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音閣平日裏便極少有人去往,當時的狀況如何,恐怕隻有端華長老和餘念歸自己曉得。


    “事後我也曾探過一回,的確如此。”他補了一句。


    霓旌沉默半響,轉而發問:“是誰同你說,那邪氣一定就在餘念歸身上的?”


    步清風吃了一驚:“這是什麽意思?”


    她伸手在他腦門上不輕不重地點了一下,一字一句道:“從三危山之難到酆都獄門崩裂,再到令丘山檮杌出世,以及近來在天虞山發生的種種蹊蹺之事,其中的線索看似零散難循,但你仔細想想,這些線索中,可有一直牽扯其中,卻又難以被人留意到的東西?”


    日沒西山,天虞山各處漸漸暗了下來,浮山陷入薄霧間,草木歸於沉寂,餘音閣附近竹影斑駁,昏黃的霞光仿佛為之蒙上了一層金紗,綺麗,卻又透著不可言說的晦暗。


    青衫袖下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撥開了眼前的竹葉。


    林中淺輝闌珊,一地陳葉,沒有任何聲息。


    端華的臉色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凝重。


    撚指成訣,一拂袖,頓時清輝滌蕩而過,滿地落葉如卷浪般翻湧而起,在半空中不疾不徐地盤旋。


    而後,地麵上緩緩浮現出淺淺的青色光輝,如足跡一般延伸至竹林深處。


    從步幅來看,應是跑得極為匆忙。


    除此之外,空中流轉著絲縷的靈氣。


    他想起餘念歸說當日追趕那邪祟,應當就是這條路了。


    可追蹤術卻隻探到了一人跑過的痕跡,那邪祟的氣息去了哪裏?


    掩藏氣息?且不論世上是否有如此縝密的術法,既然不惜勞神費心地隱瞞行蹤,又為何會在那日恰好被瞧個正著。


    雖說最後跟丟了,但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矛盾之處。


    他沿著這些足跡往林子深處走去,直到一處山坡上,追蹤術突然斷了。


    四周晦暗得幾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唯有葉隙間漏出的些許夕暉,點點斑駁,恰好落在一片色澤微異的竹葉上。


    他皺起了眉,走了過去,撥開礙事的竹枝,將那片葉子托了起來。


    翠色的葉片上,有一抹深褐色,低頭細嗅,他頓時變了臉色。


    是血的氣味。


    周遭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獨獨這一抹血跡,藏在層層疊疊的竹枝細葉間,若非他憑追蹤術找到這,又湊巧被夕暉所照,茫茫竹海,不知何時才能發覺。


    他將這片葉子撚下,細細端詳,這抹血跡並不像是不經意間劃破所致,抹痕平整,也不似飛濺而成,再看得仔細些,便能瞧見藏在血跡下,一道細微的掐痕。


    他拿起另一片竹葉,試著用手指沿著葉莖抹開,第一回 並無異樣,第二回使了些勁兒往下壓去,再看,葉片上竟也出現了一道似掐痕般的褶皺。


    世間的巧合往往不期而至,乃人之氣運所致。


    巧合多了,便成就了必然的結果。


    他在這片竹海中站了許久,身後的清輝漸漸淡去消失,日暮月升,天色暗得極快。


    而後,他不露聲色地將這片沾血的竹葉收入袖中,轉身折返。


    “師姐?”


    一聲輕喚將霓她沉思中帶了回來。


    雲渺渺麵露困惑:“你是不是還有話要說?”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方才提起言寒輕和餘念歸擅闖主峰之事時,話也是戛然而止的。


    莫說她,重黎也聽得不明不白。


    霓旌看了看二人,旋即一笑:“該說的都說完了,我就是來給你送個東西。”


    她將點心推了過去,另一包卻依舊攥在手裏。


    雲渺渺愣了愣:“那包不是給我的?”


    她眯著眼笑了一聲:“一些藥草,給了你也不曉得如何用,容我回去琢磨琢磨,若能用得上,自然會給你熬成湯藥。”


    聞言,雲渺渺陡然一顫,不由得想起她之前給她拿來的那些苦得匪夷所思的藥汁。


    “那就有勞師姐了。”


    “那內奸能在山中忍耐至此,還未露出馬腳,想必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你還需再裝一段時日。”重黎朝她看了一眼。


    雲渺渺點了點頭:“我們此次帶回了方卓,經長琴長老一番安排,已是眾所周知,那邪祟眼下沒了動靜,應是還不曾告知自己的內線昨日發生了什麽,在所有人都心存懷疑的時候,但凡有一絲心虛,便不可能視若無睹。


    殺人滅口,雖說是鋌而走險的下策,但我是否已經知道了什麽這個疑問,定會在那內奸心中紮根,一旦把人逼急了,露出破綻是遲早的事。”


    不僅是她,還有尚未醒來的方卓,都將是哽在那人心頭的刺。


    挨不住了,自然會想到連根拔起。


    她暫且沒有將那邪祟引出來的計策,但這個內奸,勢必要盡快拿下!


    恰在此時,步清風匆匆趕來,神色萬分焦急,剛一進屋便先看向了霓旌。


    “師父師父突然吐血了!”


    之前的伏筆要開始收束了哦


    第四百零六章 :今兒誰都別想跑


    一幫人火急火燎地衝進長瀲的寢殿,連禮數都顧不上了,直接破門而入。


    霓旌最先衝進內殿,臉色煞白地張望著找人。


    脫口而出的一聲後,她瞧見了正端坐在案邊的那道荼白的身影,溫潤雅正,氣定神閑地翻動著手中卷宗,哪有半點病重之相。


    他聽到動靜,詫異地抬眼望了過來,眸中盡是困惑。


    緊隨其後的眾人見狀,也不由心生遲疑。


    霓旌卻一個箭步走上前,扣住了他的腕,劈頭蓋臉地問:“哪兒不舒服?”


    長瀲一愣,茫然地望著她:“我何曾不適?”


    看著他的反應,雲渺渺不免疑惑:“師兄,你方才不是說”


    步清風也被此時神色自若的長瀲驚得一愣一愣:“是啊,我方才來送茶,明明瞧見師父吐了一灘血,就在桌上”


    他指著長瀲麵前的桌案,案頭上幹幹淨淨,莫說血跡,連灰塵都找不出半點。


    活見鬼了似的。


    長瀲從他的話裏大致猜測出了原委,淡淡一笑:“方才為師隻是坐在這,並未吐血,是你看錯了。”


    “是,是嗎”步清風看著他的笑容,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幻覺。


    “師兄這幾日是不是太累了?”雲渺渺問道。


    步清風有些恍惚:“或許吧。”


    方才他送茶進來,便被那灘血嚇了一跳,的確沒有仔細看清,便急忙出去找霓旌來看看。


    “對不住,我可能真的看錯了。”他踟躕再三,隻能將方才那驚魂的一幕當做自己看走了眼。


    長瀲笑了笑:“不妨事,你這幾日在山下奔波,也該累了,回去好生歇一會罷。”


    “是弟子唐突了,弟子告退。”步清風雲裏霧裏地退了出去,為自己的魯莽頗為尷尬。


    他退下後,雲渺渺本也打算離開,卻被身側的人一把攔住。


    “且等等。”重黎沉著臉,依舊盯著那個麵色平和的人。


    長瀲看了看還被攥著的手腕,看向霓旌:“怎麽了?清風都說方才隻是一場誤會,你還這麽看著我作甚?”


    霓旌的臉色極為難看,一字一句地問:“到底哪兒不舒服!”


    “並無”


    “還在這胡說八道!當我這些年醫術都白學的嗎!”她一把拽過他的袖子,猛一抖摟,竟掉出一地沾著血跡的紙張。


    “這!”雲渺渺吃了一驚,錯愕地看向長瀲,“師兄沒有看錯,是不是?”


    長瀲一僵,避開了視線,臉色也漸漸白了下去:“隻是有點急火攻心罷了,無需大驚小怪”


    “急火攻心?”霓旌冷笑一聲,“你要騙人,好歹也編個像話點的謊,既然覺得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方才藏什麽?給那小子也看看啊,看看他這死要麵子的師父還能嘴硬多久!”


    “阿旌”長瀲歎了口氣,忍不住咳了數聲。


    看著他捂著嘴艱難忍耐的樣子,她又咬著牙幫他順了順氣兒。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師父的傷不是早就該好了嗎?怎麽還會吐血?”雲渺渺困惑地看向霓旌,而後又轉向重黎,想到他方才的阻攔以及不同尋常的反應,頓時心頭一緊,“您知道師父的病情是不是?”


    重黎清了清嗓子:“算是吧”


    模棱兩可的回答與默認並無多大差別。


    他越是避而不答,越是令她感到事有古怪,看向長瀲,他也別開了臉。


    “都被瞧個正著了,還有什麽可瞞的?”霓旌怒從心頭起,藥一帖一帖地吃下去,卻毫無起色,既然他不肯說實話,她也沒必要一邊白費心思,一邊還得幫他瞞著這丫頭了,“你師父的傷絕非尋常,隔三差五便要發作一次,服藥雖能暫且壓製,但他至今不可說實話,我也沒法子對症下藥,始終是揚湯止沸。”


    “阿旌!”長瀲沒料到她會在這時道出實情,忙出言打斷。


    扣在腕上的手陡然一緊,他竟掙不開。


    見他如此反應,雲渺渺便確信霓旌的話至少不是空穴來風。


    “發作之時有何症狀?”她近來也翻查了不少醫書,雖說還隻是些皮毛,但若能對上症狀,興許便能知曉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霓旌瞥了長瀲一眼,對他的暗中傳音充耳不聞,對她道:“渾身發涼,神誌不清,背上會莫名其妙地裂開數道血口子,便是上了藥,也極難止住血。”


    此話一出,雲渺渺麵色驟變。


    她皺了皺眉:“怎麽,你在何處看到過這般病症?”


    “看是看到過”雲渺渺的目光緩緩落在了已經作好了轉身走人打算的重黎,“您不覺得耳熟嗎?”


    重黎渾身一僵,梗著脖子答道:“有,有什麽可耳熟的?”


    然這回,雲渺渺卻沒有輕易教他糊弄過去的意思。


    “沒記錯的話,昨夜您的病症,可同這一模一樣吧?”


    “什麽!”霓旌吃了一嚇,“尊上也有同樣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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