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好想了想,事情的始末才逐漸浮現出來,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隻是渾身乏力,使不上勁兒。


    暗歎那符水的確名不虛傳,可他居然想不起自己是何時昏睡過去的,又睡了多久。


    迷迷瞪瞪地記得,最後好像聽雲渺渺說她要走。


    走哪兒去?


    何時回來?


    他突然發覺,已經不知幾個時辰過去,隻有他躺在這間屋子裏,除了這盞燈,四周暗得可怕。


    雲渺渺也不知去向,心頭一空,焦躁便油然而生。


    他不假思索地掀了被子跳下床,抓起架子上的衣裳就急急忙忙往外跑,卻在踏出內室的瞬間,險些被光亮晃花了眼。


    還有人在?


    他怔忡地眯著眼看去,頓時陷入了錯愕中。


    喘到一半的氣,噎在了嗓子裏,動不了了。


    隻剩下呆呆望著的念頭。


    梨花木的桌案上,點著一盞長明燈,將整間屋子都照得晝亮,隻有他睡著的屋子外頭拉上了簾子,才會如此昏暗。


    瘦削單薄的身影坐在案邊,正提筆回信,有時陷入困惑,便提著筆杆皺眉思忖片刻。


    此時已是深夜,她解下了發冠,散開了長發,披著一件暗色的鬥篷,與裏頭的白衣顯得分明。


    燭光落在她身上,仿佛落了一層細碎的光,眉眼是溫暖的,像霧一般細膩柔和。


    此情此景,真是像極了當年在昆侖山,他在門外偷看她時的樣子。


    刀子裏抖一抖,還是有糖掉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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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零九章 :隻是想看著你


    他跑出來的動靜可不小,掀簾子時激起一陣風,吹動了燈下人鬢邊幾縷碎發。


    她回過了頭,疑惑地望著他,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圈,眉頭皺緊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衣衫不整,手裏抱著一堆衣袍,連鞋都忘了穿。


    “這個時辰,你要出去?”她問。


    他有些恍惚,怔忡地搖了搖頭:“我以為”


    以為你又不在了。


    她擱下筆,起身走過來,沉著臉,像是要訓斥他的樣子。


    他還沒全然從清新過來,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


    “要麽把鞋穿上,要麽回去躺著。”她道。


    他愣了愣,下意識地往榻邊走去,坐下來將鞋穿好,又走了出來。


    雲渺渺已經折回了案邊,繼續寫信,長明燈的火光顫了一下,身旁多了一道影子。


    她抬起頭,猶疑地望著他。


    他就多披了件袍子,瞧著甚是單薄,居然坐了下來。


    她盯了他許久,手中的筆也一直頓在半空。


    “本尊不想走。”萬萬沒想到,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雲渺渺一怔,似是困惑於他怎麽還記著這事兒。


    沉默了片刻之後,撩起袖子,蘸了蘸墨,落筆之前停了停,忽然道:“你可以住對麵,不能再睡我屋裏。”


    重黎沒料到她會突然改口,倒是愣在了那。


    “不想住就算了。”她打斷了他,眼皮都沒抬一下。


    他一噎,清了清嗓子,慢慢站了起來:“那本尊”


    去對麵吧。


    他也有些累了,與其繼續跟她杠著,不如各自退讓一步。


    她忽然抬起眼:“你去哪?”


    他指了指對麵那屋。


    她頓了頓,道:“屋子還沒收拾過,明日再搬過去。”


    重黎覺得自己腦子有些拐不過彎兒:“可你不是說”


    “今晚你去裏頭睡,我還有正事要辦。”說罷,她又埋頭於那些信件,沉思起來。


    過了好久,她再抬頭,他居然還在。


    像是一截木頭,僵在了那。


    “這麽看著我做甚?”她狐疑道。


    他陡然回神,在她對麵坐下,難得如此心平氣和:“你繼續。”


    她低下頭,打算顧自落筆,可才寫了幾個字,就寫不下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你這樣盯著我,我怎麽寫?”


    “你寫你的,當本尊不在。”


    “”要是能當一個大活人不在,她這幾日還煩什麽?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她忍著煩躁問他。


    “那你看什麽?”


    “不知道。”


    “就想看一會兒。”他皺著眉,也頗為困惑。


    說不出為何,就想這麽靜靜看著,不說話也無妨。


    也不知到底在看些什麽。


    “時辰不早了,你可以先去歇著。”雲渺渺著實不習慣有人坐在對麵直勾勾地盯著她,沒法專注地給人回信。


    “本尊剛睡醒。”他道。


    “那就去躺著,找本書消遣。”


    “不想看書。”


    “”若不是映華宮的筆杆子結實,差點被她掐斷。


    “隨你。”她懶得再爭下去,凝神靜心,專注做自己手頭的事。


    之前好像也發生過類似的事,這祖宗似乎對給她添亂樂此不疲,但今日尤為反常,四下靜得她都覺得離奇,他突然這麽老實,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無人打擾自是最好,她可以專心看這些信。


    天虞山近日發生的大小諸事,孟逢君和步清風也會整理一番,一並送到她這,她已經看了好幾個時辰了。


    如她所料,除了襲擊天虞山的那些,還有一群妖獸湧入了人間。


    各派先後都收到了來自凡間的請願,還有餘力應對的已經派人下了山,天虞山眼下尚且自顧不暇,若要伸以援手,可能還要再等些時日,還需緩一緩


    便是再緊急,她也不能逼著一群身負重傷的弟子去迎戰,何況比起身上的傷,心傷更難愈。


    生死的分量,比想象中還要重。


    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剝下了河清海晏的安逸皮囊,褪去了隻會高呼仁義的冠冕堂皇,真真切切地背負著人命,她不確信那些弟子可還有勇氣拿起劍。


    那些妖獸的底細她還沒查清,貿然下山,隻會徒添損傷。


    如今的天虞山,再經不起任何冒險了


    不知不覺入了神,也漸漸真的忘了還有個人坐在對麵。


    因陸君陳的事,給蘇門山的回信她幾乎是斟字酌句,陸君陳當初是代其師日月道人,與師叔聞月一同前來相助,來時全須全尾,如今卻生死不明,不僅於蘇門山,天虞山這邊也很難交代。


    且他會被擄走,據說是為了奪回朱雀上神的屍身。


    朱雀


    她想到那具屍身就莫名一陣煩躁,明明應當算是她的師祖,也曾是令天下敬畏的上神,明明一直想將其奪回,可再得知終於如願時,她卻並不覺得如何欣喜。


    她去了上清閣頂層數回,長瀲在那具屍身上落了護持,她不能隨意靠近,遠遠看著,隻覺得心頭堵得慌。


    天之四靈,注定了要為蒼生挫骨揚灰的存在,是不得已,還是心中夙願?


    她不知,也無從得知了。


    僅僅感到一陣莫名的難受。


    她對長生之血並無興趣,比起找到這個不知所謂的“上古秘寶”,她更想早日找到陸君陳的下落。


    寫完最後一封信,又看了一會兒山下的瑣事,不覺已是深夜。


    她這幾日都不曾早睡過,慢慢也就習慣了,可回過神來,突然想起這屋裏如今不止她一個,猛然抬眼,卻見之前說要留在這看著她的魔尊大人這會兒已經趴在了案頭上,枕著胳膊,腦袋歪靠著臂彎,流墨般的長發順著桌沿滑下,被長明燈籠上一層溫潤的淺光。


    她無語地搖了搖頭。


    還說不想去歇著呢,這不睡得挺香?


    她掃了他一眼,瞧見他一身單薄的中衣,肩上的袍子也沒有好好穿,堪堪披著,睡夢裏稍稍一動,便從肩上滑下去了。


    她立即傾身過去,隔著矮案眼疾手快一把撈了回來,輕輕鬆了口氣。


    重黎睡得很安穩,陰影遮住了半張臉,她此時低下頭,恰好能瞧見他的側顏,他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合上眼,睫毛比姑娘家還長,在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忽地有種歲月柔長的安靜。


    她不由得呼吸一滯,抓著外袍的手也收緊了,有些挪不開眼。


    想起他方才莫名其妙的話,她居然覺得有那麽幾分道理了。


    隻是想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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