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鸞轉瞬間便露出了溫柔的笑容,瞧不出半點剛吵完一架的痕跡:“主上有何吩咐?”


    “時辰不早了,雖說山中有你布下的護持,但留個心眼兒總是好的,我一會兒便吩咐下去,所有弟子輪番守夜,你也可去歇上一回兒。”


    將整座城北山嶺都護住的陣法施展起來並不容易,且眼下沒有鎮陣之物,施術者須得時時清醒著,否則術法便容易出現破綻。


    他們入城之前,想必她已經數日不曾合眼了。


    鏡鸞笑了笑:“主上放心,我好歹是個上君,撐幾日不成問題,倒是你們,凡人之身常會疲乏,應當多歇息,養足精神。”


    她搖了搖頭:“開光之後精神也好了不少,我不累,讓其他人多睡一會兒吧。”


    她看向蓮娘,道:“蓮姨,阿湛年幼,守夜是撐不住的,今晚便讓他與您睡一屋,安心歇息罷。”


    蓮娘點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第五百六十七章 :嫁衣


    吃了晚飯,眾人分了幾間屋子,各自小憩,守夜的兩個弟子則繞著籬笆牆走動,時時警惕著四周的狀況。


    蓮娘上了年紀,到了冬天腰腿便酸疼起來,雲渺渺攙著她回屋,衝了個湯婆子,給她暖手。


    蓮娘坐在榻邊,憐愛地看著半跪在自己麵前的雲渺渺,她正仔細查看她的腿骨,目光專注而認真,鵲尾冠上的絲絛垂落在眼角邊,褪去了當年青稚,日漸長開的眉眼,透出昳麗動人的姿容。


    淡然的眸光下,仿佛藏著一片淨然亭亭的湖水,風一吹,便會蕩開令人心神動容的漣漪。


    就像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從牙牙學語到卓然眾人,蓮娘心頭感慨萬千,歡喜,又莫名地想哭。


    想起她方才打聽的事,她平複了一下心緒,娓娓道來:“那座宅子是在你走後不久被買下來的,原先是一戶做布料生意的商戶人家,家道中落後宅子便易主了。”


    “沒人曉得買下宅子的人是誰,門外也不見掛一塊牌匾,宅子外頭有護院守著,閑雜人等進不去,裏頭的人也不出來,隻偶爾有大夫和幾個麵生的下人采買出入。”


    “不過宅子剛買下來的時候,有路過的人曾看到一輛馬車停在了巷子裏,走下個天仙兒似的姑娘,從後門進去了。”


    “那宅子與太守府隻隔了一條巷子,故而市井傳聞,那座宅子是太守大人拿來金屋藏嬌的,說不準巷子裏挖了地道,到了夜裏便從太守府到那座無名府中偷偷幽會。可話雖如此,卻從未有人當真瞧見過太守出入那座宅子,倒是有一回,瞧見一輛黑棚馬車從後門進了宅子。”


    “那女子進了宅子後,好多年都不曾出過門,沒人再見過她,也有傳聞說人其實已經死了,宅子空置著,隻留了幾個下人掃撒桌椅,但這話也隻是無端的猜測,宅子裏所有人都底細不明,你們若要取查,可得處處小心。”


    雲渺渺將她的話都暗暗記下了,誠然這番猜測其實真相的關鍵。


    蓮娘看著她皺眉沉思的樣子,歎了口氣:“日子過得真快啊,一別十年,你在天虞山過得可好?”


    雲渺渺笑了笑,伏在她膝下,說著自己這些年度過的日日夜夜。


    “我一切都好,吃得飽,穿得暖,拜了個好師父,同門的師兄對我也很是照顧,天虞山有座浮曇台,我站在那,能看到很遠的地方,若是眼神好些,應當也能望見北若城的”


    聞言,蓮娘啼笑皆非:“遠著呢,能瞧見什麽。”


    她頓了頓,歎息道,“其實你當日跟著那些仙君走的時候,我瞧見了,一直看著你走出了城門。其實我都想好了,你留在北若城,還是得吃苦,與其跟我在這深山中渾渾度日,還不如去天虞山試一試,便是再也見不到了,至少曉得你還好好地活著”


    舍,肯定是舍不得的,但若僅僅因為她舍不得,就絆住了這孩子,她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晴姑娘。


    “現在我看見了,你過得很好,也能安心了。”她長舒了一口氣,仿佛終於卸下心頭重擔,滿心寬慰,“我從前同晴姑娘一樣,便是到了年紀,從良了,也不可能有什麽好歸宿,姑娘性子倔,曾對我說,若能離開不夜天,她便隱居到山林中去,無論多苦,也絕不給人做妾。”


    “我呀,就喜歡這樣的晴姑娘,即便淪落風塵,她眼裏還有光,與我們都不一樣。你恐怕不曉得,她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隻因家中犯了事,爹娘都被問斬了,才淪落到進了不夜天,她骨子裏啊,還是個驕傲的女子。”


    “我若是在她死後,帶著她留下的銀錢給人做了妾,她在天有靈,定會痛斥我一頓。這深山中也安逸,無人打擾,也無人曉得我從前是個什麽樣的人,養花種草,日暮雲歸,是我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


    雲渺渺看著她身上打著一處又一處的補丁的粗布麻衣,默了默:“這樣的日子,您當真覺得好嗎?”


    她一直擔心她走後,她可會被人欺負,受什麽委屈。


    蓮娘撫了撫她鬢邊碎發,笑容溫婉:“吾心安處是故鄉,能再見你一麵,蓮姨這輩子就沒什麽遺憾了。”


    她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一隻包裹,布帛上纖塵不染,看得出平日裏定是小心打理,留存到今日。


    將其拆開,裏頭還包了一層,一封泛黃的書信隨之滑出。


    雲渺渺認得,那是她剛到天虞山的時候,為了報平安而寫的信。


    僅有這一封,寄到了蓮娘手裏。


    蓮娘拿起信,擱在一旁,紙張已經泛黃變薄,字跡也有些淡了,卻依舊平平整整,沒有破損一處。


    “這封信,您一直留著?”雲渺渺愣了愣,一封信報平安的信罷了,她當時也不知信能否順利送回北若城,故而也沒有多寫,信封裏隻塞了一張紙,幾眼便能看完。


    蓮娘無奈地笑了笑:“多少是個念想,就尋思留著吧。”


    她將層層疊疊的包袱解開,一抹耀目的明紅刺入眼中,珠玉點翠,在燈火下熠熠生輝,竟是一件嫁衣。


    雲渺渺緩了一緩,才想起自己是見過這件衣裳的。


    “你走的時候,獨獨留下了這件霞帔,我一直留著,等你哪一日回來,能將它帶走。”蓮娘緩緩撫過細膩的料子,這麽多年,上頭的繡樣依舊細密精致,不曾損壞分毫。


    “晴姑娘想得遠,每年其實都給你做一套新衣裳,這件嫁衣啊,雖說沒有官家小姐那般富麗,卻也花了不少心思,連自己最喜歡的頭麵都拆了,將珍珠,白玉都細細地縫在這件衣裳上,定是盼著你出嫁那日,親眼看到你穿上”


    想起那段陳年舊憶,她說得很慢,再沒有當年的不甘與怨懟,隻是平靜地道出一個曾為人母,卻未能有幸享得一日天倫的女子的希冀。


    雲渺渺抿了抿唇,不忍細看那件嫁衣:“我應當用不上的,倒是浪費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與誰一拜天地,廝守到老,背上天虞山的擔子後,就更沒有這些念頭了。


    蓮娘還是將這件嫁衣端端正正地交到了她手中,鄭重道:“留著吧,這是晴姑娘是你娘最後留給你的東西了,會不會用上,你心裏有數便好。”


    “蓮姨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隻望你隨心而為,無論什麽時候,都莫要委屈了自己,若有人住在了你心上,就好好地告訴那人,成或不成,但願無愧於心。”


    第五百六十八章 :她是世上唯一視我如命的人


    簷下舊燈籠在風中飄飄搖搖,耳邊偶爾傳來屋中弟子的私語和孟逢君的中氣十足的催促,寂夜之中,居然添了幾分熱鬧,教人忽然想起,眼下還是本應熱熱鬧鬧的正月裏。


    隻可惜,深山之中,稱得上“熱鬧”的,隻有呼嘯的山風罷了。


    她抱著包袱走出了屋子,院中白梅在一片昏黑中開得正盛,像是漆夜中的一束天光,幹淨明亮。


    而後,她望見了籬門邊一道小小身影。


    他似乎在那兒坐了很久,呆呆地望著山下的一片昏黑的北若城,那兒已經沒有人點起燈火等著誰回去了,隻剩一片詭譎的妖邪之氣和數不清的化妖的百姓。


    雲渺渺停在他身邊,他有所察覺,望見她,不由一怔。


    “師父”


    夾雜著一絲嗚咽的聲音,聽來說不出的委屈。


    她抱著包袱一同坐下,並未逼著他說什麽,隻歎息著開口道:“那座宅子,是你家?為師聽蓮姨說,那宅子裏,住著一位姑娘,你見過嗎?”


    司湛踟躕片刻,抿著唇點了點頭:“蓮姨說的,應是我娘親了。”


    雲渺渺揉了揉他的頭:“想你娘嗎?”


    出乎意料地,他搖了搖頭:“不想。”


    “為何?她沒來找你,你不難過嗎?”她僅僅愣了一瞬。


    司湛若有所思地望著天邊的幾許星辰,撇了撇嘴:“她不喜歡我的,從來都讓我離她遠遠的,走近些都不行,好像我身上長了刺兒似的,平日裏也不常跟我說話,隻有我做錯事的時候,她才會罵我一頓,有時還罰我不許吃飯,隻有盈姑姑給我送吃的,陪我玩”


    他說出這番話時,眉頭一直皺得緊緊的,滿心滿眼的怨懟都從字裏行間溢出來了。


    “她壓根不想生下我,這是她親口說的,離開北若城的時候,她說她不會跟我一起走,我便猜到了,她想丟下我都來不及,是不會追上來的。”


    雲渺渺愣了愣:“你娘是被關在那裏的?”


    司湛撅起了嘴:“我不知道,可能吧她有一回想出門,被盈姑姑攔下來了,好像還吵了一架。”


    他之所以清楚地記得,是因為那日是她的生辰,他躲在柱子後,本想將折來的花送與她,卻被她的眼神嚇得動彈不得。


    那樣美的一雙眼,像帶著刀子,滿是怨憤地瞪著他,好像他是什麽惡心的東西。


    他摔倒的時候,她也隻是站在一旁,冷冷地讓他自己爬起來,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生怕他不知道她有多討厭他似的。


    “師父,我不喜歡那個地方。”他難過地咕噥著,“我也不喜歡我娘親,要是能換個娘親就好了”


    說完這話後,他便靜靜地垂著眸,似是早就失望透頂了。


    沉默良久,他轉過頭看向她,好奇地問:“師父有娘親麽?”


    雲渺渺僵了僵:“我從前有一位。”


    她頓了頓,無聲地歎了口氣。


    “她很久以前,便不在了。”


    “師父的娘親疼愛師父麽?”他追問道。


    這話似是將她問住了,她低頭看了眼懷中沉甸甸的包袱,收緊了臂彎,忽地一笑。


    “她啊生了副好皮相,可性子倔,打我的時候也狠,為師小時候總是闖禍,每回都是她親自罰,有一年,罰得我險些凍死在雪地裏。”


    聞言,司湛皺起了眉:“師父的娘親也不喜歡師父啊。”


    她戛然一頓,靜靜地望著他,眼底分明帶著笑意,既溫柔又傷感。


    “不,她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視我如命,願為我剖心赴死的人。”


    小孩子的興致來得快去得也快,夜深了便會犯困,她將司湛送去了蓮娘屋裏後,便回了耳房。


    屋子狹窄得很,隻點一盞油燈便能照得透亮,四壁掛著風幹的辣椒,栗子,還有些山中菌菇,還有鐮刀和鋤子,簡陋,卻也平凡得讓人覺得安心。


    重黎找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燈下,看著眼前的嫁衣發呆,總是十分謹慎的人,今日居然連他走到身後了還沒察覺到。


    他本想直接喝一聲,卻望見她專注的眼神,好似麵前的嫁衣是什麽稀世的寶物,值得她如此仔細地端看。


    這會兒嚇人,的確有些缺德,他猶豫片刻,輕手輕腳地退到屋外,叩了叩門。


    待她回過頭來看見了他,才若無其事道:“本尊見這屋亮著燈,來瞧瞧是誰。”


    他走了過來,看了眼桌上的霞帔,對於凡間俗物而言,做得的確不錯。


    “你幾時買了這件衣裳?”他前幾日買那頂鳳冠時,也在喜鋪中瞧見幾件相似的衣裳,都是這麽紅豔豔的,想想孟逢君說的話,大概也能猜得出這件衣裳是做什麽用的。


    正因如此,他瞧著這衣裳的時候,不免有幾分忐忑。


    她買嫁人的衣裳做甚?這是打算嫁給誰?他他怎麽不知道?


    這麽一想,他默默攥緊了拳頭。


    話是這麽說,但她要是真給他說出個男人的名字來,看他不把那狗東西腦袋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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