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奈何橋的鬼魂,都是去投胎轉世的,但走過緣盡橋的,卻都是對人世再無希冀,自願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見天日之魂。”他笑著說出這番話,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當真有人自願入十八層地獄?”霓旌麵露詫異。


    他莞爾一笑:“從這兒跳下去,可不是幹脆直接地墜入第十八層地獄,這一路刀山火海,血泊泥濘,都得一步一步踏踏實實走過去,每下一層,神魂都將遭受更為可怖的折磨,跳下去容易,想再出來,卻是難如登天。


    倒是有傳聞說,從緣盡橋墜入地獄最底層,還能從裏頭爬出來的魂魄,可逆天道,不過這樣的執著數百年,乃至數千年都難見一個,可不是日日都能碰上的。”


    聞言,霓旌讚同地點了點頭,歎道:“這世上的人啊,大多時候都是先想著自己的,海誓山盟通常也就這麽一說,刀山火海那麽疼,哪有那樣傻的人,會真的去啊”


    從十八層地獄爬回來,可不是心一橫,下定決心往前闖就能成的,且不論這地獄到底是個什麽景象,僅僅是凡間的臆測與記載,便已教人望而卻步。


    世人願在奈何橋上等千年,卻鮮有聽聞相攜一同墜入地獄的。


    此話的確有幾分道理,雲渺渺聽來,也點了點頭。


    “這可說不準。”司幽忽然停了下來,目光緩慢而不露聲色地落在那白衣姑娘身旁的小小孩童身上,他手裏正攥著她順手帶出來的桂花糕,漆夜般的眼,很是不聽話地盯著橋下的深淵,直到手中的桂花糕都給掐碎了,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似乎那橋下沉煙千尺,寒冰萬仞,也不及他一眼之遙。


    白衣的小姑娘低下頭,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不知是怕他摔下去還是憂心他又做出什麽意料之外的事,隻是這麽無聲無息地一牽,在司幽看來,卻總是有些感慨。


    “或許真的有呢?”他如是道。


    漫不經心的口吻,倒更像是無足輕重的玩笑話。


    他帶著他們走過橋,方才還顯得有些遙遠的燈火刹那間仿佛被拉到了眼前,灰黃的草葉輕搖,點點碎光從忘川逆流而上,如無數螢火,飛往望鄉台。那是沉寂在忘川河底,被淹沒的執念,千年萬年的長留之後,終於歸去。


    河邊的鬼魂飄飄蕩蕩,忘卻了身後的燈火,站在淒清的燈下,不知在等著什麽。


    步入燈火之間,似是轉眼到了繁華人間,小攤酒館,應有盡有,茶樓中竟然還有說書人,驚堂木一拍,道一段耳熟能詳的傳說,家喻戶曉的故事,說到動情處,台下鬼魂,竟也聽得潸然淚下。


    那眼淚不可觸,滑落後,便飄在半空中,如驟停之雨,虛浮在半空,頗為綺麗。


    幽幽長明燈,一盞連著一盞,始於鬼門關,沿著忘川河,將這條昏暗可怖的黃泉路照得一片溫軟,鬼魂們陸陸續續地走來,不過晃神工夫,這條街便熙熙攘攘,熱鬧了起來。


    除去麵無血色,了無生氣外,這些鬼魂瞧著與活人也並無太大差別,投胎轉世都是喝了孟婆湯之後的事兒,生前的習慣也都不曾改過,有些鬼全家一同到了陰司,今日便拖家帶口一同出來瞧熱鬧,倒還真有幾分其樂融融的意味。


    鬼市中也有不少賣鬼麵具的,一路過去,戴著鬼麵具的魂魄也不算少見,他們混入其中,暫且沒有惹來什麽懷疑。


    陰曹地府,雖不如人間廣闊,也不如仙界秀麗,但地貌狹長,與其他五界皆有相連之處,又建於崇山之中,藏身雲霧間。


    雖遠離人間煙火,但偶爾也會碰上幾個陰氣重的人,機緣巧合下,窺見塵氣莽莽中,樓坊相連,城郭依稀,於是隨著口耳相傳,在人間的記載中,多被視為山中蜃樓。


    眼前琳琅滿目,燈火相接,教人目不暇接。


    餘念歸簡直看花了眼,鬼魂迎麵湧來,步清風趕忙拉了她一把,以免一回頭,這人就該走丟了。


    霓旌亦是頭一回親眼得見鬼市繁華,街頭的小攤上,竟然還有些算不得值錢,卻頗為稀罕的小法器。


    司幽耐心地領著他們四處逛:“酆都每日都有鬼市,今日恰逢鬼帝壽辰,尤為熱鬧,若是瞧上什麽小玩意兒盡可買下,但是吃食不要碰,那都是供奉給鬼魂享用的東西,活人吃了要折壽的。”


    說著,他拿出一遝冥幣分給眾人,末了笑嘻嘻地拿著一串銅幣蹲在重黎麵前:“小孩子就莫要拿那麽多銀兩了,這些給你買泥人。”


    這話分明就是在膈應人,重黎惱恨地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齒地奪過那串銅幣。


    看著他一臉“本尊今日要讓你傾家蕩產”的神情,雲渺渺尷尬地看向司幽:“這不要緊麽?”


    “沒事兒!”司幽笑彎了眼,拍了拍重黎的腦袋,“可勁兒花,花不完回去打屁股。”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平淡之言


    “還走得動嗎?”雲渺渺忽然低下頭。


    他這會兒法力被封,胳膊腿兒都短了一大截,他們走一步,他須得三兩步才能跟上,她雖已小心留意著,但一晃神工夫,他便被落下了。


    重黎斜了她一眼,不以為意道:“就這麽幾步路,本尊又不是泥捏的!”


    “噢”她應隻是隨口一問,便就這麽揭過去了。


    他看向司幽,麵具下眸光一沉:“當真沒有法子將本尊變回原樣嗎?”


    司幽攤了攤手,眼皮都沒眨一下:“那符咒可是帝君親手布下的,您自個兒都沒法子,我一個小小鬼差,如何能解呢?”


    桑桑瞧著他睜著眼睛說瞎話,還一副理直氣壯的嘴臉,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不過它也樂得看這臭小子吃癟,平日裏那麽欠揍,變成這副模樣也是報應不爽,瞧著他邁著小短腿撲棱撲棱地跟在主上後頭,那滋味可太解氣了!


    這人啊,禍闖得多了,就容易想起這茬忘那茬,司幽方才一提她倒是想起來了,這小子就是該的。


    想當年冰山地獄數千厲鬼湧入各界,一個個光著膀子滿大街亂竄,愁得七十五司那幫鬼差險些禿了頭,五方鬼帝都氣到臉發紫。


    甚至還有幾個厲鬼被折磨得瘋魔了,甩著衣裳跑到她跟前上躥下跳!虧得她那會兒脾氣還算不錯,強忍著沒將他們打得魂飛魄散。


    這混小子最後被逮回來時,還在嘴強,非給抽得皮開肉綻了才不再頂嘴。


    回想起那般場麵,真教她頭皮發麻。


    如今隻封住了他的法力,已是相當客氣了。


    “你若敢誆騙本尊,待本尊恢複法力,有你好果子吃。”重黎半信半疑地盯著他。


    司幽半分不虛,伸手就往他腦門上戳:“那我可得趁著您弱小可憐的時候可勁兒欺負欺負,免得您之後拿我開刀,還顯得我冤枉。”


    “你!”


    “好了好了好了”在自家尊上撲上去咬人之前,霓旌趕忙上前,攔在了二人之間,指了指走在前頭的步清風和餘念歸,“再不往前走,都該散了,既然出來瞧個熱鬧,今日還是和和氣氣為好,尊上覺得呢?”


    重黎瞧著司幽那嬉皮笑臉的模樣,冷哼一聲:“本尊豈會受一個小小鬼差挑釁。”


    若她眼神尚且好使,這祖宗方才就差扭頭啃人家一口了吧?


    司幽逗了他一會兒,見好就收,領著他們繼續逛鬼市。


    今日果真熱鬧非凡,來來往往的鬼魂虛浮在半空中,如潮漲潮落,誠然有些個死相淒慘的的確嚇人,但好歹將血跡都收拾幹淨了,陰曹地府,是不染凡間血肉之處,便是渾身血淋淋地踏入陰間,也會在忘川中一一衝刷幹淨。


    從這條街,可以望見遠處的羅酆六天宮,巍峨壯麗,錯落層疊,似比那山巒還要高。


    霓旌瞧見一邊的小攤上擺了一朵九蓮燈,瞧著還有些靈氣,麵露喜色,一時將自家尊上都忘在了腦後,過去瞧了瞧。


    重黎手裏捧著步清風和餘念歸剛給他買的各種機巧玩具,屬實有些看不清路,被封住了法力後,才走了這麽一段路,便禁不住感到腿酸。


    雲渺渺本想停下等等他的,方才被他瞪了兩眼,便走到前頭去了,他暗暗嘀咕了一句“慫包”,抱著滿懷的東西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便撞了人。抬頭看去,卻是個被削了兩隻耳朵的厲鬼,不曉得生前遭遇了什麽,額上的骨頭都突了出來,乍一眼倒是讓他愣了愣。


    “滾開。”他忘了自己眼下是個奶娃娃,脫口喝道。


    那厲鬼本沒有注意到他,卻是被他這一句驚動了,低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凶惡,左邊的眼珠子竟然咕嚕一聲蹦了出來,彈中他的腦門,他的臉頓時黑了。


    那厲鬼下頜都是脫臼的,說不出話來,嘎吱嘎吱地磨著牙,朝他伸出了手。


    白中發紫的手即將碰到他的一瞬,忽然被一隻纖細的手扣住了腕子,本該已經走遠了的雲渺渺竟然折了回來。


    “對不住,孩子不懂事。”她心平氣和地衝那厲鬼遞了一串糖葫蘆,“當是賠禮,望您海涵。”


    那厲鬼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蘆,似乎有些反應不過來,僵持了片刻,還真就收回了手,緩緩往前走去。


    “你怎麽回來了?”愣神間,她已經從他手中接過幾樣東西,順手替他理了理險些掉下來的頭巾。


    “一回頭您就不見了,這兒鬼魂眾多,走丟了可怎麽辦?”


    “別真將本尊當個孩子!”他不滿道。


    雖說一時變小了,可他好歹也是活了千兒八百年的魔界帝君,怎能讓一個小姑娘看輕。


    瞧見他仰著臉,仿佛在無理取鬧般的樣子,可真是一點說服力都沒有,雲渺渺無奈地歎了口氣。


    “是是是,您還是一樣的厲害,沒人將您當做孩子。”


    “這還差不多”他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可落在旁人眼中,這副神情卻是小大人似的莫名有些可愛。


    她伸出了手,忽然一笑:“來,牽。”


    麵具下的那雙桃花眼,倒映著長明燈火,仿佛有明月清風,驟然吹開,抖落了四下晦暗。


    他恍惚了一瞬,回過神來時,已經牽住了那隻手。


    她的手這會兒倒是比他大了一圈,可以將他的握在掌心裏,姑娘家本就陰氣重,手指都是微涼的。


    他錯愕地望著她,不覺間,已經走過半條街,眼前燈火絢麗,迷蒙如幻,前頭的背影白衣落落,仿佛雲端的月光。


    身邊熙熙攘攘,遠處星河長明,這般景象,似曾相識。


    記憶模糊得仿佛蒙上一層濃霧,在那虛無縹緲間,他也曾走過這條街,還有一個人,如出一轍地牽著他的手,走在他前頭,給他買了一懷抱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而後,她回過頭來,問他問了他什麽呢?


    他的記憶仿佛就此停滯了,再不能繼續想下去了。


    雲渺渺恰在此時轉過身,打斷了他的思緒。


    “還走得動麽?要不要歇會兒?”


    便是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卻似驚雷一般在他心頭狠狠砸了一記。


    那記憶,離奇地接上了那最後一段。


    是了,當時他聽到的,也是如此平平淡淡,甚至連笑意都不帶的一句


    要不要歇會兒。


    仿佛有什麽刺入骨血,他的心口猝不及防地疼了起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放開本尊的尾巴


    “渺渺!師叔!這兒有雜耍,你們快來!”餘念歸忽然回頭喊了聲,司幽等人都圍了過去,前頭擁著一群鬼魂,瞧著十分熱鬧。


    雲渺渺正欲帶著他過去,卻見他不知為何僵在了原地,喚了他幾聲,都不見他有所回應。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您怎麽了?”


    他的眼中這才多了幾分光亮,回過了神:“什麽?”


    “那兒好像有雜耍,去瞧瞧吧。”她握緊了他的手,帶著他朝鬼魂擁擠的地方鑽去,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們戴上這張麵具的緣故,竟變得能觸碰到那些魂魄,雖有司幽幫襯著,這般擠過去,還是累得人氣喘籲籲。


    被圍在中間的鬼魂生前應是個街頭賣藝的,如今到了陰間,也沒忘了看家本事,橫豎已經死了,耍起寶來更為大膽,什麽吞刀吐火,飛簷走壁,樣樣都能玩出花來,連皮影戲亦是手到擒來,引得四下叫好連連。


    雲渺渺有些看呆了,從前在白辛城雖也有,卻是付不起賞錢,不敢湊到前頭去,活了三輩子,還是頭一回有閑情停下來看這等雜耍戲,演到關鍵處,心中一激動,手下也沒個輕重,一使勁兒就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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