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女?”瓊羽聽的雲裏霧裏,隻絕得這姓氏實在耳熟:“母後是什麽意思,有哪位外臣要出使大梁嗎?”不對勁,她是太子妃,頂多代皇後主持後宮事宜,不可能去迎接前朝使臣的。


    皇後身子離開椅背,坐直前傾,似笑非笑一掃先前慵懶:“你還不知道呢?段氏女是南昭王千挑萬選獻給的聖上的美人,聽說容貌傾城溫婉淑慧,與他的嫡五公主,不相上下。”


    她冷冷一笑故意道:“哎呦,瞧本宮這記性,南昭王的公主可不就是你嗎。”


    瓊羽愣著,宛若被皇後的話凍結身心:“父王他……”


    父王怎麽會平白無故地給大梁皇帝送美人?!


    各國宮闈中皆有無數先例,除去皇家貴族的友好聯姻,再與美顏皮//囊一共跨州越國的,通常是千萬真金白銀,割地城圖,以及投降狀書!


    往前幾代十年,大梁與南昭雖是明顯的一強一弱,但兩國交往平和相安無事,瓊羽和親大梁就是為了親密鄰邦。這才時過一年,南昭如何從請和,走到了用美人求和的地步?


    上一世瓊羽消極心死,象征權勢的東宮也曲終人散,成了座消息閉塞的活棺,有關於母國的微風根本吹不進東宮的高牆。不過沒有消息驚天動地,便說明南昭無恙。


    怎得今世不按原路走,變動還如此令人猝不及防!


    “母後。”瓊羽從未如此誠懇地喚過皇後,她心急如焚,不得以有些低聲下氣:“您可不可以告訴兒臣,兒臣母國……出了何事?”


    皇後看著瓊羽宛若羽翼全無的驚弓之鳥,她喜歡瓊羽這種表情,喜歡的不行。她隻當閑扯,甚至段氏女都比南昭一國要重:“後宮不得議政,本宮知道的還不如太子多呢。雲奕這孩子也是,怎能對你隻字不提,若因此耽誤段氏進宮,那就不好了。”


    蕭雲奕。瓊羽麻木的神思任皇後牽著走:段氏都要入宮了,父王的修書早該到聖上書房,南昭如何的消息也早該傳進蕭雲奕的耳朵!


    為什麽,蕭雲奕整日有空和她拌嘴,為什麽偏瞞著她母國的安危?


    瓊羽猛然對上皇後略含陰狠的眼神:“不是政事,是家事。請您給兒臣一個準信,南昭究竟……”


    “南昭區區小國,獨成幾年就敢冒犯大梁滇池邊境。”皇後藐然諷刺道:“不主動示好別無他選,到底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南昭先前歸屬吐蕃,在大梁大破吐蕃異軍之後才得以獨成,若皇後說的是事實,南昭王此時不來求和,難道還等著大梁鐵騎踏平太和城嗎。1


    “其中會不會有什麽誤會?”瓊羽心中想的通徹,嘴上卻忍不住為母國博得一寸餘地:“南昭近年來對大梁忠心耿耿,不然兒臣也不會秉承聖恩,與太子殿下結親。”


    皇後仿佛聽了個笑話:“忠心耿耿?不如等它附屬大梁後,再提忠心二字。”她音量放低,咬字越發狠決:“別怪本宮沒提醒過你,未來的皇後,絕不可能來自邊陲屬國。”


    瓊羽為之一震!


    皇後意為,她不可能成為蕭雲奕的皇後,還是在說,蕭雲奕不可能登上皇位?


    重生輪回,牽一發而動全身,她讓蕭雲奕活了下來,命運大改,無法預知之後是凶是吉。瓊羽頭腦混亂,唯一條思路清晰明了:蕭雲奕活了,他不記得她了,前世祥和的南昭……有難了。


    蕭雲奕失去了他視若珍寶的羽兒,他對其餘了無感情,瓊羽是一顆礙事的眼中沙,南昭成了他觸手可得的獵物。


    換誰知道枕邊人在打自己母國的主意都不會淡定。瓊羽一遍遍地捫心重複,任何解釋都無比蒼白:瞞的好,蕭雲奕是打算一直瞞著吧,一邊翻手為雲操控天下,一邊圈養替身彌補情愛?


    瞞的好啊。


    第38章 尋法了   玩泥巴?誰和你玩泥巴?


    一場午膳, 瓊羽從頭到尾隻咽了片菜葉,泰然處之地聽過皇後譏諷,匆匆請退。皇後意圖達到, 笑也笑過了, 便在放瓊羽走前輕巧插了一句:“十一月有太子生辰, 你可要好好操持。”


    惜楠瞅著瓊羽背影消失不見,速即關了屋門以免皇後染了寒氣,她還沒看夠熱鬧,對瓊羽的若無其事更是失望:“皇後娘娘, 太子妃對您也太不敬了。您給她說了這麽多, 一個好臉都沒換來。”


    “母國衰落, 她能擺出什麽好臉。”皇後毫不在意瓊羽奉不奉承,她自傲道:“來的時候小臉嫩的能掐出水來,走的時候麵比紙白, 強裝的鎮定能支撐多久?以為得了太子寵愛就好一步登天,結果遇事就慌, 連情愛是真是假都分不清。”


    她提氣不暢, 不得已蜷了脖子:“蘇綾沒用, 卻也打了東宮個措手不及。本宮要皇長孫,必得出自永澍名下……咳!”話說一半,皇後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了沒完,又痛苦地掐住脖子幾聲悶嘔。


    惜楠忙蹲下撫平皇後心口為她順氣:“娘娘鳳體要緊,莫要急壞了身子。”她不經意看到皇後的按在脖頸上的枯手, 暗黃皮皺,褐斑成群,似乎比昨夜今晨更加枯槁。


    皇後注意到惜楠的詫異目光, 迅速將手重新插回裘皮:“愣著幹什麽!趕緊把這一桌子收拾了,看著就心煩。”


    “娘娘脾胃虛,太醫囑咐了要少食多餐的。”惜楠曉得皇後最不願聽到什麽人老珠黃,她機智道:“許是入了秋,娘娘手膚幹燥,奴婢稍後就去製些純露,用來淨手最好不過了。”


    皇後緩過氣息恨恨道:“難不成讓本宮用太子妃剩下的吃食?撤了!”


    “是。”惜楠起身正想出門叫人,恍惚間被地上一塊黃晶晶的物件閃了眼,她走去拾起:“皇後娘娘,這裏怎會有件黃玉鐲子?”


    皇後眯眼凝視半刻:“和田黃玉鐲,總不會是從奴才身上掉的。”


    “娘娘的意思,”惜楠雙手奉上玉鐲:“它是太子妃的東西。不過在咱們長春宮了,它如何便任娘娘處置。”


    皇後並不伸手,隻倦倦一笑:“鐲子看著眼熟,好像是她和太子成婚時,太後那邊賞的吧。這麽好的東西,本宮作為母後替她收著,也不算虧待。”


    惜楠聽懂話外之音,太子妃的怠忽即是皇後娘娘見縫插針的時機,她奸笑著服從:“是。”


    .


    瓊羽整整五日沒有理蕭雲奕。


    也不是沒有理,不過是用上了這輩子所有能想到的借口將蕭雲奕拒之門外:頭一回在瓊羽從皇後那回來的當日晚上,蕭雲奕處理完公務閑的沒事來星月閣遛彎,要求瓊羽給他彈月琴。


    瓊羽頭腦中滿滿全是南昭,無能為力的同時更不想做先開口的一方。於是蕭雲奕莫名其妙吃了閉門羹,得到的回絕理由是:臣妾手殘了。


    她中邪了?蕭雲奕詭異心想:確認不是腦殘嗎。第二回 他厚著臉皮消磨耐心,生生給門敲開了條縫,碧波從空隙間對蕭雲奕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蕭雲奕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碧波猶豫半刻還是決定按瓊羽的原話敘述:“太子妃說她腦袋也殘了,不宜見您。”


    “有病!”蕭雲奕霸氣地罵罵咧咧,轉頭將一見衣裳塞進門縫:“她自告奮勇要給本宮補衣的,手殘了腦殘了用牙也給本宮補好了!”


    碧波提著衣角瑟瑟發抖。第三回 ,蕭雲奕打發連文一個人去問話,星月閣的門還是沒開,連文隻好隔著門道:“殿下問,問太子妃與皇後娘娘用膳時,都談了些什麽?”


    碧波記著問題巴巴地跑到瓊羽身前,沒一會再嗒嗒地回了門口:“太子妃說,皇後娘娘吩咐她要好好操持太子殿下的生辰。”


    蕭雲奕聽了連文轉述:“你問她打算如何操辦?”


    連文又跑一趟:“太子妃說,美人成伍伴您側,好酒歡笙整夜歌。”


    特意膈應他是吧!蕭雲奕拍案道:“叫她把補好的衣服送來!”


    連文擦著汗空手而歸:“太子妃說,用牙縫針實在有難度,她還沒補好。殿下若不信,大可自己試試。”


    蕭雲奕嗓眼兒裏是說不出來的憋屈,他望向窗外昏天:“問她晚膳吃的什麽!”


    連文:“……”


    五日當中,連文在綏寧軒和星月閣之間穿梭了六十七次,總算在蕭雲奕同在的第六十八次,敲開了瓊羽寢殿的屋門。


    瓊羽讓碧波去開門,自己坐在床榻上精細地穿針引線,換個線色,再縫幾針便完工了。繡好的圖案在軟料上有些發硬,輕輕一戳沒穿透,密線中卡了半截針身。


    她聽到門開了又關,馬上要見蕭雲奕的事實極度令人焦躁,她鬼使神差地上嘴咬住細針想趕快將它拔出來,不能讓蕭雲奕看到她口是心非的樣子!


    蕭雲奕一雙犀利的鷹眼不是吹的,隔之幾裏的落葉動跡都看的一清二楚,他進門就瞧向瓊羽,神色凝重道:“你,真用牙?”


    “呸。”瓊羽撂了衣衫,差點因著說話太急嗆著:“咳,臣妾見過殿下。”


    蕭雲奕挑了個椅子,看上麵不染一塵才坐下:“免了。閉門不見使盡不敬,這時候裝乖除了讓本宮覺得你虛偽,別無用處。”


    隨口一說而已。瓊羽麵對蕭雲奕嘴角上揚已成固定習慣,她意識到時已然難改,卻還因憂思母國存著一絲別扭心性,她神態自若地收斂了笑:“殿下不喜歡,臣妾以後不說就是。”


    蕭雲奕低哼一聲:“躲了五日,怎不繼續躲個六七八日,到時候本宮都不用問,直接派人……砸門。”收屍二字在腦中翻攪,到底顧慮到她的心情,換了個詞。


    “殿下每日都要問一遍衣裳,今日正巧補好,想著殿下現下拿走最為方便。”瓊羽頓了一頓,又淡淡道:“再說,連文是殿下左膀右臂,別累死了。”


    話是好話,可是這味怎就這麽奇怪呢。蕭雲奕蹙眉道:“本宮還沒嫌棄你,你倒先嫌棄起本宮。你去皇後那用的是什麽膳,整個是吃錯了藥!”


    瓊羽兩手背在身後互相抓扯,靠此轉移苦澀情緒,她麵上依能保持冷靜:“殿下什麽時候不嫌棄臣妾了?與其說嫌棄,不如說還沒玩膩吧。”


    蕭雲奕:玩泥巴?誰和你玩泥巴?


    “殿下將臣妾綁在身邊,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萬事以東宮為主,不許超出您己定的界限的一寸。”瓊羽多少是在自嘲:“臣妾原還困惑,殿下心有所屬,為何還占著臣妾不放。原來您抓著臣妾,不隻為了懷念五公主,更是借臣妾抓住南昭。”


    她在皇後處壓抑的心痛全部迸發,瓊羽癡癡念著含了眼淚:“五公主若在,得知殿下娶她的真實目的,不知會作何感想?”


    她會逃吧,逃去一處他永遠找不到的地方,生生世世躲起來。


    蕭雲奕是大梁的太子,娶南昭公主是為了在將來更好的把控南昭,於他而言合情合理名正言順!但瓊羽說服不了自己,她獨守孤宮的三年癡心突然沒了歸處:前世以為蕭雲奕好,隻是因為他沒來得及對南昭下手?


    重活不過一月,蕭雲奕沒忘記他是太子,沒忘記皇宮軍中,重要的記憶好像均維持原狀,而有關她的那層,最為薄弱不堪。


    沒了羽兒,再娶瓊羽,紛紛亂亂,唯奪取南昭之心不曾改變。


    完美的設想令她不寒而栗!


    蕭雲奕直視瓊羽淚盈盈的眼眸,敏感察覺到了她腦中的洶湧波濤:“你怎麽了。”


    見瓊羽不答,蕭雲奕不悶不燥,又沉聲詳詢一遍:“你腦子裏究竟在想什麽?”


    他愛羽兒,繼室瓊羽無論何時都是替身,可這與南昭有何關係,羽兒若非南昭國人,是什麽北狄南蠻西戎東夷他都認,隻要是羽兒!


    再說了,他倆之間不早定好了合作關係,他護瓊羽性命,瓊羽為他守著東宮。蕭雲奕捫心無愧,近月他及時救瓊羽於水火,可謂嚴格履行諾言。


    相處久了,他甚至有過不實想法:若羽兒尋不回來,他寧可和瓊羽做一輩子表麵夫妻,也不會讓別的女人近他一步。


    然後?然後這麻煩女人就犯病了!


    “殿下不給臣妾實話築基,臣妾想的自然漂泊無根。”瓊羽想拿蕭雲奕的衣裳搓鼻涕,勞動者的理智攔住了她,人欠的一批,辛辛苦苦繡的花樣無罪!


    蕭雲奕隻好從前話中捕風捉影:“南昭是你的母國不錯,它怎麽了?”


    瓊羽那一丟丟淚早幹了,她驚訝道:“這話該是臣妾問您。”


    “不對。”蕭雲奕起身走向床榻,一手撈了自己的衣裳,嫻熟地坐去瓊羽身邊:“問題出在你身上。皇後那日都和你說了哪些人話。”


    “殿下聽說過段氏女嗎,皇後命臣妾安排南昭段氏入宮。”瓊羽的忐忑與鎮定持平,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又怕真相她承受不住:“父王,不,南昭王他為何會這般有這般行動?”


    蕭雲奕側過臉,顯然是回想到了有關的牽扯。


    瓊羽又道:“皇後還說,南昭冒犯大梁邊境,此言當真?”


    “父皇與本宮提起過,卻隻是茶餘飯後的閑談罷了。”蕭雲奕說事總會先點明關鍵,定住對麵人的雜亂心神:“誰說談到國名就一定是大事。”


    瓊羽似信非信:“那臣妾也要聽。”


    蕭雲奕摸了下巴:“幾個南昭漁民在滇池打魚跑的太遠,被大梁邊衛逮住警告。本就三句話的事,兩邊確因語言不通,打了一架。”


    瓊羽懵逼地等待下文。


    “沒了。”蕭雲奕抬手在瓊羽眼前晃:“就這點事。”


    瓊羽放心的太快反而不安:“那段氏女呢,不是南昭王獻來賠罪的?”


    蕭雲奕一臉“你大概是被皇後騙了”:“父皇後宮沒有南昭女子,與其說南昭王是為了賠罪,不如說他是跟了西北諸國的風。”


    不同之處在於西北各部大多附屬於大梁,南昭有此作為估計是想找個新的靠山。兩國相安無事,那些話就沒必要對瓊羽說了,蕭雲奕看著瓊羽,拿捏得當道:“不信?”


    “不是不信。”皇後與蕭雲奕,瓊羽是無條件地選擇蕭雲奕:“拿雞毛蒜皮嚇唬臣妾,皇後意圖為何?”


    蕭雲奕抖抖衣裳使它散開:“就是嚇你,而且她做到了。”


    瓊羽默默思量,若今日她沒給蕭雲奕解釋的機會,誤會沉澱起來沒有邊際,他倆會疏遠,僅存信任與交流也會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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