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還在苦思冥想,他可不會出來同她們一起看什麽月亮。


    聞言,雲渺渺也望向了他:“師父,很為難嗎?”


    沉默了須臾,長瀲舒了口氣,平靜地理了理衣擺:“的確不太好辦,若是不奏效,必敗無疑。”


    霓旌皺了皺眉:“怎麽,連你都沒把握?”


    這倒是稀罕了。


    長瀲忽然笑了笑:“我非神明,也非先知,怎可能事事都有把握?”


    聞言,霓旌怔了怔,總覺得他這般答複甚是古怪:“當真這麽難?會死很多人嗎?”


    “也許不用”他平靜地望著雲上星月,輕咳兩聲。


    霓旌警覺:“你今日的藥可有服過?”


    “早上不是喝了一碗?”他道。


    霓旌眸光一沉,的確,今日出了這麽多狀況,生死都顧不過來了,哪有空閑喝藥。


    她頓了頓,“我一會兒給你煮一碗。”


    “不必了。”長瀲攔住了她,“我不想喝藥,你二人坐下來,我有話要說。”


    二人一愣,遲疑片刻,終是聽話地坐下。


    他歎了口氣,緩緩開口:“今日,仙門浩劫,死傷至此雖令人歎惋,但妖獸橫行於世,想一日除盡是不可能的。往後定然還有很長一段時日,需齊心協力,還四海太平,也許一年,也許十年,長遠之謀,切忌急躁”


    他似乎很少這般靜下心來同她們說話,令人有些無所適從。


    “再過一會兒,為師會請所有仙門弟子入上清閣議事,天虞山的掌門之位,將由長琴長老代行,渺渺,你和清風日後要聽從長琴長老之命,與仙門各派弟子一同抵禦妖獸。


    至於阿旌,你找個機會離開天虞山吧,去尋重黎,那小子雖不靠譜,自己的護法倒還是不會不管的,走的時候,把渺渺一同帶上。”


    他說這些話時很是平靜,像是一個將死之人,在同別人交代後事。


    霓旌的臉色一點點沉了下去,最後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領,死死盯著他的雙眼:“你想幹什麽?別用一副臨終遺言的口氣說這些話!”


    長瀲笑了笑,慢慢掰開了她的手。


    雲渺渺也聽出了這話中的不對勁,猶豫地望著他。


    “師父,您怎麽了?”


    長瀲默了默,神色凝重地望著她們:“山下的妖獸最遲再過一日便會破陣而入,隻怕不會再給我們另布陣法的機會,師尊的屍身我已經安置好了,不會落入妖獸之手,待日後你們回到這,還能取回。


    那些妖獸並非不可阻擋,隻要有人將其引到一處,反用陣法將其困住,即便可能會有所遺漏,但隻要能困住最難對付的那幾頭,其他人自然能逃出生天。


    待到天明,便是最好的時機。”


    此法聽來的確可行,也是眼下最有望成功的法子。


    但


    “要想困住那麽多妖獸,陣法之穩固必是最強,施術之人,需在陣法之內,方可起效。”雲渺渺曾為彌補自身不足,有段時間苦心鑽研陣法,自然曉得這一點。


    而妖獸何其凶殘,尋常陣法根本禁不住這麽多饑渴難耐的妖獸的掙紮,可將其困住同時,若此人還在陣中支撐,下場可想而知。


    霓旌麵色一凝,忽然間明白了什麽。


    如今還在風華台的諸多弟子和仙長,幾乎都被折騰得精疲力竭,還有餘力亦或是說眾人認為還有餘力的,那個能阻攔這些妖獸,救他們於水火的人,怎麽想都隻有一人。


    她瞪著眼前這個還能笑著同她們說話的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抓住了他的肩,一字一頓地告誡他:“你,想都不!要!想!你敢去!除非你先殺了我!”


    雲渺渺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師父,不行!”


    他之前都被無盡傷成那副樣子了,孤身應對這麽多妖獸,與找死無異!


    長瀲無奈地笑了笑:“渺渺,有些時候總免不了抉擇,這座天虞山,我守了數千年,不僅因為它是我師尊的故地,我自己,其實也十分喜歡,這裏與昆侖山不同,是有血有肉的人間,有喜怒哀樂,善惡是非,避無可避盡管如此,我依舊喜歡。


    有情,不是件壞事,我願意這麽做,比它值得我這麽做重要得多。你並非薄情寡義,沒心沒肺,我說的其實你都明白,抉擇至此,我不後悔,但你要活下去為師希望你,有愛有憎,捫心無愧地活下去。”


    這一刻,他似能透過那雙眼看到從前,她站在浮曇台上,眺望四海,明明受著蒼生敬仰,眼底卻總還留著一絲遺憾。


    她說,長瀲,若是可以,我倒希望自己生而為人,能遍嚐八苦,體會歡聚與別離,愛憎分明,一生捫心無愧。


    可惜我,什麽都感覺不到。


    這番話似是別有深意,雲渺渺聽得不甚明白,卻總覺得心頭有什麽一陣陣翻湧上來,燒得心疼。


    “我不會讓你去的!”霓旌從未如此暴躁,仿佛所有的理智都蕩然無存了,死死地抓著他的衣袖,“別忘了你體內還有一團上古邪氣,你死了它會如何誰都不知道!


    你這麽做救不了任何人!你都為這六界守了這麽多年,沒有人會覺得你做得不好,把剛才的話忘了,我們另想辦法!”


    “阿旌”他靜靜地望著她,就像很多年前那個雪夜,他將她抱在懷裏,那般令人安心。


    她忽然陷入了恐慌,幾乎要哭出來。


    “別去好不好,我求你了還不行麽”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脾氣,也曉得他若是一意孤行,沒人攔得住,除了緊緊抓住他,死皮賴臉地求著他,她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你敢去,我恨你一輩子!”


    耳邊傳來一聲無奈的歎息。


    “那就恨吧。”


    她一驚,還未來得及躲閃,眼前便是一陣昏暗。


    第四百七十六章 :此戰,孤注一擲


    長瀲輕輕接住了暈過去的霓旌,放下了施術的手。


    “師姐真的會生氣的。”雲渺渺看著不省人事的霓旌,膝上的拳收了又鬆,鬆了又收。


    “我知道。”長瀲伸出手,似是想碰一碰懷中人的臉,卻又悄無聲息地作罷,將人推到了雲渺渺懷裏,“這術法能讓她睡上幾個時辰,待事情過去,她就能醒。”


    “師父!”她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會不會還有別的辦法,您不能去,這是死路!”


    她雖不似霓旌那般決絕,卻也絕不希望自己的師父去送死,境況再難,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結果。


    長瀲默然一笑,半響,道:“便是有別的法子,風華台也撐不到那個時候,與其全軍覆沒,不如顧全大局。”


    “師父一直這麽理智嗎?”她抱著霓旌,騰出手來抓住他的衣袂,“我再攔著您,您是不是打算連弟子也一同弄昏過去?”


    長瀲不答,也並未否認,沉默良久,他舒了口氣。


    “我不算個好師父,這些年收的弟子,光遭人妒忌,我卻沒真正教過多少本事,但既然做了你們的師父,至少最後,還能保你們一命。天虞山多半保不住了,人間也難逃一劫,其實活下來的人,才承受更多。”


    “既然如此,您為何要把苦留給我們,您不在了,仙門接下來怎麽辦,誰來統籌全局,誰能保證不會陷入混亂?您當真放心嗎?”


    長瀲頓了頓,道:“不放心,但又能如何?靠我一人,真的能護得四海太平嗎?”


    他的話令雲渺渺忽然想起了死去的三青,憑一己之力,負起千斤重擔,三青承受了千年,他卻是更多。


    “五千年,其實真的很漫長,我也累了”他無力地扶著額,望著她笑,“其實明日,也不一定真的毫無轉機,也許塵緣未盡,誰都說不準的。”


    這番縹緲無據的話,簡直不像是從他這樣的人口中說出來的。


    越是如此,雲渺渺越覺得心中不安。


    而他已經起身走下了石階,月下一抹荼白,孤寂清寒。


    他素來如此,隻是還想為守了數千年的眾生,再謀一線生機。


    雲渺渺將霓旌安置回屋,合上門出來時,望見眾人陸續走進上清閣,她靠在門外,緊握著手中的劍,卻沒有踏入殿中的勇氣。


    裏頭在說什麽,她已經知曉,也曉得攔不住。


    殿內的聲響從嘈雜到漸漸平息,斷斷續續,最後隻剩下長瀲的聲音。


    平靜,卻不容置否。


    唯一的不同,是他對眾人的說辭中,給自己留了餘地,以“或許重傷”安撫了眾人的猶豫。


    明知是條死路,還給所有人舍棄他找好了最恰當的借口。


    她看著自己傷痕累累的手,連劍都握不穩,無力得令人焦躁。


    不願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沒有餘力殺出一條血路,誰都不知道那些妖獸向天虞山下手之餘,會不會突然奔向人間,他們若在此全軍覆沒,四海必陷水火。


    一時的輸贏,不可與大局相較。


    門開了,眾人又陸陸續續地走出來,似是又燃起了一絲希望,堅定地握著手中劍,去做天明之後的準備。


    長瀲是最後踏出上清閣的,轉眼望見牆邊垂著頭的雲渺渺,便走了過來。


    “有弟子能幫忙的地方嗎?”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長瀲笑了笑:“那就替為師看著你師姐,無論發生什麽,都莫要讓她做傻事吧當年沒能護住她,讓她四處顛沛流離,是為師不好。”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頭:“哪怕隻有一線生機,您都要回來,弟子現在攔不住您,但到時候可能忍不住。”


    長瀲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好,為師答應你。”


    深濃的夜色漸漸褪去,東山肚白,所有仙門中人聚於風華台邊緣,此時朝下望去,能清楚地看到妖獸們虎視眈眈,昨夜休憩,恢複些精神的不僅僅是他們,這些妖獸鬼怪亦然。


    山下的草木幾乎燒盡了,隻剩下密密麻麻的妖獸,看上一眼,都教人渾身發涼。


    想起昨日被分食的那個蘇門山弟子,已有不少人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膽大的還在咬牙硬撐。


    曆經了昨日的廝殺,誰都不可能再如平日那般說著不必深究的豪言壯語,生死麵前,畏懼才是人之常情。


    人群逐漸讓出一條路,提著長劍的白衣上仙穿過所有人,站在了風華台邊緣。


    獵獵白衣如其人,不染纖塵,令人奉若神明。


    他乃不敗戰神,乃神界沒落後支撐這四海升平之人,無堅不摧,無往不勝。


    連他自己,都曾如此認為。


    望著這片麵目全非的山河,長瀲忽然明白了當年師尊站在眾生之前時是何等心境。


    無心無情,卻比任何人都明白,不能辜負,不能讓步。


    他回頭望見了雲渺渺,她站在欄杆邊,竭力壓抑著想要隨他一同去的念頭,握著劍的手都在顫抖。


    他搖了搖頭,並未多言。


    雲渺渺卻並不懷疑,她這會兒若是真的衝上去,他會不會當場將她打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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