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隱隱覺察到一絲違和之處,卻不曾往這方麵想。


    可方才她與司幽合力破阻,這麵鏡子竟真的反擊了。


    “此物過於龐大,憑燭陰和沉霜的威力,雖也能將其破除,但非驅靈的法器,極難找出其要害,恐怕須得將整座鏡麵全部擊碎才行,費事費力,且動靜太大,在暫且不知昆侖狀況如何的局麵下,容易招致妖獸蜂擁而上,打得措手不及”


    司幽陷入了為難,沉聲歎息。


    “泰逢乃是當世第一的破靈法器,能劈開天地間所有靈氣,若是長瀲在這,可省卻許多麻煩”


    聽他提及長瀲,鏡鸞眸光微沉。


    “人怎麽樣?”


    算算日子,長瀲去酆都養傷已有數月,從三九料峭,到春回大地,因天虞山被毀,至今音訊全無。


    “還躺在望鄉台下,靈氣是漸漸聚起來了,我讓孟婆留心著,還有他那徒弟守著,恢複得比預料中好,但不知何時能醒。”


    鏡鸞看著眼前的巨大鏡麵,海霧又升起來了。


    長瀲未醒,這世上便沒人能用得了泰逢劍,這樣下去他們寸步難行。


    “若是能有個破綻就好了”她攥緊了拳,不甘道。


    人間戰亂不歇,涉過忘川的魂魄也紛遝而至,鬼差雖沒日沒夜地鍍引,可等著轉世的魂魄已經從輪回台排到了桃止山鬼門關外。


    十殿閻羅批閱生死簿批得手腳酸軟,實在沒有餘力管顧別處的事。


    司幽雖在臨行前堪堪穩住了局麵,但他走後,地府的擔子便全壓在這些臣下身上,鬼神都有些受不住這般壓力。


    然據五方鬼帝中,資曆最老的東方鬼帝所言,這還不算是酆都建成以來最可怖的局麵。


    五千年前蒼梧淵一戰後,那才叫混亂。


    前來投胎的孤魂野鬼,將鬼門關都踏破了。


    究竟死了多少人,誰都數不清,也不忍去數。


    隻知那一戰了結後,地府的生死簿被清空了百本有餘。


    此話一出,十殿鬼差的哀怨聲刹那死寂。


    勾魂渡魂這麽多年,百餘生死簿一夜消失意味著什麽他們心知肚明。


    頓然覺得,眼前這條長龍已是“手下留情”,再不敢抱怨一句,各自繼續忙著手裏的事。


    此時在奈河橋下,孟婆熬煮著忘憂湯。


    前來忘卻今生的魂魄委實太多,看她一人焦頭爛額,霓旌實在不忍,將望鄉台下的門封住後,挽起袖子前來幫忙。


    這些鬼魂生前死相淒慘,死後連身像樣的壽衣都沒,也無人為他們清洗整理遺容,便就這麽鮮血淋漓地涉水而來。


    有的胸前被啃了個窟窿,有的眼睛沒了一隻,還有的失了雙腿,是爬著過來的。


    目光淒淒艾艾,似是還沒想明白自己為何在此,茫然地望著遠方。


    有人前來投胎,飲下忘憂湯之前,本應帶其登上望鄉台,再看一看今生走過路。


    無論是壽終正寢,還是遭難早夭,生前的牽掛,眷戀,遺憾,仇怨都將在此被斬斷。


    以淚為底,牽掛為料,了卻塵緣。


    可今日,孟婆卻不敢帶著這些生魂走上身後的望鄉台。


    如此淒慘的死相,惶惶失神的模樣,若是想起一切,不知會變成什麽樣。


    還不如渾渾噩噩喝下這碗湯,稀裏糊塗地走完這一生。


    “這些人,都是死在妖獸爪下的嗎?”霓旌看著那些魂魄身上的傷,如野獸蠶食般猙獰的口子,染透了衣裳,還在汩汩地往外冒。


    一個渾身是血的婦人抱著個尚在繈褓的孩子淒淒惶惶地往前走,她望見那孩子半邊身子都不見,隻留下斷裂的骨頭和糊塗的腸髒。


    她不忍地別開了視線,實在看不下去。


    “死於妖獸之手有很多,但最慘的卻是在妖獸離開後死去的人。”孟婆指向隊伍中間一個骨瘦如柴的少年,他身上的傷口很少,可那張臉卻已經瘦得癟了下去。


    “妖獸雖凶惡,吃飽喝足也夠了,但活下來的人卻不是每個都有那麽好的命,被仙門所救的。”


    她歎了口氣,仿佛已經見慣了世間悲喜,醃臢與高尚,在她這個了斷前塵的鬼眼裏並沒有多大差別。


    “僥幸活下來的人很快會發現,還不如死在妖獸腹中。饑餓,嚴寒,小得可憐的棲身之所,修養,謙遜,遠不如一口飯能救命。戰亂之後必有瘟病,可連一顆米都找不到的地方,上哪去找藥?”


    “這時候,誰手裏要是有個包子,你覺得會發生什麽事?”


    她淡然如水的目光輕輕地看過來,霓旌心頭咯噔一下,望著那少年,隻見他形容憔悴至極,枯瘦的掌心裏,緊緊攥著一塊石頭,沒有光亮的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方向。


    可那眼神,卻沒有看著任何東西。


    森冷,鄙薄,教人不寒而栗。


    他到底是拿著包子的那個,還是出手搶奪的那個,除了生死簿上的白紙黑字,已無人知曉。


    若他搶了,他就是惡嗎?


    誰都下不了這個定論。


    對於隻有短短數十年光陰的凡人而言,想活,難道就錯了嗎?


    這天地間的神明,沒有一個是為了判定善惡而誕世。


    所謂的善惡,從來是由世人自己說的。


    “都道是人性本善,其實並非如此。”


    孟婆湯一碗一碗地遞出去,她娓娓道來。


    “人性本惡,生而無知,故而是非不辨,善惡混淆,故而無畏無懼,敢與天爭。後來有人一點一點地教,讓其知曉對錯,懂了利害輕重,品格高尚與低劣,才曉得了怕。”


    “人總是一日日地明事理,也一日日地收斂自我,有人為善,受人敬重,亦有人為惡,千夫所指,陽關道與獨木橋,隻是一念之間的事罷了。”


    她口中喃喃,忽地嗤笑一聲。


    “死後,都得忘”


    第七百四十二章 :長瀲蘇醒


    涉過忘川河的魂魄被拔除的生前記憶,皆化為點點螢火,隨風掬一捧長溪如練,緩緩流向望鄉台。


    霓旌平靜地聽完她的話,默默撫過腰間陳舊的帝台棋。


    “所以活著的時候,若能遇上個願意渡你向善的人,也算是了不得的運氣啊”


    “君上可有說過,冰棺裏的人何時能醒?”孟婆看向她


    “難說也許明天就醒,也許好些年都醒不過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就這麽幹等著?”


    她莞爾,歎了口氣:“他這輩子收了三個徒弟,就數我最不爭氣,好在我認錯勤且態度好,想著等他睜眼,在他生氣之前,趕緊給他陪個不是,他等我向善這麽多年,我等他幾日又算得了什麽?”


    孟婆默了默:“如今世道亂成這樣,往後會如何很難說,聽聞君上去昆侖了,想必出了大事,酆都也不知能撐多久,我不定能顧得過來,你留心些罷”


    霓旌點了點:“我在望鄉台下設了禁製,若有異動”


    話音未落,她便忽然一滯,臉色也頓然沉了下去,一句話都沒來得及細說,便抄起劍匆匆往回趕!


    孟婆隱隱覺察到出了事,卻著實抽不開身,隻得傳音給奈何橋上引渡鬼魂的無常速速追去。


    冰窟入口本十分隱秘,但自從朱雀的屍身被玄武偷走了一回後,知曉這條路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本以為無盡不會為難一個死過一回的人,一門心思都在對付昆侖山上,故而留在望鄉台的鬼差也並不多。


    可就在方才,霓旌布在洞口的禁製,被人打破了。


    她提著一顆心,禦劍趕回,隻見鬼魂在洞口徘徊,其中已有露出本貌,化身厲鬼的。


    赤目獠牙,喉中赫赫有聲。


    這絕不是被引渡過來的生魂。


    酆都近來焦頭爛額,能勉強維係輪回的秩序已極為不易,一個個驗明正身,著實為難,大多都是上了輪回台,由判官對著生死簿逐一劃去。


    而這些鬼魂,多半是混進來的。


    其目的,不言而喻。


    門外禁製已破,大門敞開,冰窟內一覽無餘。


    厲鬼們趨之若鶩地湧入窟中,朝著冰牆下剔透的棺槨撲去,還未近前,便被一道淩厲的劍光攔下。


    琅華寒氣逼人,握著劍的人更是厲眉怒豎,朝棺槨中看了一眼,確信裏頭躺著的人沒有受到任何攪擾,暗暗鬆了口氣。


    “是誰派你們來的?”她的目光冰冷地逡巡於那些來路不明的鬼魂之間。


    那些鬼魂卻似是並無神智,除去被劍氣震懾而愣了一瞬,相繼撲了上來!


    眼見無法交涉,霓旌也不再保留,全力應敵。


    她從前也與怨氣深重的厲鬼交過手,可這些鬼魂的法力卻遠在她意料之外,一麵對付,一麵要護著尚在昏睡的長瀲,多少有些勉強。


    無常趕到後,瞧著這麽個局麵,二話不說先搭了把手。


    “這些鬼魂是從何處勾來的!”纏鬥之餘,她不忘追問。


    兩位無常互覷一眼,竟都想不起在哪見過這些鬼魂,他們就像憑空冒出來的,生死簿上都不知可有記錄。


    如此一說,霓旌心頭咯噔了下。


    連酆都的鬼差都沒有印象,這些鬼魂的來曆便耐人尋味了。


    他們是如何混入黃泉,涉過忘川,瞞過這麽多鬼差的眼睛,摸到這望鄉台下?


    一切的始末都渾渾噩噩,無暇細想,她隻知萬不能讓這些惡鬼近長瀲的身。


    鬼魂是已死之人,用凡間的靈劍斬陰間的魂,實在不易。


    黑白無常試圖以勾魂索將其製住,然勾魂索一次隻能勾住一魂,剩下的依舊不知畏懼地迎著劍影朝冰棺湧去。


    雖不知其從何而來,但僅憑惡鬼便敢擅闖酆都,想來是知道幽荼帝君已離開地府,五方鬼帝忙於引渡冤死的生魂,剩下的鬼差便不必放在眼裏了。


    她催動九思,且將冰棺牢牢罩住,攔住惡鬼去路。


    派遣這些惡鬼之人應是沒有料到長瀲身邊還有她守著,亦或是從未將她視為威脅,無論哪種猜測,都令人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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