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這副模樣,想回合仙宗已經是不可能了,幸好平日偷學過一點功法,憑借這點本事假裝仙門中人、日後受人尊敬還是可以的。


    婢女打定主意,不由得加快了步伐,然而剛走出幾步,肩膀上的傷突然一陣劇痛,她頓時眼前一黑,哇的吐出一口汙血,倒在地上直接沒了氣息。


    一個被驅逐的婢女死亡,在合仙宗沒有掀起半點波瀾,俞桉很是清淨了幾日,留在鳥語峰每天陪著宋瑾侍弄花草。


    或許是這幾日太清閑,俞桉白日裏無事就睡覺,以至於晚上時突然就睡不著了,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時不時輕歎一聲。


    托一身精純靈力的福,她的五感要比常人強出許多,就連阿瑾在西廂房壓抑著咳嗽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自打他的身子有了衰落之勢,夜間就經常這樣咳嗽,偶爾咳得厲害還會起熱,甚至於昏厥。他越來越差的狀態無時無刻提醒俞桉,再不拿到宋玨的心頭血,阿瑾就真的性命難保了。


    俞桉腦子裏亂糟糟的,再也無法就這麽躺著了,披了件外衣便去了西廂房門前,敲了敲門後道:“阿瑾,師尊來看看你。”


    廂房裏靜了一瞬,才響起宋瑾沙啞的聲音:“時候不早了,師尊怎麽還沒睡?”


    “白日裏睡多了,這會兒睡不著,”俞桉沒聽到他應自己方才的話,便知道他不想讓她進去,但她擔心他的身體,索性裝不知道,一臉淡定的進門了,“我聽到你又咳嗽了,可是不舒服?”


    話音剛落,便看到他隻著一件單衣坐著床上,因為咳嗽而泛紅的眼睛正看著她的方向,雖然極力掩飾,但眉眼間還是泄露一絲憂愁。而他的唇不知是不是壓抑咳嗽時咬過,此刻顯得異常鮮豔,仿佛開到了極致的花,繁複、美麗,卻也透著將死之氣。


    俞桉和這樣的宋瑾對視,心髒緩緩沉了下去。


    “阿瑾聲音太大,打擾師尊休息了?”他收斂情緒,溫和的問。


    俞桉揚了揚唇角,走到他麵前後給他輸入一些靈力,待他的臉色好些才鬆開他:“不打擾,日後別總這樣壓抑自己了。”


    “是。”宋瑾乖乖應聲。


    俞桉笑笑,扶著他的肩膀將人按倒在床上,垂眸給他蓋好被子:“睡吧,這些靈力應該夠你安睡到天亮了。”


    宋瑾看著她略帶疲意的眼睛,頓了一下後道:“師尊也早些睡。”


    “嗯。”俞桉笑笑,卻坐在他身側沒動。


    宋瑾一反白日總是說教的模樣,溫順的閉上了眼睛,或許是已經疲憊到一定程度了,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俞桉等他的呼吸聲越來越均勻,便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安睡咒,保證他能睡上三天三夜後,才輕手輕腳的從寢房出去了。


    今夜的月光甚好,院子裏亮堂堂的,清風從山林間穿過,葉子發出簌簌的響聲。俞桉在院裏站了片刻,便徑直朝後山去了。


    輕車熟路的找到深淵入口,手心匯聚靈力覆在了石門上。看守深淵乃是曆代鳥語峰峰主的職責,深淵的入口也隻認鳥語峰峰主的靈力,所以這道門除了俞桉能開,合仙宗上下都無人能開,這也是她當初將宋玨送進這裏的緣故。


    實在沒有一個地方能比深淵更安全、又更能磋磨他身上魔煞之氣的地方了。


    俞桉開了門後輕歎一聲氣,思索著自己先前表現不大好,這次定要表現出真誠善良可愛,總之要溫柔包容,用人間大愛感化他,心甘情願的奉上心頭血。


    她一邊盤算一邊往裏走,剛進去沒多遠,便聞到一股血腥味。俞桉愣了一下,第一反應是宋玨出事了,於是抽出劈魂刀想也不想的朝血腥氣來源處衝去——


    然後就看到宋玨站在妖獸的屍山血海中,麵不改色的掏妖丹,一邊掏一邊吃,唇上染了血液,透著妖異的顏色。


    宋玨也在第一時間看到了她,眸色黑沉的和她對視。


    ……他生下來就是魔頭,殘忍是他的本性,啖生肉飲生血都是正常的。俞桉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對著他擠出和善的微笑,試圖關心他兩句,然而一開口——


    “嘔。”


    宋玨:“……”


    第5章 你來殺我啊!


    俞桉吐完趕緊直起身,幹笑著對宋玨解釋:“我晚上吃太多了有點不舒服,絕對沒有嫌棄你的意嘔……”


    話沒說完,她就看到了他唇角的碎肉,忍不住又吐了一聲。


    “我真不是嫌棄嘔……”


    “我是覺得這些妖獸很惡心嘔……”


    “你別介意嘔……”


    連續吐了幾次後,俞桉臉色都有些白了,有氣無力的撐著劈魂刀站立,好半天才生無可戀的看向宋玨,試圖轉移話題:“你吃了多少妖丹?”


    宋玨麵無表情的盯著她,眼底黑沉沉一片,叫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


    “……你雖是魔修,但也是血肉之軀,承受能力有限,一次如果吃了太多妖丹,恐怕會消化不了,嚴重的話也可能筋脈被撐爆,有生命危險,”俞桉緩了緩神,感覺好多了之後輕呼一口氣,“所以要量力而為,知道嗎?”


    聽著她不加掩飾的擔心,宋玨睫毛動了一下,接著不急不緩的朝她走去。俞桉頓了頓,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做甚?”


    “取丹。”宋玨依然隻有兩個字。


    俞桉無言一瞬:“……我好心關心你,你隻惦記我的金丹?”


    宋玨不回答,而是手心突然匯聚一團黑氣,俞桉慌忙應對,一邊閃避一邊蹙眉提醒:“你剛吃了不少妖丹,現下動用真氣,不怕傷到筋脈?”


    這人方才究竟是方才沒有聽她說話,還是覺得自己天賦異稟不會出事?


    俞桉見他招招下死手,心情十分鬱悶,更鬱悶的是才幾日未見,他的力量比起之前又強了許多,她當時便已經不是對手,如今應對就更是吃力。


    兩個人僵持一會兒後,俞桉終於招架不住了,被他一掌擊到了地上,後背磕在石頭上時,倒是不疼,但腳卻因此扭到了。


    宋玨一步步逼近,漆黑的眼眸裏閃過一絲殺意,俞桉和他對視的時間越久,心髒就越往下沉。


    他是真的要殺她。


    意識到這一點後,俞桉撐著劈魂刀一步一步後退,一邊退一邊忍不住叨叨:“我知道你是個魔修,天生沒什麽情義,可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稍微對我好點……就、就算不對我好,至少也不要殺了我這麽極端……”


    話沒說完,宋玨已經到了麵前,俞桉深吸一口氣,右手在背後匯聚一團靈力,正要朝他揮去時,宋玨突然吐了一口鮮血,不偏不倚的吐在了她臉上。


    當鼻尖傳來血腥氣,俞桉整個人都僵住了,下一瞬一道黑影朝她倒來,她下意識的踹過去,等回過神時宋玨已經被她踹出了兩米之外。


    俞桉怔怔的坐在地上,片刻之後突然哼唧一聲,眼淚汪汪地抱住了自己的腿。


    ……她剛才下意識的用了扭傷的右腳,還用了十二分的力氣,宋玨是被踹出去了,她這條腿疼得也跟廢了差不多。


    俞桉在地上趴了半天,等疼痛感減少之後才勉強坐起來,深吸一口氣注一絲靈力到腳腕,疏通經絡後才站起來。


    經絡疏通後沒有那麽疼了,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某個這會兒過於安靜的人,於是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就看到他躺在地上雙眸緊閉,完全沒有醒來的意思。


    “……你又在裝暈?”俞桉警惕的站起來,看著他沉睡的樣子心裏逐漸沒底,“喂,我不會上當的,你最好給我睜開眼睛。”


    少年一動不動,好像死了一般。


    俞桉又叫了他兩聲,見他依然沒有動靜,心下終於有些慌了,於是手忙腳亂的撐著劈魂刀走過去,探了鼻息確定還活著後才鬆一口氣。


    經過上次被騙的事,她這次不敢大意,盡管宋玨這會兒昏迷不醒,她還是先從乾坤袋裏掏出捆仙繩,將他綁了之後才把上他的脈搏。


    脈搏紊亂,體內至少十餘股力量亂竄,應該是他剛才吃下的那些妖丹,如果不盡快消化,恐怕會筋脈寸斷而亡。


    俞桉皺著眉頭掏出乾坤袋,翻找半天後掏出幾粒丹藥,這是她之前煉來給阿瑾養身子的,但沒想到手頭不穩,藥效對於阿瑾來說太過刺激,現下用在宋玨身上剛好。


    取出丹藥後,俞桉便去捏宋玨的臉頰,打算強行把藥喂進去,結果不知道是動作太粗暴還是怎的,方才還昏迷不醒的宋玨突然睜開了眼,眸色森冷的和她對視。


    ……若不是先前查探過他體內的情況,還真以為他一切正常呢。


    想到他正忍受經脈斷裂之苦,俞桉就忍不住牙酸,耐下性子哄道:“你現□□內真氣四竄,得盡快引導才行,先把藥吃了,我來替你運功。”


    宋玨眼眸微眯,眼底的殺意不加掩飾,隻可惜被捆仙繩綁著,根本無法動彈。


    俞桉好言好語的勸了幾句,便試圖給他喂藥,然後就發現他的嘴閉得更緊了。


    “……張嘴。”俞桉無語。


    宋玨麵無表情。


    “張嘴,我是在救你,”俞桉蹙眉,“再不吃藥,你會越來越疼。”


    然而宋玨還是沒有反應。


    俞桉沉默一瞬後,毫不客氣的一拳揍在了他的小腹上。宋玨本就已經是強弩之末,被打之後再也支撐不住,唔的一聲吐出泛黑的血。


    俞桉趁機把藥塞進他的嘴裏,粗暴的捏著他的嘴迫使他仰頭,宋玨眼睛死死盯著她,古井不波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怒意。


    俞桉才不管他生不生氣,確定他把藥徹底咽了之後才鬆開他,宋玨被自己的血嗆得咳了半晌,再看向俞桉時,殺意愈發濃烈。


    “看我幹嘛,沒發現自己好多了嗎?”俞桉邀功。她煉丹的技術雖然不行,可用的都是好東西,估計他咽下去之後就起了效。


    宋玨本來還死死盯著她,聽到她的話後頓了頓,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體內的灼熱感消散許多。


    他皺起眉頭,啞著嗓子問:“你給我吃的什麽?”


    “好東西,坐好別動,我替你運功,”俞桉說著在他對麵坐下,像是怕他不配合,開始之前還特意警告一句,“為了你自己的小命著想,我勸你最好配合點,否則以我這個半吊子水平,沒等吸收這些力量,你可能就死了。”


    話音未落,宋玨便又吐了一口血,血沫沾在嘴角上,說不出的淒豔。


    俞桉看著這張臉,頓時一陣心軟,掏出帕子擦了擦他的唇角:“別怕,我會救活你的。”


    宋玨眼眸微動,眼底閃過一絲不解。


    他的確不解,從有意識開始,他麵對的就隻有殺戮和血腥,這裏的每一隻妖獸都想要他的命,從未有誰對他釋放過善意。


    以至於他總覺得,俞桉是隻更狡猾的妖獸,隻等著他放鬆警惕,就來挖他的妖丹。


    這個想法一出現,他垂下眼眸,雙手不動聲色的在衣袖下握住,準備再次運功強行吸收妖丹。


    然而還沒等開始,俞桉就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直接把他打懵了。


    怎麽說,她這巴掌雖然也是攻擊,可跟那些妖獸的攻擊不同,他的性命完全沒有受到威脅,但是……攻擊性是不強,可他卻有種受到侮辱的感覺。


    宋玨的眼睛瞬間紅了,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她。


    “看什麽看!都說了你現在不能發力,聽不懂人話嗎?”俞桉相當糟心,“給我老實點,再放肆,本尊就扒了你的衣裳,將你吊起來打!”


    宋玨憤怒的看著她,氣得呼吸都急促了,他在深淵這麽久,從未有誰給他過這麽大的屈辱,以至於他腦子發熱隻想跟她決一死戰,連運功衝碎捆仙繩的事都忘了。


    俞桉趁他還在生氣,趕緊握住他的手輸入靈力,自己的神識也跟著進入他的身體,順著經脈引導亂竄的真氣。


    宋玨抵抗她,她進去得並不容易,但在收服第一股真氣之後,他的身體就沒那麽僵硬了,俞桉知道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真的在幫忙,唇角不由得浮起一點笑意。


    等真氣被收服一半時,俞桉突然思考要不要先停手,以收服剩下的一半真氣為條件,讓他取心頭血給自己。不過這想法剛出現,她就自己先否定了。


    宋玨心思詭譎,從來不是甘心被威脅的人,若她強行逼他取血,那即便他答應了,也未必心甘情願。


    非自願取出的心頭血帶著天然的毒性,且隻對同魂同魄的阿瑾有效,即便她想先試毒都不行,所以安全起見,她還是別亂來了。


    俞桉靜下心,又朝他體內打了一道靈力。她體內靈力充裕,卻無法應用自如,很快額上便出了細細的汗。


    宋玨晦澀不明的看著她額頭上的汗,眼底是誰都看不懂的情緒。


    她剛才為他引導真氣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停頓,似乎有收手的打算,他猜她是想借剩下的一半來和他談條件,本來已經打算應對了,結果她竟一言不發的繼續了。


    什麽意思,她不會蠢到為他全部梳理完才提條件吧?


    宋玨心思百變的時候,俞桉將最後一絲亂竄的真氣收入他的經脈,終於睜開眼睛長舒一口氣,四肢發軟的癱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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