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輕薄之舉,到他手裏居然做得如此理不直氣也壯。


    他抱著她突然一轉身,本想將她丟到榻上,哪成想她下意識地抱住了他的脖子,連帶著他自個兒也一同栽了下去。


    得虧她反應快,別開了臉,溫熱的唇擦著她的耳垂過去,還是令她呼吸一滯。


    重黎磕到了膝蓋,隻聽得結結實實的一聲動靜,疼得他直呲牙,心懷惱怒地支起身,撞入眼中的卻是她捂著臉,依舊能瞧見的紅透的耳根。


    那雙染著濕漉的桃花眼正從指縫間偷偷瞄他,似是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抿緊了唇,連喘息都放輕了不少。


    他驀然一怔,怒氣被衝得蕩不知去了何處,往日那些遊刃有餘的回嘴也都跟啞巴了似的,一個字兒都說不出來了。


    腦子裏忽地閃過了零星的模糊記憶,像是夢裏才會出現的場景。


    好像


    好像什麽時候,她也是這般捂著臉躺在他身下,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腦子裏嗡然一聲,忽然就亂了。


    雲渺渺趁機將人一把推開,他一時沒能反應過來,打了個趔趄,居然撞到了桌角。


    “我我去想個法子。”她慌張地避開,去櫥櫃裏翻出出幾隻枕頭,在石榻間堆成了排。


    “你這是做什麽?”他狐疑地打量著這排枕頭。


    本就不算寬敞的石榻硬生生給隔成了兩邊,瞧著就怪擠的。


    她輕巧地躥到了裏側,合衣躺下,將被子緊緊裹在身上,活像個要下鍋的春卷兒。


    她指了指中間這排枕頭,道:“您睡另一邊吧。”


    說罷,便背過了身,麵壁而眠。


    重黎瞧著怪好笑的,他要真有那個心思動她,一堆軟踏踏的枕頭管什麽用?拿來給她墊腰嗎?


    他脫下礙事的外袍,盡管心中不滿,最終還是躺了下來。


    這石榻的確小,他一人睡腳都是懸空的,分了一半給她,平躺著就跟被捆著似的束手束腳,試探了一番,還是側過了身,反手揮滅了桌上的油燈。


    他曉得她此刻沒睡,卻不曉得她是幾時睡著的。


    望著黢黑的房梁,久久無眠。


    遙岑已找尋多日,餘鳶依舊音信全無。


    他不確信這是否也與無盡和玄武有關,但餘鳶一直在丹樂宮靜養,又怎麽會與那二人扯上幹係?


    霓旌提醒他雲渺渺之前中毒之事,或與餘鳶有關。


    老實說,他是不願信的。


    餘鳶不知雲渺渺是誰,談不上加害。


    但近來種種,禍亂不休,餘鳶失蹤前同他說的那些話,逐漸令他心生動搖。


    這動搖又被強行按捺住,被他拋諸腦後,不去細想。


    寧可相信這是巧合。


    那個將他從亂葬崗般的戰場上背出來的餘鳶,他睜開眼就看見她握著他的手又哭又笑,明明自己的內丹折損成了那副樣子,他活過來,她就能那麽高興,好像世上所有的苦痛都不值一提。


    他歎了口氣,正打算合眼,另一邊的“春卷兒”忽然伸出了一條胳膊,差點砸在他鼻梁上。


    困惑之際,她已然越過那些不中用的枕頭,囫圇滾進了他懷裏。


    這等睡相,令人好氣又好笑。


    腦海裏還殘留著蒼梧淵之戰的殘像,在屍山血海中離他而去的背影,一股子火氣油然而起,他下意識地將人推開。


    還真當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他不屑一顧地撇撇嘴,試圖將人推回枕頭另一邊,哪成想她居然一個翻身又滾了回來,一頭紮進他懷裏,還順勢抱住了他的腰。


    “還得寸進尺了你”他咬咬牙,抓住了她的腕,剛一使勁兒,就見她皺了皺眉。


    “阿黎,我疼”


    綿軟的聲音像是一把鉤子,掐準了他心頭的軟肉。


    他倏忽一僵,扣住她腕子的手也不自覺地鬆了勁兒,終是歎了口氣,將人攬進了臂彎。


    “我真的恨死你了”


    咬牙切齒的怨恨之辭,卻揉進了一絲委屈,在無人知曉的深夜,就這麽變了味兒。


    翌日清晨,雲渺渺從睡夢中轉醒,驚覺自己真的睡熟了,一低頭才發現不僅如此,擱在中間的枕頭七零八落地散在榻上,她居然睡在正中央。


    榻邊的人在正衣冠,修長的玉指拂過衣領的時候,會微微垂下眼眸,不經意的,總讓人覺得在誘惑著誰。


    她瞧了瞧自己身上不大齊整的衣裳,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您”


    重黎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哼了聲。


    “你自找的。”


    留下這麽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他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留下雲渺渺呆若木雞地坐在榻上,好半天沒敢細品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所幸乾坤兜裏放了一麵小銅鏡,隻是這不照還好,一照就瞧見脖子上多了一小塊紅腫的印記,乍一看像是蚊蟲咬的,但憑著不夜天多年耳濡目染,她早有見識。


    正因知道這是怎麽來的,才險些當場把鏡子砸了。


    第六百五十一章 :南海崩裂


    孟逢君與鏡鸞在廊下說了幾句話後,便瞧見雲渺渺從屋裏出來了。


    “你居然起遲了,倒是少見。”孟逢君算算時辰,順口嗆了她一句。


    雲渺渺少見地沒有回嘴,拉了拉衣領,低低地嗯了一聲,四處張看一圈,重黎坐在木欄上,眼觀鼻鼻觀心,倒是半分不急。


    “你把脖子捂這麽嚴實作甚?很冷嗎?”孟逢君瞧著她緊緊攥著衣領的樣子,很是奇怪。


    鏡鸞也有些擔憂:“主上,可有不適?”


    重黎恰在此時看了過來,輕飄飄的一眼,唇角微勾,說他不是故意的鬼才信!要不是阿鸞和孟逢君還在這,她非一腳把他從欄杆上踹下去!


    權衡之後,她硬著頭皮搖了搖頭:“我沒事,靈鵲可有回音?”


    鏡鸞歎了口氣:“遣回天虞山的那幾隻都沒有音訊,不知怎麽回事。”


    聞言,她皺了皺眉:“回天虞山,即刻啟程。”


    “不向那位小殿下知會一聲嗎?”鏡鸞道。


    她踟躕片刻,歎了口氣:“我心裏不安,且留個字條吧。”


    誠然不告而別的確有失禮數,但天虞山突然失了音訊,總覺得心頭七上八下的。


    鏡鸞轉身在屋裏留了一張字條,眾人才踏出院門,便瞧見敖洵蹲在牆根下,手裏抓著一隻血肉模糊的靈鳥,臉上竟也濺了幾滴,一瞬不瞬的眼神著實嚇人。


    “敖,敖洵殿下?”孟逢君給他嚇得一口氣噎嗓子眼裏了。


    其他人也先後停了下來,被他這副血淋淋的樣子鎮住了。


    敖洵揉了揉酸麻的腿,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將手裏的靈鳥捧上前來。


    “這隻鳥是你們的嗎?”他本想撣撣身上的灰,卻忘了自己滿手的血,越抹越髒,“我路過的時候它突然從天上掉下了了。”


    他指了指臉上的一撇血跡,道明來由。


    重黎隨手淨去了那靈鳥和他身上的血,才看清那靈鳥沒了一條腿,艱難地掙紮了一會兒便沒了力氣,一喘一喘地趴在他掌中。


    看清模樣,鏡鸞麵色頓變。


    “主上,這隻靈鵲是我留在天虞山以防不測的鳥雀之一!”


    她忙接過那隻靈鵲,替它止血療傷,盡管保住了性命,但其失血過多,傷勢又重,已然昏厥,便是有心問話,也隻能暫且耽擱了。


    久久不歸的靈鳥,重傷而至的山雀,不祥的預感在雲渺渺心裏愈發濃重。


    “你們這是要走了?”敖洵打量著他們,目光落在雲渺渺身上,“這位姑娘的傷勢還是再靜養幾日為好。”


    “多謝殿下好意,但門中恐有不測,需速速趕回。”雲渺渺婉拒了他的好意。


    育遺穀和三危山的關係已然明了,也從那處地洞中尋得了妖藤蹤跡,盡管多有波折,行程也因此耽擱,但該弄明白的真相也都查清楚了,是時候回天虞山了。


    雲霆那邊如何暫且不論,先確信本門安危要緊。


    敖洵麵露憾色,卻也不曾多加阻攔,恰好到了服藥的時辰,便當著他們的麵吃下一枚猩紅的丹藥。


    “如今四海之內皆不太平,我們走後,殿下也多加小心,若有難處,可傳信到天虞山,我等雖遭逢大難,也會在量力而行之後,竭力相幫。”她瞧著這小殿下的身子還是不大好,便多囑咐了一句。


    眾人拜別敖洵,就此離開東海。


    飛離海岸之後,重黎退到雲渺渺身側。


    如今一瞧見他,雲渺渺就想起脖子上那處尷尬至極的印記,心中暗惱,下意識地捂了捂領子,鬱悶地斜了他一眼:“您又有何高見?”


    重黎蹙著眉,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那尾小龍方才吃的藥你看清了?”


    “看清了,怎麽?”


    “沒覺得哪裏不對?”


    她回想了一番,搖搖頭:“那藥有問題?”


    “藥,應當是好藥”他若有所思地提了一嘴,“隻是本尊方才好像聞到一股子血腥味兒了。”


    半日前,日出時遠,天邊才透半縷微曦之際,大多弟子與禱過山的百姓仍在夢裏,隻有幾個勤勉刻苦的弟子早早起了身,去山林間打坐,風華台上練劍。


    端華一如既往地先為至今未醒的餘念歸診了脈,將養魂固元的湯藥喂下之後,給她蓋好被子,起身出去。


    望著還在幽光中巍巍而立的山巒,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昨日許久未曾來往的陸家寄了一封書信來,還未拆開那信他便猜到所為何事。


    陸君陳的事他並未袖手旁觀,隻是多日探查,始終一無所獲。


    天虞山還未從上次的劫難中緩過來,正處在飄搖之際,他身為執法長老,當以身作則,絕不可為私事亂了方寸。


    離開側院,便是正堂。


    餘音閣中的長明燈從昨日亮到此時,燈下的人還在琢磨眼前的圖紙,圈圈點點,苦心鑽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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