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宓舔了下唇,鮮少有這樣難以啟齒的時候。便是當初作為攝政王第一次參政致辭,也沒有這樣緊張過。


    “你是不是想起……本王的意思是、我是說…”


    容嬙垂首安靜聽著,露出雪白的一側脖頸。


    秦宓心一橫:“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麽?”容嬙露出驚訝的神情,繼而摸摸自己的前額,“我難道忘了什麽?”


    “…對,我好像不大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隻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秦宓怔在原地,她去翻了張畫出來,上麵是沒有麵容的少年和紅衣女子。


    這幅畫是當初二人在桌前嬉戲時畫下的。


    秦宓沉默了一會兒:“那你…可還想知道這兩人的身份?”


    容嬙端詳著畫,似乎是認真思索了一陣,緩緩道:“不必了吧。”


    “已經過去的,便讓它過去,與其糾結於一段似是而非的往事,不如向前看。”


    “王爺,嬙兒說的對嗎?”


    容嬙直直地盯著他,目光無喜無悲,卻那樣灼烈得難以直視。


    這回換秦宓狼狽地撇開了臉,良久才扯了扯唇:“你說的對。”


    “嬙兒,你要向前看。”


    ……


    “小姐?”千醉在她眼前揮了下手,提醒道,“王爺已經走了,你看什麽呢?”


    容嬙回過神,將冰冷的雙手放到暖爐之上,感受著那襲來的暖意,腦子裏卻一直是秦宓最後的那句話。


    ——嬙兒,你要向前看。


    什麽叫她要向前看,難道隻有她應該往前看嗎?


    那他自己呢?沉湎於過去又不是什麽好事,他那樣的人,應該最明白及時止損的道理吧?


    他肯定會明白的。


    容嬙閉上了眼。


    第七十章 血夜


    ……


    風吹過, 小院前風鈴清響。


    “嬙兒,你進來。”屋內傳來少年一貫清冷的聲音。


    容嬙放下手裏編了一半的紅繩,歡快地跑進屋:“秦宓哥哥……”


    她一下頓住, 看見少年用兩根手指捏起一本書,第一頁上寫著略顯鋒芒的“秦宓”二字。


    現在, 後麵還跟了歪歪扭扭的“嬙兒”。


    她倏地轉身要逃,被人一把拎住後領:“跑什麽。”


    “我錯了我錯了。”容嬙討好地抓住他的手, 軟乎乎求饒, “秦宓哥哥, 放過嬙兒吧。”


    秦宓素來是不喜別人碰他東西的,這小姑娘跟著他生活了大半年,實在是慣壞了。


    他冷著臉, 把人拉到桌前,鋪了一張白紙,先是自己寫下“嬙兒”二字,然後把筆遞給她,冷道:“寫, 寫不滿三張紙不許吃飯。”


    “秦宓哥哥…”


    “撒嬌沒有用的。”


    他拿了本書, 到一邊去了,隻偶爾抬頭看一眼她有沒有在寫字。


    容嬙專注力很不錯, 一旦投入進去便學得很快。


    ……


    “秦宓哥哥, 我的字是不是有進步了呀?”


    “嗯。”


    “那你喜歡字好看的姑娘嗎?”


    秦宓一頓, 少年初長成,十六七歲的年紀, 身量頎長、麵白如玉。


    一雙眼卻深深沉沉,好像什麽都不在他眼裏,又好像不動聲色間一切盡收眼底。


    他看了眼手邊那一排秀麗的小楷, 嗯了一聲。


    容嬙托著腮,緩緩眨了下眼:“那你喜歡我嗎?”


    少年回過頭,瞳仁被日光映襯得格外黑沉……


    ……


    容嬙睜開眼,室內浮著層淺淺的藥香。


    和林長即說開後,他便叫人送了新的香囊過來,讓丫鬟掛在床帳中,有靜氣安神之效。


    她原本有一段日子沒做過夢了。


    容嬙盯著頭頂深色的香囊,發了會兒呆。


    似乎每過一天,記憶便多恢複幾分,想起來的片段裏,又大多是與秦宓有關。


    難以想象,曾有這樣一個少年,幾乎占據了她三分之一的生命,卻被她忘記了。


    若是早一點想起來,也不會是眼下這種局麵……


    可她在容侯府也是六年,他什麽都沒說,恐怕本也沒打算與她相認。


    容嬙揉了揉太陽穴,想到這裏心裏才安生些,喊了千醉起床梳洗。


    容嬌嬌說的那個畫師幾年前得了恩賜恢複自由身,宮裏還賜了座幽靜寬敞的宅子,外加黃金百兩,足夠他衣食無憂。


    可見這位是有真本事的。


    但見到本人才知道,外界傳說“老畫師”實在是誤傳。


    “原來您姓饒啊?”容嬌嬌看著眼前年紀不過三十多,還沒有自己父親大的人,呆住了。


    饒烽長得算不上俊俏,卻有一股雲淡風輕的味道。


    看人時那雙狹長鳳眼微微眯起,總讓人覺得被看透了。


    “你是齊將軍的夫人?”


    容嬌嬌臉微紅:“還未過門。”


    饒烽點了下頭,院子裏擺了他的桌子,上麵陳列著上好的筆墨紙硯。


    “你是?”他拿了張紙,看著容嬙竟注視了許久,隨即眯起了眼。


    “饒先生叫我容嬙就好。”她福了福身。


    “哪個嬙?”他冷不丁問。


    “嬙施的嬙。”


    古有美人兒毛嬙、西施,二人並稱嬙施。


    饒烽在桌前來回踱步,眉頭漸漸蹙了起來:“幾歲了?”


    “…十九。”


    “你是誰家的孩子?”


    容嬙奇怪地瞥了眼容嬌嬌,沒想到畫像還要了解得這麽詳細?


    但想到這是位名聲在外的大家,脾氣古怪一些似乎也情有可原。


    她垂著眼,耐心道:“原是容侯府養女,如今已經離開容家了。”


    “你什麽時候成了容家養女,秦宓怎麽沒告訴我們。”


    他啪一聲將紙張拍到桌上,也不管雙雙懵住的二人,匆匆進屋去。


    “阿倩,阿倩。”


    “怎麽了?”屋內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語氣訝異,“今日不是要作畫嗎?”


    “還畫什麽,你自己看!”饒烽拉了個女人出來。


    那女子著一身淺青色襖裙,身量高挑、儀態端正,瞧著是有規矩的人家出來的。


    她一抬眼,與容嬙眼神撞了個正著。


    容嬙徹底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道:“阿倩姐姐……”


    阿倩瞪大了眼,幾乎有些失態,踉蹌著上前來,一時不敢認:“嬙兒…嬙兒姑娘?”


    望著她這張和煦溫柔的臉,容嬙一下子就聯想起當初雲貴妃身邊那個大宮女。


    那日正是她將抽泣的容嬙拉起來,擦幹淨了她的臉。


    十二年過去,時光已然讓那個溫柔的姑娘成長得更加端莊大方。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她拉著容嬙笑問,左看看右看看。


    “什麽?”容嬙有點莫名。


    饒烽就站在阿倩身後,挨得很近,瞧著二人應該是一對。


    他說:“她根本就沒離開過京城。”


    阿倩大驚:“怎麽會?你那年不是來同我告別了嗎?”


    容嬙聽到這裏,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急切道:“阿倩姐姐,六年前發生了什麽,你記不記得?”


    “你失憶了?!”阿倩又是一次震驚,伸手扶住饒烽的手臂,才穩住身形。


    “我還沒問你發生了什麽!”她急忙去檢查容嬙上下,生怕她哪裏不對,“你那天來告別的時候,分明還好好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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