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兩邊各立了三位侍衛,好好的人謹慎到呼吸都不帶起伏胸膛。其中領頭的發現來客,正步下了台階。他並不著急趕人,隻畢恭畢敬道:“敢問大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


    大白天崇明司門口就冷冷清清,可見人們對它的懼怕之心大於敬愛,尋常百姓中還流傳這麽一句,誰家要是和崇明司牽扯上關係,不是已經死人,便是將要滅族。


    相反,挑著這時候來的,不是有事要辦的貴客還能是誰?


    虞靖麵色嚴肅,將侍衛的問話置之不理,她直接舉了敬安侯府的令牌:“你們沈監在嗎。”


    其實這話問了等於白問,崇明司裏麵燈火通明,沒人在還點個毛燈。


    “原是雲麾將軍大駕光臨,小人唐突了。”侍衛立刻把腰間佩劍轉到身後,點頭哈腰道:“監事大人自然是在的,您請,小人為您帶路。”


    虞靖屏退侍從,孤身跟在那個侍衛身後進了大門,崇明司她去年也來過幾次,總體來說就是平地起山坡,沒事找事。


    裏麵的屋子不像屋子,路不像路,恨不得讓每個進來的人困死在這,有進無出。


    她本來以為這是皇上的主意,強忍了幾月沒開口嘲諷,不過往後聽說崇明司一切都是沈監大人把的關,她便在心中罵了那人無數遍。


    侍衛絞盡腦汁想和虞靖搭話:“將軍可用過晚膳了?小的早就聽聞將軍風采,今日一見果然名副其實!真不知道將軍這等英雄人物,是吃什麽出落得如此八麵威風!”


    虞靖眼都不眨:“吃小孩。”


    侍衛識相地閉了嘴。


    七扭八拐地終於到了目的地,侍衛還沒和門仆打個招呼,門仆已麵帶笑意地躬身相迎:“雲麾將軍,監事大人在屋內等您。”


    “沈監的聽力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無人超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虞靖也不再客套,隻大膽地進了屋中。


    木門迅速關閉,險些夾了虞靖衣角。


    屋內燭火通明,亮若白晝,虞靖眯縫著眼,極其不自在地環視一番,將目光落在正伏案寫字的男子身上。


    他麵前紙白,拿在手裏的玉筆也白,身上衣白,臉色更白!若不是他長發未束,青絲披肩,整個人簡直就是一被光圈籠罩的和尚。


    “監事大人,虞靖深夜前來,打擾您了。”虞靖不拘小節,也不在意誰先向誰行禮,隻不過她怕她若不先開口,麵前這位會一直晾著她。


    男子並不仰臉:“將軍,稍等。”


    區區四字能說的如此有情有調,溫和如水,世間也就他沈決一人了。


    崇明司監事,沈決字廷君,當朝左相義子,年少有為才華橫溢,生了個讓人樂於交往的相貌,卻有個品淡如菊的個性。能靠臉吃飯,偏要靠能力,有個厲害的義父,偏偏自己闖出條仕途。


    皇上重視崇明司,自然連帶著重用沈決,不僅如此,沈決靠著他這張臉在民間頗受歡迎,姑娘家不敢覬覦皇親,但能臆想沈決啊。


    二路並通,沈決如今在哪的地位都是水漲船高,朝廷中一般老臣見他都要禮讓三分。不過沈決也是個明白人,如果有老臣給他問好,他就給人家作揖,總之決不欠人情。


    虞靖長期在外,這些都是最近才聽她幕僚說的,奇怪的是,當時她聽完並沒有對沈決起什麽敬佩之心,反而感覺應該離這種聰明人遠些,莫沾染是非。


    結果越不想幹啥就來啥,還沒過兩日,她就來求人家了。


    “我在軍中慣了,隻知道機不可失,時不我待。”虞靖不放過插話的機會:““我不耽誤大人太多時間,問幾句話便走。”


    沈決聞言利落地放下了筆,抬起頭來正視虞靖。


    虞靖雖然早在心中生了“沈決善用美色蠱人”的警覺,卻還是被他的長相震懾了下:天生帶笑的眉眼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少年純真,脖頸白如淨瓷,長發披散卻一絲不亂,隻是眼下稍稍泛青,證實了他的確在辦公,而不是在修仙。


    他像一隻無害的幼鹿,讓人迫不及待想去親近。也就是百男不侵的虞靖能嗤之以鼻:二十幾奔三的人了,剛入秋就披著裘皮,體弱也就罷了,還裝嫩!


    “將軍想節省的應不是在下的時間。”沈決幸好不知道虞靖在想啥,還一副清清君子的樣子:“您要在明日之前回去府中,禁足呢。”


    這哪是聽力好,簡直是順風耳了。虞靖笑了笑,她並不在意禁足之事:“我今日來,便是想要明明白白的回去禁足。”


    沈決嘴角的弧度都沒變:“那在下一定配合。”


    “您別擱那裝。”加上個敬語已是虞靖最後的耐心:“今日午後,在東宮盛茗園墜山之人的屍身,是在您這裏吧。”


    沈決起身,大方承認:“是。”


    虞靖平視他,心想:他原來和我差不多高。


    “不過在下所有的舉動,都是按陛下的旨意來的。”沈決拱手示天子,語氣輕輕道:“不知將軍您是什麽意思?”


    虞靖雙手抱在胸前:“我想請問,這事是按宮女意外墜山來查,還是按太子妃受驚小產來查?”


    事關瓊羽和她未能出世的孩子,她就算現在無力查個水落石出,也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


    虞靖下午為了告罪,在養心殿前跪了近一個時辰,然而到了天黑,皇上都沒有要見她的意思,隻是派公公傳話給她:無需太過自責,先回府思過吧。


    她本打算再去星月閣看瓊羽一眼,卻在東宮附近卻聽到了宮女太監的閑話,說那具屍身並沒有扔到亂葬崗,而是半路被崇明司的人帶走了。


    若真是宮女意外墜山,用得著讓崇明司接手?


    分明就是有人加害瓊羽!事在眼前,教她如何能放手不管?


    沈決似看出虞靖的心思,他不說重點,隻道:“也就是將軍您親自來,若換做旁人,該是連在下都見不到的。”


    虞靖有些不懂:“我的臉這麽大?”


    “天下誰人不知雲麾將軍的英武,在下那幾個侍衛見到您就像遇著神。”沈決將一邊的垂發捋到耳後,露出了一件極為精致的耳飾:“既然將軍來了,在下便不會讓您空手回去。”


    他踱步回到桌前,翻過一摞紙張輕手從中抽出一頁,遞給虞靖。


    虞靖接過一瞧,紙上有圖有文,畫的是屍身的形狀,寫的是屍身上細致的傷口。


    就算她見血無數,看到這栩栩如生的畫還是有些反胃。虞靖抖了抖紙張:“這是大人畫的?”


    沈決頷首。


    不光是個監事,還是個仵作兼畫師,他這字兒寫的也挺好看。虞靖定神細看,逐漸察覺到不對之處:“假山本就不高,暫且不談她為何要爬上去,就算從最高處摔下來,腦袋也不會碎成這樣吧。”


    沈決骨節分明的手指向一處,解釋道:“她的頭,正好落到了一塊尖石上,不光頭骨破碎,麵部容貌也全毀了。”


    虞靖一愣,及時反應道:“她故意的。”


    沈決沒反對,卻有沒再接話。


    虞靖知道他的話問到頭了,在往下去就該是機密,擅意暴露是要治罪的。她來這不過是想確定,是否有人針對瓊羽,現下得到結論,她也不難為沈決了。


    “多謝沈監,餘下的還有勞您了。”虞靖抱了個拳:“我今日所做,也隻是為了更好的保護太子妃。”


    之後沒有現成的,她便自己查。


    沈決表示非常理解,還禮貌地幫忙幫到底,特意喚來了個女侍帶虞靖出門。


    屋門再次一張一閉,似乎漏出去了不少光,沈決背門而立,沉靜片刻道:“來人。”


    一身著夜行衣的人飛速開門進入,他單膝跪地:“大人有何吩咐?”


    沈決神情自若地坐到桌前,拿著那張紙來回細看:“今日看守大門的六人,全殺了吧。”


    不聽話的人,留著有什麽用?


    他語氣平淡地宛如在想明日吃什麽,黑衣人不敢違抗,連忙道過“是”退了出去。


    屋內恢複寧靜,沈決心情舒暢了不少,他愉快提筆,在圖文一頁又添了幾字:左膀小臂,燙傷一處。


    第12章 麻煩了   自己的牌位自己刻


    為了讓太子妃小產的消息散播出去,又為了做戲真實掩人耳目,瓊羽和個殘廢一樣,在榻上躺了整整五日。


    這五日中,後宮裏樂意走動湊熱鬧的妃嬪組團探望,皇後雖然沒有親自過來,但送的補品堪比置辦年貨,也不知她是真為了讓瓊羽養好身子,還是在變著花樣的慶祝。


    從前她病的厲害,巴不得一天十個時辰癱在榻上,如今身體康健,硬要躺著不動實在難受。瓊羽活動著肩膀坐起,在後腰處塞了個軟墊,這才感覺舒服了些。


    “吱嘎——”門被輕輕推開,碧波懷中死死抱了個什麽東西,和做賊似的探頭探腦。瓊羽放下書卷,招呼道:“屋裏沒別人,你是不是把胡辣醬給我拿來了?”


    徐宏一句“小產後飲食清淡”可苦了瓊羽,皇後又重視此事,星月閣的一日三餐都是從禦膳房送來的,清湯寡水倒算不上,但實在不合她的口味。


    五日十五頓飯,險些讓瓊羽嚼了舌頭解饞。


    碧波搖了搖腦袋:“太子妃贖罪,小廚房的人都眼熟奴婢,奴婢實在沒法兒偷拿吃食。”


    瓊羽隻好放棄了這個念頭,轉念又問:“讓你打聽的墜山之人,可有消息了?”


    碧波沒停下動作,頭搖的像個撥浪鼓:“奴婢去問了處理屍身的小公公,隻說那人麵目全非,根本看不出長相,另外手和腿上也有傷,聽說肉摔的不像肉,都……都起泡發爛了。”


    “可以了。”瓊羽不想再聽下去,她心情一起一落,整個人又沒了精神勁:“那你揣著什麽,鬼鬼祟祟的。”


    碧波將重物放在桌上,極為小心地摘開了黑布,隻見是一座木滑漆光,黑棕泛紅的牌位,瓊羽對它眼熟的很,這形狀雕刻與宮中祠堂的一模一樣。


    瓊羽心中一喜:“碧波你是真有本事,從哪弄得如此正經的牌位?”她捧著木牌愛不釋手,正反都看了個遍,卻發現上麵沒有一個字。


    碧波眼巴巴道:“奴婢在司珍坊有一位故友,她給奴婢說宮外有個木雕巧匠,他用的聖檀木,與宮裏是一樣的。隻是……”


    瓊羽猜了個七八:“隻是他不敢刻字。”


    碧波點了點頭。


    也是,誰沒事敢在靈牌上刻當朝太子妃的名號,這不是咒她嗎,就算瓊羽本人同意讓他咒,人家也不會為了一單生意鋌而走險。


    “罷了。”能討到這塊木頭已是不易,瓊羽心生一計:“我自己刻。”


    不就是字嗎,她又不是沒見過祠堂中的牌位,那字遒勁有力,渾厚高古,顯然……不是一般人能模仿來的。


    碧波見瓊羽沉默,腦中不禁浮現出她家太子妃那一筆龍飛鳳舞的中原字,當時在南昭,教太子妃寫字的師父一個個寫的都方方正正,怎麽太子妃的字,就那麽特立獨行有個性。


    這叫什麽來的?對,草書意境!


    瓊羽望著空曠的牌麵,聯想到字跡,不知為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碧波,我來大梁後教我寫字的,是誰來著?”


    碧波直言正色:“是太子殿下。”


    “……”瓊羽無語間隙,突然回想到了熟悉感的來源。


    蕭雲奕寫的字,與祠堂牌位之上的刻字非常之像!


    前世蕭雲奕死後,瓊羽便發了瘋似的收集他的遺物,其中最多的,是從綏寧軒尋出來的手稿,三年之中,宣紙都被她翻薄了一層。


    蕭雲奕心心念念的“羽兒之位”隻供在宮中祠堂,並不是太廟,所以還是很好進出人的。


    年份,皇太子,之妻,之位這些常見字都很好找,隻要派人去將其描摹一遍,她便能自己刻印,不露風聲。


    隻是剩下的“蒙氏”二字該如何是好?蕭雲奕心思縝密,天天和能看透人心似的,要是求他寫這倆字,他絕對會懷疑所用之處,不問明白不罷休。


    瓊羽細想片刻,打算死馬當活馬醫:“碧波,你去找連文打聽打聽,要些太子殿下丟棄的親筆字跡。”


    如若能湊出蒙氏二字那就再好不過了。她雙手端著死沉的牌位:“他要是問,你就說太子妃想要練字,又不願打擾太子,隻要來描紅用。”蕭雲奕難得一片癡心,她怎麽著也要成全他!


    話音剛落,門外緊接傳來通報丫鬟的聲音:“太子妃?”


    瓊羽嚇了一跳:“別進來!”


    丫鬟不得已頓了一頓,半刻她又道:“國舅夫人來看望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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