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嬙喃喃道:“那你也不知我小時候的事了。”


    究竟是如何被誤當作容妙兒接來了京城,她自己也想弄清楚。


    “當年是誰去江南接人?”


    千醉歎了口氣:“老爺子親自去的,如今府裏也就老爺子對小姐好一些了。”


    “可惜他身子卻一直不見好,否則定不會任由容夫人算計您!”


    容嬙想起老爺子奇怪的態度,不置可否,隻道:“你備份禮,我明日去趟容府,見見老爺子。”


    他那個病情,如今已經下不得床,不知還有多少日子。


    現在不問,日後怕是就沒有機會了。


    千醉一聽說她要去容侯府,立馬瞪圓了眼睛:“要不要奴婢去找青伯,再借一些人手?”


    “不必,容楮還在牢裏蹲著,李如香哪裏敢惹我。”


    容嬙換好衣裳,對鏡摸了摸鎖骨上仍明顯的紅痕,歎了口氣,隻能又去換了身更嚴密的。


    千醉看了眼那脖子上始終遮不住的半枚吻痕,幸而過了一夜已經淡了些。


    這是容妙兒回侯府後的第一個生辰,早早就在籌備,說什麽也不肯取消。


    容楮還蹲在暗無天日的牢房裏,也不知看到外頭這喜氣洋洋的宴席該作何感想。


    容夫人為兒子的事愁得焦頭爛額,一邊還要應付女兒的不懂事,這會兒已是心神俱疲。


    來來往往的賓客,嘴上祝福,眼裏卻都是看戲的光彩。


    “妙兒,怎麽沒看見容嬙?”


    容妙兒當即便不高興了:“你提她幹什麽。我告訴你,她根本不配做容家人,已經被我母親掃地出門了!”


    “不會吧,那她豈不是會很慘。”


    容妙兒得意道:“如今我才是容侯府唯一的嫡女,你們莫要再提那冒牌貨,掃興。”


    容嬙一進門便聽到這番耀武揚威的話,笑盈盈道:“什麽掃興?”


    容妙兒便唰地站了起來,方才還得意的嘴臉忽就緊張起來。


    她看了眼不遠處的容夫人,結結巴巴道:“你、你來做什麽?”


    場麵一瞬間安靜下來,皆看向款款走進來的女子。


    隻見她一襲交領五色錦盤花襦裙,頭戴一支紅翡滴珠金步搖,膚白賽雪,紅唇豔麗,滿麵光彩照人。


    尤其姿態端莊,氣質雅麗,半點沒有被趕出家門的落魄寒磣,反倒像是過得更好了。


    一開口,聲調婉轉,嗓音柔媚卻不顯俗氣:“妙兒生辰,我怎麽能不來呢。”


    眾人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容嬙在說話。


    容妙兒瞧她一來就吸引了全場目光,氣得牙癢癢,一把奪過千醉手裏的禮盒,狠狠摔在地上:“假惺惺!”


    木盒碎成兩半,露出裏頭綢布包裹的人參。


    她叉著腰,好似蠻不講理的潑婦,尤其在麵前美人兒的襯托下,更顯得粗俗不堪。


    容妙兒渾然不覺,還嚷嚷著:“我又沒請你!快把她給我趕出來!”


    下人遲疑著擁上,容嬙麵色不改,甚至笑著看了眼不遠處的容夫人,惋惜道:“原還想聊聊容公子的事……”


    “罷了,既然不歡迎我,千醉,咱們回去。”


    容夫人本是想挫挫她銳氣,因而也就任由女兒鬧騰,不得不說是很爽快的。


    直到聽她說起容楮,才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嬙兒,留步!”


    她滿麵笑容迎上去,仿佛才看見她:“你來了怎麽也不跟我說!”


    容嬙躲開她熱情的手,似笑非笑:“這不是被妙兒攔住了麽。”


    “妙兒不懂事,可別跟她一般計較。”容夫人惦記著兒子,忙道,“妙兒!還不快過來給你姐姐道歉!”


    容妙兒瞪大了眼睛:“母親!你讓我給她道歉?!”


    再寶貝也隻是個女兒,在李如香心裏又怎麽及得上容楮一半,立即便沉了臉色:“過來!”


    容妙兒狠狠跺腳,不情不願地走到二人身邊。


    容嬙嘴角噙著笑,看夠了,才緩緩道:“道歉就不必了。”


    “隻是那人參原是要送給老爺子的,價值千兩,如今落了地也不能用了。”


    容夫人一狠心道:“人參麽,我這裏也有一株好的,補給你就是!”


    “夫人果然明事理。”容嬙笑容滿麵,讓千醉收下。


    見她態度有所緩和,容夫人連忙趁熱打鐵:“那……楮兒的事?”


    容嬙道:“我那日不是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殺人償命,自有王法在上。”


    她壓低了聲音:“或者夫人願意替子赴死,容嬙感念母子情深,也不是不能到王爺那兒吹吹枕邊風。”


    “你!”容夫人沒想到繞了一圈又回去,頓時感覺自己被耍了,陰沉道,“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難怪是假的,我斷不可能生出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孩子!”


    容嬙垂眸撫了撫指甲上的丹蔻,漫不經心道:“你自然生不出我這般貌美如花的女兒。”


    “容妙兒蠢笨頑劣,容楮庸碌下流,可不是隻有夫人才能生出來。”


    “你、你!”


    原來的容嬙哪裏會這般嘴上不饒人,哪怕被罵了也隻會忍氣吞聲,遇到她總是恭恭敬敬。


    容夫人氣得心梗,一時竟反駁不出來。


    容嬙抬眼看她,彎了彎唇,旁人不知二人在說什麽。隻見美人兒一片風輕雲淡,對麵的人卻氣得神色猙獰。


    “攝政王的枕頭風也不是誰都吹得的,夫人看,整個京城,唯我容嬙做到了。”


    容夫人咬牙切齒間瞥見她脖頸處一枚遮不住的吻痕,頓時如泄了氣的氣球。


    秦宓一向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這麽些年來也沒聽說他耽於美色。


    除了容嬙,竟是沒有別的路子。


    容嬙見差不多了,才道:“夫人好好想想,我先去看看老爺子。”


    容夫人看著她旁若無人地離開,竟是連阻攔的勁都沒了,隻有容妙兒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母親!您怎麽讓她進去了!這可是咱們家……”


    “閉嘴!”容夫人低吼一聲,終於被這時刻拎不清的女兒煩到了,“你怎麽就不能長長心!整日就會罵罵咧咧有什麽用!”


    “你看看人家容嬙!”


    容妙兒愣了一下,隨即委屈地哭了出來:“母親你為何凶我,容嬙有什麽好。”


    賓客嘖嘖感歎,議論紛紛,容夫人想到懦弱不管用的丈夫、身在牢獄的兒子、前途不明的侯府,徹底失去耐心,陰沉著臉拂袖離開。


    第二十六章 道歉


    老爺子的病並非急症, 實則年老體衰、氣血不足,近些日子來都是拿補藥吊著。


    隻是到底不是靈丹妙藥,眼見著清醒的日子越來越少, 容侯急得到處尋醫問藥。


    容嬙來得趕巧,老爺子半閉著眼, 還有些神誌。


    “老爺子,我是容嬙。”


    她立在床前輕喚一聲, 王叔拿了把椅子過來, 她道了聲謝, 卻沒坐下。


    老爺子渾濁的眼球動了動,循聲望去,嘴唇翕動:“好孩子……”


    容嬙看著他這個模樣, 有些話便說不出來,老爺子沒害過她,甚至會護她。


    不論出於什麽原因,這點她都不會忘。


    “祖父。”她在床邊坐下,忽然輕輕道, “明年上元節, 您帶容嬙去看花燈吧?”


    老爺子怔了一下,忙點頭, 渾濁眼底露出一絲希冀的光。


    容嬙低眉一笑, 帶著點苦澀:“您每年都答應, 但我從來沒看過花燈。”


    “老爺子,我確實並非您的親孫女。”


    猶記得往年總是從大年初一期待到十五, 她穿著新衣裳等在門口,滿心期待,等來的卻總是一句“祖父有事, 容嬙聽話,明年再帶你去。”


    年複一年,她如今也不是那麽喜歡看花燈了。


    老爺子眼睛睜大了一下,似乎有些激動。


    容嬙本意並不是要刺激他,便止住話題,平靜問:“我是江南人?我父母是誰?”


    老爺子伸出兩隻枯瘦的手在空中劃拉了幾下,搖搖頭,不肯回答。


    容嬙閉了閉眼,逼問:“當年是您把我從江南接回來。”


    “您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非容家血脈?”


    否則容妙兒回府,老爺子為何反應如此反常。


    一滴濁淚自眼角滑落,老爺子緩緩捂住臉,低泣哽咽:“妙兒……祖父對不起你……”


    “對不起你……”


    聽清他心心念念的名字,容嬙既莫名其妙,又心頭發涼,緩緩直起了身,自嘲一笑。


    “老爺子保重身體,容嬙告退。”


    聽見哭聲,王叔推門進來,發覺她要走,勸道:“小姐,近日的事莫要往心裏去。等老爺子身子好一些,定會為您討回公道。”


    這些人口口聲聲會為她出頭,總叫她等一等、忍一忍,結果就是上輩子那樣。


    容嬙神色冷冷:“我不想等了。”


    “這……”


    “王叔。”她逼近一步,“當年老爺子到江南接人,你隨行在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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