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對方的身影已經瞧不見了,身後捧著那八寶盒的千月方上前兩步,在穆染身後站定。


    “殿下,真是奇了,您這一早起來恰好精神不濟,夜裏未睡好,陛下便叫了陸大人送這都勻香來,真個巧了。”


    她原本隻是無心感歎一句,結果卻感覺到周遭氣息一冷,接著長公主清冷的聲音響起。


    “將這香收入庫房中。”


    千月一怔,似有不解。


    “殿下,這……您不用嗎?”


    這可是陛下專程叫人送來的。


    “收起來。”


    她說完後,便轉了身子,整個人往外走去。


    千月見狀百思不得其解,也隻得應了聲,接著抱著手中的八寶盒小心往庫房去了。


    第三十章 “記得提醒長公主,是即、刻……


    小翁主同薛縉的婚期定在了四月中旬, 因著是從宮內出嫁,昏禮一事多數是六尚局在準備。


    薛縉先前雖是京官,可職位不高, 家中也無多少積蓄,故而所住宅院也離皇城有些距離, 如今既是娶百納國翁主為正妻,自然不能委屈了對方, 尤其是為著以示重視百納, 今上特特賜了座離朱雀門不遠的宅邸, 因而兩人的昏禮實則是在新的宅院中舉行的。


    婚期這一日,穆染原是準備早早去的, 誰知她這邊將將收拾停當,正叫了人備車輿, 便聽得禦前來人, 說是陛下宣她去紫宸殿。


    穆染便隻能吩咐了千月,叫對方先安排了人將自己的禮帶去, 自己晚些再到。


    到了紫宸殿後, 她還未入內, 便見著從另一邊匆匆而來的殿中監陸斌。


    “殿下。”陸斌行至她跟前後先是見禮,接著道,“陛下在延英殿等著您。”


    穆染一怔。


    先前來人不是說穆宴在紫宸殿嗎?


    似是瞧出了她的神情,陸斌解釋道:“昨夜陛下歇在延英殿的, 因著進來政務甚多,故而一時不得空挪來紫宸殿, 眼下又正是用早膳的時辰,陛下便吩咐了尚食局的人將膳食送至延英殿了。”


    言下之意便是要穆染去延英殿一並用早膳。


    穆染聽後眼波卻動了動。


    歇在延英殿?


    那昨夜躺在她身旁的那人是誰?


    想來是對方昨夜理完政後便麵上去了延英殿,可背地裏卻直接往她的明安殿去, 那延英殿離明安殿要近上一段路程,穆染記得對方離開時似乎天邊已經隱隱泛白,想來也唯有這延英殿才能省上些時辰便到了。


    “既如此,那大人帶路罷。”


    穆染倒也沒什麽心思去多想這些,今日是小翁主婚期,她先前也答應了對方要早些去,故而不欲在此多費時辰。


    陸斌見狀忙應了聲,接著便引著對方由紫宸殿西上閤門處出,一路往延英殿去。


    全程都十分安靜,唯有幾人步子踏在路上的輕微響動聲傳入耳中。


    及至入了延英殿,陸斌也並未引著穆染向正殿去,反而帶著對方一路往寢殿走。


    “殿下。”又走了一段路程後他才停下,轉過身恭敬道,“陛下在內等著您一並用膳。”


    穆染看著這處天子便寢之殿。


    “既然用早膳,怎的不去宴廳中?”


    陸斌稍稍欠身。


    “這話還是殿下親自問陛下的好,臣不甚清楚。”


    穆染便知在他這兒是問不出什麽的了,因而也不再追問,略一點頭後吩咐了身邊跟著的小宮娥一句。


    “本宮過會兒直接去小翁主府上,你回去同千月說,叫她安排好出宮的車輿在紫宸門外等著。”


    那天子賜予的府邸說是給薛縉的,實則明白人都知曉,若非不是因著小翁主,薛縉那樣的官職,又豈能得陛下親賜宅邸,還離皇城這樣近?


    因而穆染便直接說的是小翁主府上。


    那小宮娥聽後便忙應了句,接著匆匆而去。


    穆染看著對方的身影半刻,方轉回身子往寢殿內走去。


    同每回穆染麵聖時一樣,穆宴從不會在殿內留任何伺候的內侍,因而這回穆染進去後,繞過寬闊的正堂,一點點往內裏走去,最終停在右側隔斷的香樟木繪雙龍出雲屏風外。


    “皇姐怎的不進來?”低沉的聲音在屏風那側響起,顯然對方已經知曉穆染入了寢殿。


    穆染未開口,隻是又在原處站了小半刻,接著方舉步由屏風一側繞了進去。


    鋪了藤黃色桌旗的宴幾上,由內至外分別放著各色湯羹及開胃的糕點肴饌,穆宴身著牙白色常服坐在宴幾旁,身子微側,一隻手放在宴幾之上,另一隻手壓在自己膝上,眼見穆染由屏風後入內,他原本幽暗的雙眸由眼底忽地迸發出些許灼熱,平直的唇線也微微勾起一抹弧度。


    “來朕這兒坐。”他說著朝對方伸出手,如玉的指尖仿佛在殿外明亮光線的印照下顯得格外好看。


    穆染看著對方麵上的笑意,微微垂眸,最終在對方身旁的位置落坐,而未如對方所想那樣入他懷中。


    隻是眼下穆宴卻並未因著她這樣的舉動而不悅,反而從善如流地收回手。


    “朕知道過會兒皇姐便要去主婚,擔心皇姐未及時用膳,故而方叫了你來一並用了早膳再去。”


    他一麵說著,一麵替對方盛了碗仙桃羹。


    “這離婚宴時辰尚早,皇姐不必著急,安心用了膳才是。”


    言畢,將青花瓷碗輕輕放在對方跟前。


    接著便靜靜坐在旁邊,也不再說其他。


    穆染見狀心中有些許遲疑。


    因為照著對方的性子,眼下早該生怒了的,也不會這樣平靜地替她盛好了羹湯,等著她自己用。


    畢竟這麽些天來,但凡是同對方一道用膳,穆染幾乎就沒自己動過手了,一應菜肴都是對方細細挑好了喂至她唇邊。


    對方今日忽然的轉變叫穆染不甚明白,小半刻後,她最終說了句:“多謝陛下。”


    穆宴麵上神情未變,依舊帶笑瞧著她。


    “皇姐慢些用,朕今日政務繁忙,隻怕真個不得空去百納翁主的昏禮了。”


    穆染低頭輕抿了口仙桃羹。


    “朕知曉皇姐同那小翁主有些情誼,因而若是多待些時辰也是應當,朕會吩咐城門郎,叫他們記著屆時放行。中書門下省朕也早已下了諭,皇姐便是晚些回來也無礙的。”


    如果說方才的穆宴隻是讓穆染覺得有些遲疑,眼下他的這番言語便徹底讓穆染頓住了手中動作。


    同對方相處這麽些年,穆染太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了,多年前那隻被擰斷了脖子的銀喉長尾雀的模樣還曆曆在目,對方那時眼底的猩紅,和唇邊詭譎的笑意一直印刻在穆染心中。


    眼下瞧著跟前的對方,竟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她記得,先前的穆宴分明曾因著那小翁主生過怒的……


    比起她的猶疑,穆宴則顯得要平靜得多,眼瞧著對方手中的羹受了涼了,便抬手又替對方盛了碗。


    “皇姐不是趕著離宮嗎?還是快些罷,免得誤了時辰。”


    最後,直到這頓早膳用完,穆染都沒弄明白對方為何忽然轉了性子,變得如此溫和起來。


    尤其是當她用膳完起身要離去時,對方也隻是將她送至殿門外,囑咐了句叫她當心些,便再沒說其他。


    穆染最終帶著些許疑問離開了延英殿。


    眼見得她的身影在宮門處消失,再也瞧不見後,穆宴唇角的笑意才逐漸淡了下來,最終歸於無形,雙目又再次變得幽暗不明起來。


    “陛下。”在天子用早膳時離開了的陸斌此時恰好回來,他行至陛下身後,微微躬身恭敬道,“照著您的吩咐,司部處一概皆備好了。”


    這話說完後,身前的帝王並未馬上開口,而是依舊盯著適才長公主離去的方向瞧了小半刻,接著方沉沉道:“時辰到了便將閤門關了,朝臣一律不必再入紫宸殿。”


    他說著,微微側頭,斜睨了一眼身後的陸斌。


    “此事朕不想過多人知曉,你應當清楚該怎麽辦。”


    “臣知道。”陸斌低低應了句。


    禎明帝方轉回身子,徑直往外走去。


    “回紫宸殿。”


    適才那些早膳他幾乎未用,可此時他也已經沒了再動的心思。


    等了這些日子,今日便是一切出結果的時候。


    皇姐……


    禎明帝的心中低歎一句。


    你不要讓朕失望。


    .


    穆染到的時候,尚服局的女史早已替小翁主收拾停當。


    宅邸的側房之中,一襲花釵翟衣的小翁主顯得格外明媚光彩,嬌俏動人,她坐在貴妃榻上,一旁的蝶幾上是緙絲製的團扇,為的是晚些時候卻扇所用。


    穆染在對方的大丫頭艾芝引導下入了側房,恰好見著對方如花的麵容。


    “怪道人都說出嫁當日的女子是最美的。”她一麵說著,一麵行至對方跟前的梳背椅上坐下。


    那些原本在房中忙碌的尚服局的女史見她到來,都紛紛停下手中事情福身見禮。


    “本宮是來同翁主說話的,你們忙自己的。”


    那些個女史聞言便應了聲,又開始做手中的活計。


    小翁主顯然也未料到她竟真的這樣早便來了,眉眼之間不由地有些驚喜。


    “殿下!”她往前挪了挪,卻差點踩到自己的衣衫。


    “當心些。”穆染見狀便提醒了句。


    小翁主便有些赫然地又退回了貴妃榻上,隻是一雙明媚的雙眸落在她的身上。


    “我以為你要很晚才會來了。”


    原本她確實同長公主約好了見麵的時辰,隻是一早她正在梳妝時,便聽得有明安殿的宮人來求見,叫來一問方知曉長公主在準備出宮時被陛下宣去了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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