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殿下對此無知無覺。


    若不是在明安殿,似顏致遠這樣的賤籍,千月想如何處置都無人會管。


    可偏偏就是在明安殿,且眼下殿下還極看重這賤籍。


    尤其是近些日子,白日裏身邊除了顏致遠任何人都不留了。


    千月不是沒有同殿下提過,她眼下好歹還會在早晨同入睡前伺候對方洗漱更衣,這些事是顏致遠如何都不能替代的。


    因此千月便找準了機會,隱晦地提起了這事,表達了近來顏致遠一直跟在殿下跟前,而旁人卻無法近身伺候的意思,同時還提了句,若是陛下知曉了,隻怕會不高興。


    她以為這樣說便是萬無一失。


    可誰知話說完後,原本麵色還和緩的長公主霎時便冷了眼神。


    “顏致遠說的沒錯,本宮跟前有他在便夠了,你這些年伺候本宮也沒休息幾日,趁著這些日子好好休息吧。”


    千月此時還沒發現自家殿下冷凝的麵色,聞言張了張口。


    “可陛下那邊……”


    “哢——”清脆的聲音響起,那是長公主將手中的梳子放在妝奩台上的聲音,頗是用了些力氣。


    “千月。”她的聲音冷了下去,“你是本宮的宮娥,不是陛下的,若是再記不住這點,明日你便自己去禦前找陸斌,說你要去陛下身邊伺候。”


    她的語調其實頗為正常,沒有什麽特殊的情緒顯露,可這話落在千月耳中,卻讓她心上狠狠一跳。


    下一刻忙跪下請罪。


    “殿下恕罪,是奴婢失言!”


    長公主去沒再看她,隻是徑直起身,往架子床上走去。


    “退下吧,本宮要安寢了。”


    千月這才小心應了,接著輕著步子慢慢退出了寢殿。


    及至她從殿門出來後,心下才鬆了口氣。


    她跟在長公主身邊這麽些年,還從未見對方這樣生怒過。


    是的,從剛才殿下的表現來看,對方顯然是不高興了。


    隻是殿下性子素來冷淡,因此便是生怒都顯得沒那樣明顯。


    方才她還以為自己今日定是要受責罰了,沒想到殿下卻並未計較她的失言,但從殿下方才的表現來看,若是日後她再有類似的事,隻怕便不是如此簡單能放過的了。


    千月能感覺得出來,方才長公主似是因為她提及了陛下而不高興。


    可……


    她分明記得這幾月來,殿下同陛下之間關係好了許多呀。


    怎的又忽然變回了原來的樣子,甚至比以前更嚴重了?


    這點千月越發想不明白,她手中端著做工精致的盥洗盆,繞過了拐角,在通廊中走著。


    “千月姑娘瞧上去麵色似乎不好。”此時,低低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讓原本在想事情的千月整個人一驚,下意識鬆開了手,原本端在手中的盥洗盆便“哐——”地一聲落在地上,在頗為寂靜的黑夜中刺耳兒的聲音。


    千月好半晌才緩過來,接著轉頭看向方才那出聲的人。


    “又是你!”原來方才開口說話的正是顏致遠,他站在離千月不遠的地方,身子靠在身後的廊柱之上,看著方才被嚇到後有些狼狽的千月。千月的視線卻緊緊盯著他,“你站在這兒做什麽,殿下眼下已經就寢了,她入睡時殿中從不留任何人!”


    言下之意就是要顏致遠不要去寢殿打擾。


    顏致遠便道:“我是在這裏等千月姑娘你的。”


    眼下的顏致遠說話語調正常,絲毫沒有在長公主跟前那種卑微的模樣。


    且連那個卑賤的自稱,他都隻會在殿下跟前說,平日裏見著千月這些人時,從來都是正常地說話。


    唯有長公主才會覺得他身為賤籍日子難熬而下了諭不讓明安殿的人欺負他。


    思及此,千月心下都充滿了不忿。


    這賤籍手段多著呢,根本不需要殿下特意下諭,明安殿也無人敢欺負他。


    可恨殿下從來都是聰慧的人,竟看不清楚這點,反而將這賤籍當成了可憐之人。


    更可恨的是,這賤籍還總是在殿下跟前裝得一副受欺負的模樣。


    因為這樣,千月根本不想通顏致遠有任何交流,她徑直蹲下,將方才掉落在地的盥洗盆撿起,接著便要離開。


    “我勸千月姑娘一句話。”就在千月剛舉步要走時,顏致遠的聲音便又響起,“有些話姑娘自己記在心中便好,莫要毫不遮攔地便說出來了,否則若是不當心說錯話自己都不知道,便不好了。”


    千月原是不想同對方說話的,可眼下一聽,整個人都愣住。


    “你——你怎麽會知道?!”


    顏致遠怎麽會知道方才她同殿下說了什麽?!


    見她如此激動,顏致遠卻顯得極為淡定。


    “莫要激動,我也不過是隨口一猜罷了。”他說著竟也沒打算再同千月繼續聊下去,“既然眼下話已說完了,便不打擾姑娘了。”


    說著竟真的轉身離去。


    唯餘下千月還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在濃重的黑夜之中。


    “看你能得意到何時!”半晌後,千月才咬著牙,頗為不甘地說了這麽一句。


    可四下卻已經沒了人,除了她自己,誰也沒聽見這話。


    另一邊,紫宸殿內。


    殿內燭火通明,將整個內殿照的幾乎沒有陰影之處,禦案之上,天子身著便裝正批閱著手中的折子。


    他的麵容冷峻,雙目幽深,眉心微皺,手卻握著禦筆,在一道又一道的折子之上落下自己的意見。


    時辰一點一點過去,殿內的燭火明明暗暗閃爍著,整個紫宸殿內外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那些個候在殿門外地內侍,有一兩個撐不住的,都趁著人不注意時悄悄打了個哈欠,而後又忙收了回來。


    而殿內天子理政之處,陸斌站在陛下身後,看著前方仿佛不知疲倦的人,忍了許久,最終還是沒忍住,低著聲音小心開口:“陛下……您歇歇吧。”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寢殿之內竟顯得有些刺耳,可前方的陛下卻似乎完全沒聽見一般,仍舊看著手中的折子。


    看完了一道後,便隨手將已經批閱過的折子隨手放在一旁,接著便伸手拿過另一道展開。


    “陛下!”眼見陛下似乎還要繼續下去,陸斌便又壯著膽子開口,“您已經幾日未合眼了,這樣下去身子熬不住的!臣求您了,您就……”


    他的話最終也沒說完,蓋因原本當沒聽見的陛下忽地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過頭來斜睨了他一眼。


    就這樣輕飄飄的一眼,陛下身上屬於天子的威壓傾軋而來,叫陸斌霎時止住了話頭。


    “再多言,你也出去。”


    此時的紫宸殿早已隻剩下陸斌一人在候著了,旁的內侍素來都是不叫入殿的。


    陸斌見狀便知道蔽膝是不聽自己勸告的了,先前的幾日便是如此,無論他如何說,陛下都從不理會,照樣理政至天明。


    而天一亮,那些朝臣大人們便會入閣同陛下一道議政,這樣一來,陛下白日也沒多少時辰能休息。


    更不必說,這幾日陛下幾乎是未眠。


    夜裏理政至天明,白日也從不休息。


    這樣熬著,眼看著氣色都有些不好了。


    於是這回陸斌便不似先前一樣勸了就便放棄,而是又大著膽子嚐試說了句:“陛下,您這樣熬著,長公主知道了豈不心疼?”


    先前幾日他一直不敢提起長公主,精明如他,自然看得出來不對之處。


    可眼下卻顧不得這許多了。


    若是再不說,隻怕用不了幾日,陛下的身子便會徹底垮了。


    他原也隻是嚐試著一說,不知道效果如何,可當他一句話說完後,原本毫無反應的陛下卻忽地一滯。


    “……”


    穆宴將手中的禦筆緊緊握住,用力得似乎要將其折斷。


    他的麵色還是一樣的冷峻,可眼底卻有濃烈的情緒翻湧著,薄唇也抿了起來。


    皇姐她……


    還會再心疼他嗎?


    第五十八章 今上乃國夫人之子。


    穆宴想到這些日子的事。


    自從先前穆染來紫宸殿找他後, 他就再也沒見過對方。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其實他以前不是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


    從他將那道帛書交給穆染起,他就一直處於驚惶之中。


    因為他知道, 皇姐會願意留下來都是因為那道帛書,若是發現了真相, 隻怕他努力的一切都會成為泡影。


    這事原本他是一輩子都不打算讓穆染知道的。


    可這幾月來,當他和穆染的關係愈發緩和, 對方帶他比先前的這麽些年都好了不知多少。


    他有時也會暗自想, 是不是把真相告訴穆染好一些。


    可這樣的念頭剛一冒出來, 便會被他迅速否定。


    因為理智告訴他,這事絕不能讓她知道。


    穆宴費盡心思瞞了這樣久, 卻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突然就知道了真相。


    當穆染說出那句話時,他甚至連回複的勇氣都沒有。


    因為在這事上, 確實是他騙了穆染。


    那一次的見麵, 兩人最終不歡而散。


    穆染徑直離開了紫宸殿,走之前一句話都沒留下。


    穆宴想留她, 想解釋, 可話到了嘴邊, 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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