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種著兩株紅梅,一株白梅,簇簇層疊著,為這寂靜的深冬山嶺平添幾分生機。


    茅草搭建的屋簷下,掛著兩盞新做的花燈,算算日子,過兩日就是元宵節了。


    燈下石階低矮,有一人站在那,覺著冷,便搓一搓手,身姿有些佝僂,兩鬢斑白,隻依稀辨出當年的眉眼溫柔,都沉在溝壑縱深的皺紋裏,化在了綿長平淡的歲月中。


    她似乎站在那很久了,像是等著什麽人,等得腰都有些直不起來。


    雲渺渺終於借著燈光看清了那張臉,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她也曾無數次想象過重逢的景象,她拜師學藝,改換命格,終榮歸故裏,得見故人。


    這一路也心存忐忑,怕亂了方寸,不敢表露分毫。


    那些以為舍下了的記憶,如今卻輕而易舉地被勾起。


    若是可以,其實她並不想在這等窘境下與她相見。


    燈下的人聽到動靜,忽地抬起了略顯蒼老的眼,望見了鏡鸞身旁呆若木雞的她,也忽然怔了怔。


    焦慮不安的等待,漸漸成了無法言喻的歡喜,她雙眼都紅了一圈。


    鏡鸞心領神會地笑了笑。


    “主上,您要我找的人,數日前就尋到了,出了點意外,沒能及時給朝雲城傳信,本想這幾日解決了城中妖屍,就把人帶去見您的,沒想到”


    她先來了北若城。


    雲渺渺抿了抿唇,斟酌良久,隻是望著她道出一句:“你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等我來北若城解決這件事?”


    鏡鸞心虛地清了清嗓子:“為主上分憂,是我的夙願,故而擅作主張了。”


    雲渺渺無奈地歎了口氣,複又望向門前日漸蒼老的女子,隻覺此刻腳步千斤重,連句話都不曉得該如何說。


    既想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城中出現妖屍後她可有受傷,是如何躲過一劫的。


    卻又想到自己十年不歸,連寄信都極少,她可會有所怨懟。


    一時間,張口無言。


    而燈下的人卻似喜上眉梢,顧不得許多,大步走來,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她的手,像是要將她如今的模樣仔仔細細地刻在腦海裏。


    欲相認,不敢認,顫抖著念出了她已經許多年不曾聽過的名字。


    “阿九,你回來了”


    第五百六十四章 :無名之府


    旁人喚來尋常,她口中喚一聲“阿九”,卻讓雲渺渺鼻尖泛酸,好像這十年分別,不過是白駒過隙,轉瞬之間,她還是當年的小阿九,隻是去山下走了一圈兒,天黑了便歸家吃飯。


    “蓮姨”她說不出這是什麽感覺,仿佛從心窩裏湧出了暖意。


    “阿鸞姑娘說會帶我去見你,我以為還需再等幾日才成。”蓮娘喜不自禁地握著她的手,瞧見她袖口沾了幾滴血汙,頓時心疼起來,“可有傷到哪兒?你的手怎麽還是這樣涼,快快快,外頭冷,屋裏燒了爐子,有什麽話都進屋說去。”


    眾人還是頭一回見蓮娘,麵麵相覷,不知作何反應,隻是瞧著這位女子似是與掌門熟識,按著禮數紛紛行禮。


    眼下天色漸暗,外這兒也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猶豫片刻,也跟著一同進去了。


    屋中不大,十來人都進來就有些擠得慌,蓮娘拿出了閑暇時編的草蒲團,本打算拿去早市換些銀子,眼下卻是連山都出不去了,就都取來,讓眾人坐下歇會兒。


    妖屍橫行,又剛失了兩位同門,眾人心力交瘁,此時能坐下喝口熱茶,都覺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且暖了暖身子,鏡鸞說起了入城後的經過。


    她到北若城之時,城中狀況已與當下無異,便是活下來的人,也都先後化了妖,城外居然還有個頗為古怪的瘴壁,攔住了她所有的傳音,她獨自離開尚可,但帶著身為凡人的蓮娘,就出不去了。


    “我一直住在這山中,平日裏見不著什麽人,在院中種點菜,也能糊口,半月下山一回,采買些油鹽,阿鸞姑娘找到我時,我才曉得城中出了這麽大的事,唉”蓮娘搖頭歎息,心中感慨萬千。


    鏡鸞點了點頭:“我奉主上之命,本想入城後打聽,城中卻是如此慘況,蓮娘是這北若城唯一的活口了,我救下她之後才曉得她便是主上要找的人。”


    雲渺渺微微皺眉,看向蓮娘。


    當年分別時,她將贖身後大半的銀兩都給了她,不說大富大貴,也足以不愁吃穿地度過半生了,可獨居山中十載,著實清苦。


    不過也幸而如此,機緣巧合,才逃過一劫。


    蓮娘看著四下搖頭歎息的眾人,若不論門中輩分與修為本事,瞧著一個個都隻是涉世未深的孩子,雖奮力抗敵,但靜下來後仍不免心有餘悸。


    亂世之中,舍身降妖,著實不易,她分明也在雲渺渺臉上瞧見了這般神色,較之這些弟子,似乎更為凝重,以至於幾句寒暄之後,便說不下去了。


    重聚的歡喜,也在這等沉重的氛圍中戛然而止。


    她起身,淡淡一笑:“你們有話要說,我去做些吃食來,都這個時辰了,便是再大的事,也要先填飽肚子。”


    雲渺渺歉疚地歎了口氣,明明想要對她說些體己的話,到頭來卻發現心中積壓了太多事,半個字都說不出來,隻能道一句:“有勞蓮姨了。”


    “你這孩子,好不容易回來,怎麽還同我客氣上了”蓮娘說罷,便出了門。


    四下靜默良久,傳來了沉重的一聲長歎。


    雲渺渺頓了頓,看向鏡鸞:“阿鸞,那巷中的血藤,是怎麽回事?你這幾日在城中查探,可有什麽頭緒?”


    想起那片冗雜的殷紅藤蔓,她至今仍覺得十分惡心,那東西居然在瞬息間便殺了他們兩個人,她身為掌門,卻沒能護住那二人,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化妖,著實咽不下這口氣。


    鏡鸞眸光一閃,道:“遺憾的是我也不曾見過那等東西,但如今看來,城中妖屍肆虐,多半與那妖物有關。”


    “所以如今若不能鏟除那妖邪之物,咱們都出不了城了?”孟逢君的話令在座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們入城的時候,其實也隱隱有所察覺,本以為是邪氣濃重以致略感不適,但聽了鏡鸞的話,才曉得那是許進不許出的妖瘴,連上君都沒法從中打破,他們自然也被困其中。


    “那血藤是從太守府長出來的?”


    鏡鸞搖了搖頭:“我去瞧過幾回,那妖物的確盤踞了半座太守府,但其根源卻不在府中,太守府後巷另一頭,有一座宅邸,陰氣極重,若沒有猜錯,應當就是禍源之地了。”


    雲渺渺遲疑片刻,問道:“可知那座宅邸是什麽地方?”


    “應是座民宅,府前沒有掛匾額,不知是何人家,眼下城中百姓都成了那副樣子,也無從打聽。”鏡鸞為難道。


    聞言,雲渺渺陷入沉思,坐在一旁的司湛若有所思地擺弄著霄明的劍穗。


    “那藤蔓的來曆絕非尋常,或許與無盡和玄武上神有關,控屍之術本不需要吸食人血,那些血多半另有他用”她猜測道。


    自救回師父那日,無盡和玄武便似人間蒸發一般,沒了蹤跡,孟逢君也曾動用少陽仙府的人脈設法追查,卻沒有多少線索。


    此次妖屍為禍人間,時機太過湊巧,令人不得不懷疑。


    但城中卻並未尋到無盡和玄武的邪氣,又著實古怪,若他們不在城中,難不成那血藤是自己長出來,啖血為生麽?


    “如此屠殺,真對那妖物有好處嗎?”孟逢君著實不解,誠然也聽說過妖邪之流吸氣,啖人血肉以增進修為,可即便是旁門左道,也並非如此饑不擇食啊。


    人有善惡,精血自然也有三六九等,所得血肉魚龍混雜,反倒容易致使體內靈氣紊亂,走火入魔,哪個妖怪能做出屠城這般事倍工辦的蠢事?


    鏡鸞蹙起了眉:“的確如此,這妖物的作為未免太過魯莽,鬧得這樣大,似乎一點也不怕修行未成,便被除去,隻爭朝夕,能活一日算一日似的”


    蜉蝣尚且惜命,這妖物的舉動可太反常了。


    說到底,那些藤蔓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她為萬靈之主上萬年,居然都沒聽說過。


    “那血藤”雲渺渺回想起巷中駭人聽聞的那一幕,頭疼地揉著眉心,莫名感到一陣心悸,“城中妖屍若真是因此物而起,倒也好辦了,探明其底細,將其除去,便能了結此事,怕隻怕不知北若城有這等妖物。”


    她的話令眾人齊齊一僵。


    “你的意思是,其他幾座城中,說不定也長著藤蔓?”孟逢君驚道。


    她歎了口氣:“且處置完北若城再說吧,明日天亮後,再去那座無名宅裏看看,妖物來曆不明,切勿掉以輕心。”


    眾人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雲渺渺忽然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方才還安安靜靜的司湛環顧四周,猶猶豫豫地開口:“師父叔師父祖不見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我不如她


    眾人方才的心思都在掌門和鏡鸞上君的話上,而雲渺渺則一心思量著那血藤的來曆,聞言,忙四下張看,重黎果真不在屋中。


    無人留意到他是幾時出去的,他來無影去無蹤的做派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但鑒於那祖宗之前的種種作為,又是在這等要緊的時候,雲渺渺還是不由得一陣心慌氣短,起身去尋。


    司湛撲棱著小短腿,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找了一圈,居然在爐灶旁找到了正摁著一頭黑鬃野豬放血的魔尊本尊。


    寒光一閃,手起刀落,野豬哼哧了幾聲,四腿抽搐,一會兒便沒了動靜,離譜的是,他居然順手把豬的眼皮合上了。


    好奇跟上來的其他弟子:“”


    刀工真厲害。


    重黎提著血淋淋的菜刀,按著斷了一半的豬頭,陰惻惻地回過頭,嚇得一幫弟子齊齊虎軀一震,險些尖叫出來。


    他狐疑地擰起了眉,絲毫不覺得自己手裏鋥光瓦亮的菜刀有多駭人:“都看著我做甚?”


    孟逢君吞咽了一下,茫然地望著他:“黎師叔,你這是”


    “看不到嗎?”他揚刀一指,端的是理所當然,“殺豬啊。”


    “哪來的豬?”鏡鸞眉心直跳,蓮娘家可不養豬,更不必說這還是頭野豬。


    他看了眼已經斷氣的豬,並未覺得哪裏不對:“山上抓的。”


    “我本想抓些山雞野兔,但這豬”他頓了頓,似乎也有些詫異,“豬它撞樹上,磕暈了。”


    他一臉正色:“靠吃野菜斬妖除魔,也太摳摳搜搜了。”


    “我順手采了些山菌,燉肉香得很。”他揚手一指,蓮娘正蹲在木盆邊清洗山菌上的塵土。


    不僅是眾弟子,這回連鏡鸞都覺得無言以對。


    在場諸位,大多連圈裏的活豬都沒見過,何況野豬,更不必說現宰現燉的場麵了,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好奇地在門外圍了一圈。


    蓮娘笑吟吟地看著雲渺渺:“我這兒沒什麽好東西,本想給你們煮些粥,做些包子,沒想到這位公子竟有本事獵到山珍,燉一鍋熱湯,大夥兒暖暖身。沒想到如此俊俏的公子原來是阿九的師叔啊”


    “咳嗯。”雲渺渺尷尬地別開了視線,“他師叔性子乖僻了些,沒說什麽出格的話吧?”


    “出格的話?”蓮娘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笑道,“哪有什麽出格的,這位公子禮數周到,人也謙遜,能來幫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聞言,雲渺渺嘴角一抽,難以置信地看向重黎。


    “禮數周到?為人謙遜?”


    重黎正給野豬褪去皮毛,不悅地瞥了她一眼:“怎麽,我就不能禮數周到,就不能謙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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