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來的謀劃一點點被看破,采雙愈發掩不住心虛,低下頭,一味地搖頭呢喃:“不是的……”


    “辛苦沈大人了。”顧清霜忽而笑看向沈書,口氣柔和下來,“h兒近來背詩背得很快,大人不妨去看看。也請大人叮囑她少貪涼,這孩子近來淨愛吃些冰碗解暑,本宮勸不住她呢。”


    沈書自明其意,目不斜視地一揖:“諾,臣告退。”


    這一來一往的對話於采雙而言好似泰山壓頂。


    太醫被屏退了,屋子裏有一個算一個,就都隻剩了顧清霜手底下的宮人。要逼問要動刑,都隨她的意了。


    顧清霜羽睫一垂,視線重新落到采雙麵上。她眼看著采雙顫栗越來越厲害,玩味地審視著這份驚恐,口吻愈發的慢條斯理起來:“你們想咬誰下水?你背後又是誰?這事說來真有意思――本宮早就查過你的底細,你原是淩貴人府裏的婢子,又與本宮一樣雙親亡故。按道理來說,你我這樣的人是最難拿捏的,你背後那位拿什麽威脅住了你,又或許了什麽天大的好處,讓你來冒這種險?”


    采雙躲避著她的視線,貝齒緊咬下唇,強撐著不言一字。顧清霜卻好像壓根也沒打算聽她說,緩了一息,便自顧自地“哦”了一聲,轉而一聲輕笑出喉:“讓本宮猜猜看――她應是先與你打了包票,說後頭一步步都安排妥當了,怪不到你頭上。這樣上乘的麝香也非你能弄得到的,皇上便是盛怒之下遷怒於你會清楚這些,最多降降位份小懲大誡也就了了?你又還給自己也做過兩雙鞋……隻要你那份無辜裝得夠像,皇上念你也深受其害,指不準還要反過來寬慰你兩句。”


    “沒有!”采雙霍然抬頭,竭力否認。


    顧清霜置若罔聞,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至於威逼與利誘――你素來膽小,近來日子過得又舒坦,在利誘你也未必動心。但這威逼麽……”她將手肘擱在桌上,慢悠悠地以手支頤,“你如今也是正經宮嬪了,總沒可能打得你就範,要殺你更不那麽容易。我想想看……可是以尋些由頭廢了你做威脅?”說著又自顧自搖頭,“也不對,你從前就是吃過苦的。冷宮的情形本宮大抵也知道些,你這樣沒瘋沒傻的人進去,過得也未必就真比從前半主半仆時的日子苦上多少。”


    說及此出,思緒驀然明朗:“……是了,淩貴人。”她脫口而出。


    眼見采雙臉色驟然慘白,顧清霜心知自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容濃豔起來:“可是有人跟你說,你若不幹就尋個由頭降你的位份,再將你送回淩貴人宮裏?這可真是個妙招。”


    “娘娘!”采雙再撐不住,驚慌失措地膝行幾步,撲在顧清霜腿上,“娘娘饒命!臣妾不能回淩貴人那裏!她……她會折磨死臣妾的……娘娘……”


    她一邊說,更深的恐懼一邊綻了開來。眼裏湧出一汪淚,忍也忍不住的從臉頰上滑落下來,顧清霜淡淡看著她,看著她流淚、看著她抽噎,俄而一聲歎息:“你我同是宮女出身,我雖沒遭過你那份兒罪,宮裏刻薄人的法子我卻也清楚。讓我送你回去,我倒還真幹不出這事。”


    采雙怔住,一時有兩分喜悅,又恐她話鋒一轉再有別的法子來治她,瑟縮不敢言。


    顧清霜重重一歎:“可我也不能假裝不知,縱著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幹這事。這回看著倒不是衝我來的,但若下回是呢?我還縱你?”


    采雙自是急道:“隻這一次……”


    顧清霜笑出聲來:“若由得你做主,你連這一次都不會有;既不由得你做主,你給我這樣的擔保又有何用?”


    她說罷就看著采雙,眼看著她啞口無言,怔然無措,口吻變得輕巧柔和:“這樣吧,我給你指條明路。”


    采雙連忙抬頭,尋找救命稻草般迫切地想聽。


    “你們想拖誰下水,我不再追問。可你背後是誰,你要明明白白告訴我。”她道。


    采雙搖頭:“娘娘……”


    “我知道你怕她背後治你。”顧清霜打斷她的話,“我得知是誰卻按下不提,她才會背後治你。此番你告訴我,我便正麵會一會她,與她追根問底地說個明白。她若還想動你,便要過我這一關了。”


    采雙呆住,愕然看著顧清霜,不懂她如何能將陰謀拿到台麵上,明著去會算計她的人。


    隻是現下於她而言,好像也隻能賭一把了。她隻能賭眼前的柔婕妤不是在誆她,不會套出她的話就將她棄之不理。


    不然還能如何?她的軟肋已被知悉,柔婕妤說一句做不出把她送回去的事,她還真能信不成?


    而顧清霜,其實也在賭。


    她仔仔細細地想過,采雙這顆棋開始顯形時是在幫她,由此可見這人不論是衝著誰去,也不是衝著她來的,不然合該去幫晴妃。


    既不是衝著她來的,又要將她算計其中,或許便是想借她的力。


    那與其被借力,何不大大方方地結個盟?


    宮裏的勢力雖然複雜,大局上也不過就分幾派,指不準對方想對付的人也正是她想對付的呢?


    她便聽采雙哽咽著躊躇了會兒,終於拿了主意,吐出幾個字來:“是和容華……”


    “……誰?!”這個答案倒很讓顧清霜意外。


    “和容華……”采雙低著頭,索性將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她……她是要咬晴妃。上元節當日臣妾拉銀霜出麵為娘娘說話,也是和容華一手安排,她想讓臣妾與娘娘結交……至於其他的,臣妾就不知道了。”


    “我會自己問清楚的。”顧清霜一喟,伸手扶她起來,“衛稟,去請和容華過來坐坐,不必提別的,隻說淑充衣念著她的好呢。”


    采雙臉上又見懼色:“娘娘……”


    “你別怕。”顧清霜拍一拍她的手,接著側首吩咐,“阿詩,你送充衣回去。她今兒個勞心傷神的,你多陪她待一會兒,不必急著回來。”


    阿詩福身:“諾。”說著便上前,要扶采雙離開。


    采雙總算安了些心,多少慶幸自己賭對了。


    不止是供出和容華這一步賭對了,是從一開始就賭對了。


    她熬了一徹夜未睡,又早早就露出了心虛,賭的便是柔婕妤必會覺出異樣,先一步追查到底。


    隻消查下去,不論是查到晴妃頭上合了和容華的意、還是直接查到和容華頭上,她都得救了。


    她賭這位一手導致南宮氏被廢的婕妤娘娘總要比和容華技高一籌。


    隻是沒想到,她似乎還是要更厲害一些,竟然敢直接去會和容華去。


    .


    顧清霜略等了兩刻,和容華就進了望舒苑的門。


    顧清霜早已屏退宮人,安坐在茶榻上等她。和容華進了屋,也沒有見禮的意思,看一看她,便說:“采雙是臣妾安排的,娘娘想要如何?”


    顧清霜嫣然一笑:“容華姐姐好大的脾氣啊,本宮能如何呢?已著人送她回去了,日後也不打算為難她,還望姐姐也別為難她才是。”這話隻換得和容華一聲輕笑,顧清霜略微歪了歪頭,饒有興味的模樣:“倒是容華姐姐,這麽大的把柄落在了本宮手裏,還是好好對本宮坦誠相告為好。”


    和容華淡淡:“事情已到這步田地,是否坦誠相告,於娘娘有分別,於臣妾沒什麽分別。”


    這是在談價。


    不愧是皇長子生母,到底比采雙穩得住得多了。


    顧清霜笑笑:“晴妃近來處處與本宮針鋒相對,姐姐既是衝著晴妃去的,焉知本宮不肯幫你?”


    和容華挑眉。


    “至於你的命,本宮沒興趣。你沒害我,就沒折我的壽;我殺了你,你的壽數也不能加到我頭上。那拿你的命來幹什麽,聽響麽?”


    這話倒說得和容華笑了,打量著她,若有所思:“娘娘這時還能說出這種話來逗趣,倒是好氣量。”


    “就事論事罷了。”顧清霜眼簾低下,信手拿起榻桌上放著的荷包。這是采雙做的荷包,那繡鞋有問題,荷包卻幹淨,她看繡得不錯,索性留下來用了。


    荷包尚且如此,何況是人呢?


    和容華的目光也落在那荷包上,停了會兒,啟唇道:“臣妾福薄,不能親自撫育皇長子,臣妾誰也不怨。但晴妃想將皇長子謀算到自己膝下,臣妾是萬萬不能忍的。”


    第49章 結盟初成


    顧清霜打量著她:“晴妃有權有寵, 皇長子倘能由她撫養,或能前路坦蕩。”


    和容華不快地皺眉:“婕妤娘娘眼明心亮,又何必這樣裝傻?”


    “並非裝傻。”顧清霜的笑容斂去三分, “皇上現下讓太妃們撫養皇子,是為避免後宮相爭, 但交給太妃終不會是長久之計, 來日總歸還是要送到嬪妃膝下。到時容華姐姐身為生母若能親自撫養自然好,但若不能,總還是要盼著孩子有個身份尊貴的母妃吧?”


    她邊說邊睇了眼榻桌另一側的位子,示意和容華落座。和容華便大大方方地坐了,一聲喟歎:“婕妤娘娘這道理不錯, 但若大家都能安然等著,等到皇上有心為皇子們找養母的時候,想來便是後宮仍不太平,皇子們也總歸已不是這樣受個寒都有可能喪命的年紀。那時隻要皇上拿定注意, 養母尊貴與否, 臣妾都認。”


    說話間紫檀進來奉茶, 她就止了聲。顧清霜也不催促, 由著她等紫檀出去。


    和容華果是個謹慎的人,直等到房門闔上, 才又續說:“可晴妃現在這般圖謀,豈有半分真為孩子考慮的心?都是為了自己的前程罷了。皇長子若落到這樣的養母手裏,能有什麽好?”


    她說得語重心長, 憂慮滿腹。顧清霜不由唏噓:“父母之愛子, 則為之計深遠。容華姐姐有心了。”


    “若不是為著他, 我也懶得去與晴妃計較。我知道我在皇上心裏是什麽分量,能誕育皇長子不過是機緣巧合。要與她爭, 以卵擊石罷了。”和容華說著又是一喟。


    顧清霜噙笑:“所以姐姐找我來了,想拿我這姑且也算得上一塊硬石的去擊她,且看是誰先碎?”


    “倒也沒有。”和容華搖頭,“如今這一計,我圖的不過是那份禮借著娘娘的手送過去,端貴人能多看兩眼。她瞧上眼要用的東西,太醫便會仔細去驗,到時一招事發,往後的一環環皆會咬死晴妃,我已安排好了。”


    顧清霜淺笑:“可晴妃是寵妃,雖比不得南宮氏與皇上青梅竹馬的情分,皇上也總會對她信重多些。若單是宮人咬著她,沒有旁的佐證,皇上未必會信。”


    就拿她與南宮氏的最後一爭來說,那也是有物證的。那些衣料皆是實實在在出自南宮氏之手,她不過加了些桃毛引發敏症。太醫對那些會致小產的東西一驗一個準兒,南宮敏那邊又有衣料進出的檔可查,這才坐實了罪名。


    可眼下這情形,那些東西十之八九並未真經過晴妃的手,她也並不覺得和容華有本事把手伸進晴妃宮中,在庫房的檔上添上一筆。即便真鬧起來,也就是靠自己買通的宮人的一張嘴了。


    和容華卻說:“娘娘這話不假,可我不過是想她打不了皇長子的主意,又不想要她的命。聖心多疑,點到即止沒什麽不好。”


    顧清霜一怔,旋即明朗:“是了,是我想得偏了。”


    隻讓她打不了皇長子的主意,那就隻消勾起皇帝的三分疑心便夠了。這三分疑心一起,除非晴妃能另辟蹊徑將自己洗得一幹二淨,否則在涉及皇子的事上,皇帝自然會想她無子之時都會沾染算計有孕宮嬪的嫌疑,若有了子嗣,為了兒子的前程又怎還會放過旁人?


    到了這一步,和容華所憂之事便已迎刃而解了。


    和容華的目光凝在她麵上,帶著兩分緊張三分期待:“娘娘可願幫臣妾一把?”


    顧清霜釋出笑來:“幫自然可以。我幫不幫你,晴妃都已看我不順眼了,沒可能和平共處的。”


    繼而又話鋒一轉:“但你要我在今日這一計上助你成事,不行。”


    和容華擰眉:“為何?此計並不需娘娘……”“此計是不用我出什麽力,順水推舟便是了。”她口吻放緩,邊思量邊繼續說著,“但正如你所說,聖心多疑。咱們讓疑點落到晴妃頭上,晴妃難道就不會反擊?她洗不清自己,難道還不能拉個人一同下水?不能反咬是別人構陷?到時容華姐姐這般素日不與人相爭的人,絕不是第一個會沾上腥的。”


    像她這樣同樣得寵的,卻極易惹得一身腥。晴妃更有可能真就覺得是她,畢竟近些日子,與晴妃最不對付的也就隻有她了。


    而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以及和皇帝剛積攢下來的那幾分情――她可不想讓皇帝覺得她是會主動出手害人的人。


    也是為著這個,與南宮敏相爭時她才一味地顯出謙讓姿態。南宮敏最初害她的時候,她甚至還反過來為南宮敏說話。直到被欺得憑誰都要看不下去了,才終於翻臉,視其為敵。


    這些男人,在關乎女人的事上總是傲慢又糊塗。時時覺得隱忍、純善的那一方必是好的,說來也著實荒唐。


    聽她說完這些,和容華的臉色變了幾變。良久的沉吟之後,最終化為一歎:“娘娘的顧慮,倒也不無道理。臣妾會再想一想,此計不會再用,娘娘放心。”


    顧清霜略作思忖:“其實這事,或許也並沒有那麽難。”說著她又笑起來,搖一搖頭,“但我也要再細想一想,等有可靠的打算了,再請姐姐來說話。”


    和容華緊繃的神色在聽到她這番話時終是放鬆了些。在這之前,她先應了她的相邀,轉臉卻又不認她的計,大有幾分虛與委蛇的味道。這句話出來,才算將這結盟定下了,從前一些不夠妥當的安排自也可接過不提,不會結怨。


    又過不多時,和容華便告了退。這樣的速戰速決比顧清霜原本設想的還要快些,不禁心裏暗歎還是和聰明人說話來的輕鬆。


    不過……


    那個采雙,雖一場大戲哭哭啼啼頗費了些時間,卻也並不是個蠢人。


    她平素確是謹小慎微的性子,來見顧清霜時總也話不太多。但上元那日的事,她應對卻也冷靜,可見隻消有人給她安排好,她不是不能演得漂亮。


    今兒這打一開始就露出來的破綻,怕是別有緣故。隻是顧清霜自不必與和容華提,也大可不必同采雙挑明,心裏有數便是了。


    隻是經了這一茬,她倒覺得采雙這人也未必就不能用上一用。


    .


    西邊偏僻的宮室裏,采雙行至半路時就已平靜下來,心中懼意淡去,便也不再哭了。於是她進了屋便客客氣氣地想請阿詩離開,倒也不為別的,隻是這位可是柔婕妤跟前的掌事宮女,豈是該留在這裏侍奉她的?


    阿詩多少摸出了她這心思,卻不敢走,概因顧清霜遣她過來的心思她也清楚。


    這位淑充衣,素日膽子太小,從前又受過不少苦。眼下被兩個高位嬪妃夾在中間不好做人,從前的恐懼怕是都要湧上來。萬一她鑽牛角尖地去想自己回了淩貴人身邊必定生不如死一類的事,一個想不開索性自盡怎麽辦?到時她是一了百了了,顧清霜這個主位宮嬪可沒處說理去。


    阿詩便厚著臉皮假作聽不懂采雙那些委婉送客的客氣話,含著笑非陪她待著。采雙又不能硬趕她走,一來二去地便也隻好由著她來,就著人給阿詩上了茶和點心,自己取來了沒做完的女紅,悶頭織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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