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杏樹


    臨近年關, 其實家家戶戶都忙了起來。容嬌嬌還願意說服齊盛,多辦一場小宴,可見是真的把容嬙當做好朋友。


    初七這日, 齊府的馬車直接到了別院外,待容嬙收拾好, 便直接送去了京郊別院。


    這塊兒因設有皇室使用的溫泉行宮,幾乎沒什麽閑人往來。


    聽說前朝時, 先帝最愛帶寵妃來這裏, 偶爾還會住上幾日。


    然現在皇帝還小, 後宮都沒有,自己一個人也不愛來。


    容嬌嬌的性子直爽,在京內籠統也沒有幾個交心好友, 加上容嬙一共也就三個。


    倒是齊盛因為軍伍出身,同生共死的兄弟一抓一大把,隻是不都在京中,這會兒也來了三四個。


    他們這些人,也就正正好湊出一桌。因為男女有別硬生生分成兩桌, 離得倒不遠。


    齊盛人前顯得話更少, 多數時候容嬌嬌喊他做什麽,才動彈一下。


    “怎麽都這麽客氣呀。小四, 你們平日裏可不是這樣的。”容嬌嬌點了個名。


    齊盛那桌兒便站起一個瘦高的男子, 膚色偏黑, 一雙眼炯炯有神。


    這樣一個漢子,此時卻有些害羞似的:“嫂子, 我、我敬你一杯!祝你和大哥白頭偕老……嗯…早生貴子!”


    容嬌嬌臉一紅,瞪了他一眼。


    另外有一人便爽朗大笑:“嫂子,你別介意, 這已是小四畢生所學了。”


    這些都是軍營出來的孩子,規矩不似皇城裏複雜繁多,難得的是一股子颯爽瀟灑的豪氣。


    比如那喝起酒來,也個個是好手,一杯杯下肚,還能清醒與人交談。


    隻不過今日對麵坐了幾個姑娘,還稍稍克製些。


    宴席內充滿了歡聲笑語,到後來漸漸熟悉,也不再如一開始那樣拘謹,離席玩起了遊戲。


    嬉鬧間,仿佛讓人忘了不遠處便是規矩森嚴的京城。


    “嬙兒!你怎麽投得這麽準!”容嬌嬌看著容嬙那幾乎百發百中的投壺技術,羨慕極了。


    反而幾個男子因為席上喝了酒,距離又設得比女子那邊遠些,十支裏麵隻能進個五六支。


    容嬙讓出位置給下一個人,邊笑道:“你是早先不認識我,我投壺一向厲害的。”


    她玩得有些累,許久沒有這樣放肆地玩樂大笑了。


    “你們投完了叫我,我出去透透氣。”容嬙走到庭院,空氣中帶著深冬的涼意,興奮的大腦慢慢得到了冷卻。


    她呼出一口白氣,天上的太陽霧蒙蒙的,隱在霧氣之後。


    千醉搓了搓胳膊:“小姐,外頭好冷,奴婢去取鬥篷來,您別走遠。”


    行宮裏燒了她念叨過的地龍,一屋子都暖烘烘的,乍一走出來實在是透心涼。


    容嬙往手裏哈了口氣,點點頭:“去吧,我到門外站會兒,上次來的時候那邊有片楓樹林極美。”


    這個時節,楓樹早落光了葉子,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晨霜隨著時間消融,化作晶瑩水漬,經日光一照,更是泛出燦爛的光。


    光禿禿的樹枝交錯橫斜,無花無葉,卻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隔著片楓樹林,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院子,上次見到時,便猜測其主人定然非富即貴。


    畢竟能將別院建在皇室行宮附近,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容嬙看了一會兒,那院子也不像住了人,正欲收回目光,卻發現有人推開了正門邊上那扇紅木的小門。


    門隻開了一半,走出一個提著籃子的靛藍色裙子姑娘。


    門外角落裏,也擱著一隻籃子,裏頭放著的像是豬肉雞蛋之類。


    這裏原來住了人的。


    容嬙走近了些,隻見藍裙姑娘撿了塊豬肉和幾顆雞蛋裝進自己的籃子。


    她原隻是好奇,可看那姑娘的側臉越發熟悉,直接愣在原地。


    “你……”


    聽見有人,藍裙姑娘隻是動作頓了一頓,隨即往另一邊轉身,要提著東西回去。


    “等等!”


    容嬙失了儀態,快步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溫熱觸感告訴她這確實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和千醉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


    若非方才千醉在她麵前轉身回行宮裏取東西去了,若非千醉今日穿的是綠裙,她險些要認錯人。


    藍裙少女低著頭:“這位姑娘,有什麽事嗎?”


    她的聲音冷清無波,與千醉那活潑的語調也千差萬別,確實是兩個人。


    但天底下非親非故,真有長得這麽相似的人?


    容嬙想要去看她的正臉,她卻一直躲著,語氣有些不耐:“這位姑娘,我不知你是什麽意思。廚子還等著我手裏的肉和蛋,麻煩讓我進去。”


    她一使力,便掙脫了容嬙,快步走進去,反手帶上了門。


    “小姐!小姐你怎麽都走到這兒來了!不是說不走遠嘛!”千醉抱著鬥篷小跑過來,呼出一串霧氣。


    她將鬥篷抖開,披在容嬙肩上。


    若非手裏還殘餘一些溫度,容嬙恐怕以為自己剛才都是幻想。


    她盯著千醉的臉,百思不得其解。


    千醉摸了摸自己的臉:“怎麽了…奴婢臉上沾東西了?”


    “你、你家裏有幾個孩子?”


    “還有一個哥哥,開了個小小的米糧鋪子。”千醉奇怪道,“小姐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有姐妹?表親堂親之類的呢?”


    “表姐妹堂姐妹倒是有幾個,怎麽了?”千醉簡直一頭霧水。


    “可有和你長得像的?!”


    “大伯家的二堂姐和我倒是有三分像,別人是這麽說的。不過也好幾年沒見了。”


    容嬙看著那扇緊閉的小門:“我方才瞧見一個人走出來,那人和你長得至少有八分像!看起來年紀也相仿!”


    千醉瞪大了眼:“小姐,你說真的!?不是逗奴婢玩吧?”


    “真的。”


    千醉緩了會兒果斷上前去敲門,敲了半天卻都沒有人理會。


    “小姐,這裏麵真的有人住嗎?”


    要不是方才親眼看到,容嬙也要懷疑自己了。她將手攏進鬥篷底下,繞著這座小院遊走。


    院子被高高的圍牆團團圍住,除了大門小門沒有能進去的地方,也看不見裏頭的情形。


    這般在人家附近徘徊著實有些奇怪。但容嬙管不了那麽多,一心想要弄明白方才那人的身份。


    她心裏有種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那人的出現很重要。


    “ 小姐,這牆也太高了吧?一般人家也沒有這樣高呀。況且這荒郊野外的,一天到頭也見不到幾個人路過,實在不必做得這樣密不透風。”


    這牆高到即使跳起來往裏看,也什麽都看不見,隻能瞧見一截光禿禿的樹尖。


    想來院子裏是種了棵樹,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在自家庭院裏種樹,倒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這麽觀察了一會兒,容嬙也漸漸失望,正想要放棄。容嬌嬌那邊想必也等急了。


    她抬步一腳踩在鬆軟的地麵上,這邊大概是院子的後方,四周都是泥土地和一些死去的青草。


    在這之中卻還夾雜著些與眾不同的暗黃色樹葉。


    容嬙腦海裏忽然閃過一個什麽東西,她彎腰找了找,拾起一片還算新鮮完整的。


    葉子上頭已現出一些褐色的斑點,將要腐爛了,但還是能看出原本的顏色和形狀,像一把金黃的小扇。


    容嬙一下子便想起昏迷時做的那個夢,夢裏的丫鬟也是在窗邊,撿起幾片被風吹進來的葉片,如她手裏這個一樣。


    “小姐,這個葉子怎麽了?這不是銀杏葉嘛?”千醉跟著看了看,“是從這個院子裏飄出來的吧,看來他們院裏的是杏樹呢。”


    “杏樹咱們這邊還挺多的,到了秋天葉子都黃了,特別好看。”


    容嬙自然知道這是銀杏葉,也知道銀杏並不是什麽十分罕見的東西。


    但這會兒已經是臘月了,一般的杏樹恐怕在深秋就已經掉得光禿禿,何況今年格外冷。


    可看手裏這片葉子顯然從樹上飄下來,不超過十天半個月。


    違背時節的杏樹,京城可不多。


    她昏迷也就大半個月前的事,那若真是夢倒沒什麽,可若不是夢,那丫鬟撿到的那片銀杏葉便有些講究了。


    容嬙滿腦子亂糟糟的,一時覺得自己想的有道理,一時又覺得自己怎麽憑空胡思亂想。


    畢竟實在是太過奇怪了,夢難道真的不是夢?長得像千醉的姑娘又是誰?


    她恍然想起夢裏那個喊她“姑娘”的“千醉”,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了,但細細一想,隱約又覺得與今天這個藍裙姑娘有些重合。


    容嬙覺得自己要麽是瘋了。


    “回去吧。”她吸了口氣,心事重重地往回走。


    容嬌嬌見她回來才鬆了口氣:“怎麽去了那麽久呀?我都差點跑出去找你了。”


    “嬌嬌,你知不知道楓樹林那邊那座小院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啊,怎麽了,你見到了嗎?我還挺好奇呢。”


    容嬙不知道怎麽說,斟酌了會兒措辭又道:“我方才看見進去的人長相有些像我一個朋友,因而有些好奇。”


    “這樣啊。”容嬌嬌看了看齊盛,見他也搖頭,挽過好姐妹的手,“好啦,別想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讓齊盛幫你打聽打聽好不好?”


    容嬙眼前一亮,齊盛再不善交際,人脈也肯定比她廣闊。不由麵露感激:“嬌嬌,謝謝你,齊將軍,也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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