了,太醫不必多禮。”


    “賢儀娘子客氣。”陳鐸躬一躬身,上前為她搭脈。不過片刻就蹙了眉,“娘子玉體康健,並無不妥。”


    顧清霜眼簾低垂,抬手摘了腕上的玉鐲放在案頭,對他的話仿若未聞,兀自開口:“我隻是覺得疲乏,並無旁的病症。依著太醫看,稍稍將養個六七日,能不能好?”


    陳鐸微怔,旋即心領神會:“小病而已,自然能,娘子不必憂心。”


    顧清霜點了點頭:“有勞太醫了。”


    一點無傷大雅的小事,顧清霜原也知道他沒必要拒絕,隻是好處仍要給到,她就除卻那隻鐲子,又示意衛稟塞了些許銀兩。


    自陳鐸道出她身子無礙起,阿詩麵上的訝色便掩不住。待得衛稟送了陳鐸出去,阿詩更是不解,上前急問:“既是沒病,姐姐何必?”


    “你當頭一個麵聖就一定好麽?”顧清霜嗤聲冷笑,“皇上擺明了是被太後逼著見我們的,正不知有多氣不順。”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那便是在尋常時便是如此。在皇帝顯然氣不順的時候,風險隻會更大。


    所以這頭一個去探皇帝心情的人,誰愛當誰當,她不會去。至於方才與陳鐸說的那句話,陳鐸願意瞞著自然好,讓皇帝知道了倒也無妨。


    當晚,皇帝果然翻了柳氏的牌子。柳氏是個賢惠大方的人,大抵也沒觸著什麽黴頭,翌日便有旨意下來,晉她至從六品賢儀。


    往後兩日,皇帝似乎沒什麽心思,又是獨寢,第三日才召見了陸寶林。陸寶林沒得晉封,但也得了些賞賜,應是也沒什麽事。


    再往後,穎充衣卻顯然說了不該說的話。細由不太打聽得著,隻聽說穎充衣入夜前就被送回了自己宮中,身邊親近的大宮女被押去宮正司杖責。


    阿詩聞訊直撫胸口:“還好姐姐沒去。皇上這麽大的火氣,可得再緩一緩。”


    顧清霜卻搖頭笑說:“不用,這兩天就可以了。”


    前麵兩位都沒事,已足以證明縱使事關敏妃,皇帝也尚能克製。穎充衣遭了罪,隻能證明她太傻。


    於是翌日清晨,顧清霜便又請陳鐸來把了脈,陳鐸離開碧玉閣就去了榮妃那裏,回話說她已無虞,可入殿侍君。


    當日傍晚十分,袁江帶人到了芳信宮來。見到顧清霜,滿麵笑容地一揖:“賢儀娘子,皇上請娘子一道用膳。娘子收拾妥當,便隨臣去紫宸殿吧。”


    一道用膳,這倒是前麵三位都沒有的。


    顧清霜對他道了聲:“有勞大伴,稍等。”就坐到妝台前,讓阿詩幫她將發髻理了一理。她位份還低,又是清修過的人,於情於理都不該奢華,衣著穿戴都從來簡單。今日穿了身杏黃色繡花枝蝶紋的齊胸襦裙,便已是在她身上難見的色彩了。


    登上袁江備來的暖轎,她一路都沒有說話。等到紫宸殿,落轎停穩,她揭開簾子下來,抬眸看向殿前匾額時眼中多有幾分敬畏。


    袁江躬身:“娘子,請吧。”


    她無聲地點點頭,提步入殿。


    殿中,宮人們正往桌上布膳,蕭致猶坐在書案前看著奏章。餘光睃見有人進來,他抬了抬眼。看見是她,又索性將奏章放下:“你來了。”


    顧清霜斂裙,施大禮叩拜:“皇上聖安。”


    “免了。”蕭致飲了口茶,顧清霜規規矩矩地起身,不及抬頭,就聽他又說,“聽聞你前幾日病了?”


    不鹹不淡的口吻,好似隻是隨口一問。


    顧清霜不著痕跡地抬眼,他正執盞喝茶,神情同樣瞧不出什麽。


    第20章 芙蓉帳暖


    呼吸之間,顧清霜腦中思緒飛轉,幾樣答案都浮於麵前。她躊躇一瞬,拿了主意,低頭咬唇而笑:“其實沒有……”


    蕭致眉心微跳,淡看著她,她紅著臉,麵上盡是女孩子使小聰明時才有的局促。好似全沒注意到他麵色不善,她低著頭走到他身側,聲音輕輕柔柔的:“其實是……臣妾見皇上與敏妃娘娘如膠似漆,忽而一連兩日未曾去見,覺得奇怪。那日又聽榮妃娘娘安排臣妾覲見,臣妾隻當皇上是礙著宮規禮數不得不忍痛割愛來見臣妾,便以為隻消自己稱病,皇上就又能去敏妃娘娘那裏了。”


    她隱約覺得他該是聽說了什麽,隻是尚不知是誰扇了耳邊風。但不論是誰,眼下她主動和盤托出總比被他逼問再講要強。有些事,顯得被動便總是聽著假一些。


    蕭致落在她麵上的目光變得複雜,俄而笑了聲,無奈搖頭:“倒沒見過你這樣的,盼著朕日日都去敏妃那裏?”


    顧清霜抿唇,見他又拿起奏章來繼續讀,就隨手研起了墨:“臣妾倒不是非盼著皇上去見敏妃娘娘,但既然入宮是‘侍君’,自是皇上順心與否最緊要。倘若皇上身邊多了臣妾這麽個人,反倒多了要做些不想做的事,臣妾還不如在千福寺待著。”


    蕭致以手支頤,悠閑地微偏著身子,仰頭看著她:“你們尼姑是不是因為經念得多了,所以心思細,話也多。”


    顧清霜一滯,頭低得更低些:“臣妾多嘴了。”


    蕭致擱下奏章,捉住她研墨的手腕:“用膳。”


    膳桌設在正殿側後方的寢殿。顧清霜輕輕應了聲“諾”,就跟著他往寢殿走,一路都沒說話,好似沉悶於他方才那句責怪。


    一並在膳桌邊落了座,她也隻無聲夾菜,安安靜靜不置一詞。


    如此,他自是很快就覺察了她的情緒,邊執箸夾起一片鴨肉邊抬眼覷她:“生氣了?”


    顧清霜低著頭:“皇上不喜臣妾話多,臣妾少說就是了。”


    柔順之餘,三分委屈。


    隨著一聲嗤笑,那片鴨肉便落在她的碟子裏。他手中筷子一轉,筷尾敲在她額上:“逗你的,還當真了。”


    顧清霜這才有了幾許笑容,雙頰泛起紅暈,低頭夾起那片鴨肉來吃。


    不過這一整桌禦膳,她從頭吃到尾,也就隻這一片鴨肉是葷食,其餘皆是素菜。他偶爾掃她一眼,末了終於問她:“還在吃齋?”


    “沒有。”顧清霜搖一搖頭,“隻是吃齋久了,一時倒吃不慣葷食。問過太醫,說慢慢適應也好,不必強求。”


    她想在他心裏占據一席之地,就得有事讓他記掛著。想讓他有事記掛,總得送點事給他記掛。


    他卻沒多說什麽,點一點頭,擱了筷子。


    顧清霜便也不再用了,見有年長的女官無聲地進來,就離座福了一福,隨她們去沐浴更衣。


    蕭致自也去沐浴一番,倒比她快了不少。等她的工夫便又看了兩本奏章,直到她回寢殿來。


    她換了身藕荷色的柔軟寢衣,半幹的長發隨在身後。他原盤坐在床上的榻桌前,不經意地抬頭看了眼,視線便被拉去,索性放下奏章,支著額頭看她。


    她走到近前才察覺到他的目光,頓時有些緊張,頓住腳步,垂首深福:“皇上。”


    “來。”蕭致傾身,伸手扶起她,就勢將她拉進懷裏,一吻落在她耳際,“過了今日,小尼姑不許胡思亂想了。”


    她低眉順眼地嘴硬:“臣妾沒胡思亂想。”


    “還沒胡思亂想。”他食指刮過她的鼻尖,“都覺得朕是‘不得不忍痛割愛’才來見你了。”


    她那句話略一細品,就能品出無窮無盡的委屈。


    她好似不服,又嘴硬了一句:“臣妾隻是盼著有情人終成眷屬罷了。”


    他眼眸微眯,反問她:“朕和敏妃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你呢?”


    她頷一頷下頜,神情變得不自在:“臣妾自有辦法打發時間。”


    “總愛成全別人委屈自己,天下沒有比你更傻的了。”他邊說邊又敲她額頭,而後也不叫宮人進來,自顧自一端榻桌,連著桌上奏章一起放到床邊地上。


    再回過身,他把她一抱,放進床榻裏側。顧清霜忽而緊緊閉眼,就聽到他笑:“怕了?”


    她猛力搖頭,自然隻會更顯得怕。


    心裏卻隻在笑——怕?


    上一次,實在說不清是誰要了誰。


    誠然,他這方麵的功夫著實不錯。上一次被藥迷亂心神,有些不講章法地亂來,這次就不一樣了。


    顧清霜多少有些意外,驚異於原來這種不能為外人道的事裏還能有這種趣味。


    不知不覺間,她的手已緊摳在了他的背後。心跳一再加速,熱汗冒了一陣又一陣,一再忍耐之後,她終還是覺得自己禁不住了,恍惚間開口喚了聲:“施主——”


    嗓音沙啞,已帶哭腔。


    耳邊驀然騰起一聲輕笑:“你叫我什麽?”


    顧清霜置若罔聞,隻餘輕輕的哽咽聲一再從喉嚨裏滲出來。


    俄而又聞他自顧自笑了聲,最後一股勁力了去,他可算將她放開了。


    顧清霜幾是一瞬間就扯過了被子,縮緊身子,雙目盈盈含淚。


    蕭致偏偏要逗她,伸手將她往懷裏一圈:“小師父適才說什麽?”


    他果然聽見了。


    顧清霜低一低眼,就不答話,帶著三分氣性,隻說:“臣妾去擦洗。”


    剛撐起身,又被他一把拉回去:“好好睡了。”


    他手臂有力,將她的身子箍得死死的。顧清霜動彈不得,輕聲又說:“尚寢女官說要去的。”


    他的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累了就睡,不必管她。”


    顧清霜啞然。


    男人,有時著實是讓她佩服。別看他處處留情,可隻消他願意,便又能隨時對人溫柔至極。


    這與她給他的溫柔可大是不同。她心底有那麽分明的算計,給他的萬般溫柔皆是假。而他——她相信在他享受這些的時候,每一分溫柔都是真的,對誰都是。


    她於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好,縮在他的臂彎裏安然睡去。再醒來時,是因側旁又有了明晰地動靜,她睜了睜眼,他正起床要去上朝。


    她立時撐起身,他有所覺察,銜著笑轉過臉:“朕去上朝,你睡足再起。”


    顧清霜自不打算真在他的紫宸殿中“睡足”,不過為著他的好意,她還是乖順地躺了回去。明眸清亮地望著他,扯一扯他的衣袖。


    蕭致一哂:“幹什麽?”


    “臣妾收回昨日的話。”


    他想想:“哪一句?”


    “‘不如回千福寺待著’那一句。”她眨了下眼,鴉翅般的羽睫落下又抬起來,“皇上現下就是趕臣妾走,臣妾也要賴在宮裏的。”


    她一邊說一邊紅了臉,說完就悶進了被子裏,又一翻身,滾得靠了牆,死死地貼著牆壁。


    “……你這小尼姑!”她聽到他的無奈笑音。


    隻過了一夜而已,她就要死賴在宮裏了,他自然明白她在說什麽。


    不論讀了多少聖賢書,也沒有哪個男人不喜歡被女人誇獎“功夫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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